乱世明音-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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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真的来了呢?!”皇帝忽然转身,慈祥的面上浮出几分厉色,随即又隐去。他闭了闭双眼,缓缓说:“哪怕他们只是攻下边境几个城池,也是我大梁不能承受之痛!”又缓步回到座上,说:“我大梁以武立国,我也曾亲手推翻了前朝,坐上这个皇位。可是如今我老了,我不想再打仗了。我不想再有生灵涂炭,百姓哀苦”他的声音苍老而憔悴,似有无限哀痛。
可是他再哀伤,也比不过我此刻的无助,失措与彷徨。我伏倒在地,哀哀求道:“主上,明音已有心爱之人,与他情深似海,明音不愿嫁”
皇帝说:“那独孤信,来了快三年了。一心思归,放他回去也罢。而你明音,你要成全我。”
我只一味伏在地上哭着:“明音不愿嫁!求主上垂悯,明音愿削发为尼,终生不嫁,从此青灯古佛,为主上祈福”
他说:“明音啊汉时昭君出塞,又何尝心甘情愿。可是她却以一己之身,为大汉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明音啊,我现在需要你,做我的昭君!”
我只觉得身心一空,无知无觉。只有皇帝那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大殿上。
他的昭君!
既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既然他们男人主宰着这个天下,又为什么总要用女人去换和平?为什么总要牺牲女人的一生来换取他们一时的安乐!
送我过江,他们从此安享太平,在建康城里继续醉生梦死的春秋盛世。谁又在乎我?
谁又在乎独孤公子的耻辱
可耻!
宇文泰,他竟用这种方法逼我就范!他竟用这种方法向独孤公子宣战!
我只觉得两腿浮软,像踩在暴雨后的烂泥中,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大殿,走出那气派巍峨的台城。马车恹恹地往回走,那条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完一样。
到了家中,家里的人已经都知晓了这个消息。此时都聚在家里,议论纷纷。
祖父一见我回来,颤巍巍迎上来,还未说话,浑浊的眼中已淌下泪水:“明音啊我可怜的孩子”
邹臻问父亲,语气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主上已经决定了?可是要将明音嫁给长安的丞相?”
我一咬牙,泪水溅出眼眶,怒视着他:“我不嫁!我除了独孤公子谁也不嫁!宇文泰他休想!逼急了我,大不了一死!”
蓝氏一把拉住我,好声好气地说:“明音,可不能说这些气话。什么死不死的!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横竖都是服侍一个男人到老。我看那宇文泰一点也不比独孤信差呀!”
邹榛也拉着我笑着说:“妹妹别说气话。如今我们这一大家子加官进爵的都是源于这桩联姻。你若不嫁,惹恼了皇上,我们可怎么办?又要做回那不入流的芝麻小官么?”
“禽兽东西!!”祖父闻言大怒,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也不知他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邹臻的脸上立刻显出几条红印。
邹榛挨了打,虽是不服,但也不敢再说话。蓝氏也被吓住,松开我的手悻悻地站到一旁低着头不语。
邹椿却说:“阿姨和阿兄说得没错。而且我听说那宇文泰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就已手握长安大权,势头强劲,是鲜卑人里一等一的风流俊杰。怕不是将来,那长安的皇帝他也做得。到那时,阿姊不是成了正宫皇后,垂范天下?嫁给他远比嫁给独孤信要强。阿姊需得权衡利弊啊。”
“你住口!”祖父怒不可遏,脸涨得紫红,额上青筋暴起,举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打过去。
邹椿见状,忙耸起肩举手护住头,却见祖父却一口气没上来,憋着酱紫色的脸,直挺挺倒了下去。
大家立刻慌了神,暂时撇开这事,七手八脚将祖父抬进屋里,服侍了好一阵,他这才幽幽醒来。
醒来,见我立在床前,眼泪又流了下来:“明音啊”
祖父又病倒,大家都不敢再提旁的事惹他发怒伤心,只轮流侍候在侧,尽心照看。
直到半夜,祖父总算回过些精神来。他睁开虚弱疲累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的人,轻轻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和明音说。”
大家陆续都出去了。父亲走在最后,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关上了门。
祖父拉我坐到床头,轻轻说:“明音,你爱不爱独孤信?”
我点点头。
他也点点头,说:“好,那就帮他。”
我一惊,他是说?
“祖父,明音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拉着我的手,轻轻说:“他羁留建康三年不肯归顺,当初为什么要弃城来到建康呢?守城死战以全大义不好吗?明音,你懂他的心吗?”
我低头不语。泪水却慢慢涌了出来。
祖父一拍我的手背:“他是为了你。”他喘了口气,叹息说:“一个男人啊,这一生可能会有很多个女人,可他最爱的只有一个。明音啊,哪怕你们不能在一起,你都是他最爱的那个。”
“祖父,可是我只想嫁给他,只想和他在一起。我不愿去侍奉别人。”我低头垂泪,眼下困境要如何破局?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我几下:“那你早些怎么不嫁,非要给宇文泰留下心思呢?”
是啊。我为什么早不嫁他!我仰头看着头顶上被夜色熏染得暗沉沉的横梁木。我为什么早不嫁他。
泪水一直流到发间。
我前思后想,患得患失,却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失去!
祖父说:“明音,他对你不光有情,而且有大恩义。他和宇文泰有矛盾,我知道。你却可以帮他。你跟着他,宇文泰只会一直害他。你在宇文泰身边,他就能多一重保障。你懂吗?”
他一个垂垂老者,竟然连江那边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能为他做什么?”
“唉,你还年轻,又是个女子,你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一半是因为政见不和。但天下这么乱,难道真的对一个垂死的王朝忠心到要死而后已吗?”他指指我,“还是因为你。”
“可是独孤公子他并不知道”
“他一定早就知道。”祖父打断我,“他一定早就知道宇文泰对你的心思。这男人啊,好像不在乎女人,只爱权势,爱地位。其实真正的男人,只有女人才是他的软肋。只有心爱的女人,才是他最不能触碰的那部分。”
我泫然:“我若真嫁给宇文泰,他如何受得了这份屈辱”
祖父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喽。他肯为你受弃城之辱,你也要学会在宇文泰面前周旋,去护着他,保他周全明音,你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力量。”他摆摆手,“你还年轻,可是,纠缠在自己的小情爱里,终会自误啊。”
我默然。我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嫁给宇文泰。乃至心里冒出一个幼稚的想法,我可不可以和他逃到远方,远离这些战火和是非?
可他呢?他将从此埋没于这个世间。那些群雄并起英雄辈出再和他无关。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别人在他曾经闪耀过的舞台上粉墨登场。
太残忍。
祖父嘿嘿笑了两声,说:“我还是有些私心的。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靠着你有了加授了官职。不然,我就要眼睁睁看着邹氏嫡系败落啦你看看这一大家子百把口人我们邹氏,曾经也是何等的风光,不输王谢袁萧啊。”他合上眼,“至少,等我死了之后再败落吧。眼不见,心不烦”
他说得累了,沉浸在昔日的荣耀繁华的泛黄旧梦中,沉沉睡去。
注解:
1十七班:南梁官职不以品论,由低到高分一班到十八班。
2台城:是东吴、东晋和南朝等”六朝”的朝廷禁省和皇宫的所在地,位于都城建康城内,遗址在今江苏省南京市。“台”指当时以尚书台为主体的中央政府,因尚书台位于宫城之内,因此宫城又被称作“台城”。舆地纪胜:“晋宋时谓朝廷禁省为台,故谓宫城为台城。”
3我:南朝宗室自称“我”。
第三十四章 大同二年(公元536年)-冬()
我默默走出祖父的房间,已经天色发白。
父亲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大概站了一夜。听到我出来,他回过头来看我。
他一夜之间苍老下去。鬓边的白发多了许多,连身子都有些佝偻了。在外面站了一夜,寒夜的露水聚在他的头发上,此刻在微微晨曦中闪光,看着越发苍老。
他说:“明音,爹对不起你。你小的时候,爹没有看好你;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爹也没办法把你嫁给你爱的男人。”
“爹不用再说了。”我轻轻说,“我是爹的女儿,也是邹氏的女儿。即使是为了这个家,也是万死不辞的。”
他苦苦一笑:“你的婚事我已无力回天,只盼着那宇文泰好好待你,不要让你再受辛苦。盼你有一个好的结局否则,他日地下,我该如何同你母亲交代?”
“会的。”我说。
“前几年,我同独孤公子到洛阳永宁寺去拜佛的时候求了一签。解签的老僧说,镜花水月,如梦如幻,终成泡影。今日都应了。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想到此,我也觉得有些坦然了。”我这样安慰伤心至极的父亲,也这样安慰着几近绝望的自己。
也确是如此。当时只是惘然不解,如今想来,始信姻缘早有定数。
父亲仰头轻叹:“没想到我邹氏的嫡系,竟要靠着你的婚姻,苟延残喘。”
他不再说话,亦不看我。沉默半晌,负着手慢慢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么萧索孤单。他是长子,嫡系败落,说起来,皆因他深爱母亲,不愿多纳妾婢。可开枝散叶于大家族,本是头等大事。
如今长房没有嫡子,只有两个纨绔不堪重用的庶子。眼睁睁看着旁支崛起,日渐势大。凌于嫡系头上,大有取代之意。
难怪祖父喟叹,纠缠在自己的小情爱里,终会自误。
可惜如今母亲早逝,亦未能如愿相伴到老,只剩父亲一个,成日守着这日暮的光景,一天天西沉。
终是自误了!
还能再误下去么?宇文氏本就是起于辽东的大族,从祖先葛乌菟起就一直世袭为鲜卑东部大人。独孤公子虽也是贵族出身,但家中没有兄弟帮衬,以一己之力,要怎么和他斗?这一斗,必倾全族之力,不是三五年能完的。到最后什么结局,谁知道?
原以为相爱相守,一生一世。原以为两情缱绻,天长地久。
都是因为幼稚。
初升的日光凉凉照在我的脸上。一阵晨风吹过,冷得我一抖。
也不过是情爱吧。一双男女,一世纠缠。到末了,只余满头白发,依旧两手空空。一个送走另一个,独坐斜阳,打发剩余的年景。
四下里一片寂静,连风声也没有了。我望着满庭院光秃的树枝,想,这就是我萧条的人生。
这人生太苦了。可是我遇上他们两个,却惟有端起这苦涩难咽的人生,仰头一饮而尽。
到了第二日,仆人来报说,有个举止得体的陌生人在门外要求见我。
那人我从未见过。长得浓眉大眼很是精神,虽穿的是仆从的短衫,但质料上乘。举止亦是不俗,见了我,恭敬地行了个礼,说:“我是长安来的使者。宇文丞相特意派了一个人来,有一些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