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帝梦-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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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主战派正在锋头上,清流的嚣张,犹在其次,慈禧太后力主备战,不信能够和平了结的态度,才是他最感到焦灼的。
从处置了筹议边防一案,慈禧太后心力交瘁,病势日增。
李德立请脉以后,提出警告,说她气血两亏,心神悸怯,多由操劳国事、焦忧太甚而来,如果不是摆脱一切,彻底调养,将会酿成“巨祸”。
慈禧太后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轻,然而要她放手不问国事,却怎么样也不肯松这句口。而臣下则又必须“讳疾”,一方面是怕引起她的猜疑,对她本人而。
一方面因为慈禧太后是实际上的皇帝,为安定人心,须对天下而讳。这样就不便公然奏请免除常朝,只望她自己能够节劳。
“西边是争强好胜的,总得有个说得进话去的人,想法儿劝一劝才好?”
恭王亦以宝銞的看法为然,但是谁去劝呢?七福晋是见了她姐姐不大说得出话的,七福晋怕碰钉子不肯进宫,而且恭亲王也不敢冒昧。
最后,让宝銞想出来一个人:居孀的荣寿公主。
慈禧太后本就爱重荣寿公主,在她居孀以后,更有一份不易解释的歉意,因为是她作的主,将荣寿公主指配给了体质虚弱的符珍,结果害了她一辈子。
为此,格外另眼相看,就说错了话也不要紧,而且荣寿公主沉着机警,善于析理,也不致于说错话。
于是荣寿公主衔命入宫,一到就表示要住下侍疾。她也真的亲尝汤药,夜深不寐,只要慈禧太后一张眼,或者问一声,她总是很快出现在病榻前,真正是孝顺女儿的样子。
二月初一从养心殿回宫,慈禧太后几乎连走下软轿的气力都没有。荣寿公主觉得不能不开口了。
“皇额娘”她忧容满面地,“女儿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慈禧太后怜爱地责备,“几时不让你说话来着?”
“那女儿就说了。打明儿起,好好歇着成不成?这么冷的天,天不亮上养心殿,好人也得受病,何况圣躬不安?”
“唉!”慈禧太后摇摇头,“哀家何尝不想歇着?你说,‘那边’是能拿大主意的人吗?”
“要拿主意,这么安安稳稳歇着,还不是照拿?”
“这话倒也是。”
“本来就是嘛!”荣寿公主接着便又劝说,边防正在部署,曾纪泽方由英赴俄,对俄交涉在停顿之中,眼前并无大事,正好养安。
慈禧太后笑了,“照你这么说,哀家这个病倒生得是时候了。”
“国家大事,千斤重担,都在皇额娘—个人身上。”荣寿公主又说,“过一两个月,曾纪泽到了俄国京城,开议那时候要请训,皇额娘早就万安了,有精神对付老毛子了。”
这句话说得慈禧太后不断点头,“把‘那边’请来吧!”她说。
慈安太后却真是老实,听慈禧太后一说,先自一愣,便有些手足无措之感,“我怕我一个人不成吧!”她迟疑着问。
“没有什么不成!这多年下来了,难道说还有什么看不清楚,听不明白的?”慈禧太后又指着荣寿公主说,“有她阿玛在那里,错也错不到哪儿去。再说,我还是可以帮着看折子,拿主意的。”
这样鼓励着壮慈安太后的胆,她总算放了些心。
但是,第二天跟军机见面,仍难免怯场,因而率直说道:“慈禧太后身子欠安,只好哀家一个人来料理。六爷,哀家可有点儿摸不清头绪,该当怎么办的怎么办!错了什么,漏了什么,你们可要早说。”
慈禧太后的病,失眠和饮食无味这两种征象,始终去不掉,成了缠绵之疾,时好时坏,但就是好的时候,也是“多言则倦,多食则滞”,就算想问政事,也是力不从心。
大政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对俄交涉,一件是筹议边防和海防。备战求和,则和战在未定之际。曾纪泽虽远在英国,对于廷议纷纭、举棋不定的情形,知道得很清楚。
大计不决,交涉一定无功,因而他在伦敦,迟迟其行,只是与总理衙门函电往还,反复讨论,要先定出一个交涉的宗旨来,方愿启程。
和战大计则不但朝中争得很厉害,督抚中亦分成两派。主战的势孤而气壮,那几乎就是左宗棠一个人。
主和的则人多而情虚,因为主和便好像是退缩、懦怯,一定挨骂,因此为头的李鸿章,只能跟恭亲王密函商酌。
两江总督刘坤一奉召入觐,过天津时曾有一番密谈,决定谏劝持重,理由是海防不足恃,万不可开衅。
他们一方面分别上奏,请宽减崇厚的罪名,以为转圜之计,一方面由李鸿章侧面鼓励英国公使威妥玛出面调停中俄纠纷。
主和派渐渐占了上风,在翁同和的全力游说之下,连一向态度最激烈的醇亲王,也改变了主意,不主张遽尔决裂。
同时,在籍养病的郭嵩焘,也上了一个奏折,洋洋数千言,分析对俄交涉的事理,主张遣派专使实地调查,伊犁尽可暂缓收回。
崇厚的罪名,应当符合万国公法的规定。
由于郭嵩焘的精通洋务,他的意见,自然受人重视,因而主和派的声势越振。原来主战的高谈阔论,主和的曲曲调停,有各行其是、不相为谋之势,此刻则以开议无法再缓,而崇厚的能否免死,便成了和战大计中的一个关键。
整整三个月以来,慈安太后照例从养心殿退了朝,就到长春宫,将召见军机及部院大臣,或者入觐督抚的情形,说与慈禧太后听。
当然,不仅仅是让她知有其事,主要的是跟她讨主意。
“六爷又谈了一件事,说接到肃州的信,左宗棠出嘉峪关到哈密去了。带了一样东西,”慈安太后说,“你再也想不到的,是一口棺木。”(。)
174 钱都花得哪里去了()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深为注意,一双半闭着的眼,倏然大张,睫毛闪闪地望着慈安太后问:“真有这话?”
“想来不假。爷说,左宗棠忠勇可嘉。”
“左宗棠今年快七十了。”慈安太后有恻然之色,“这么热的天,又在西北水草不生的地方,抬着棺木去拼老命!想想,唉,真是!”
慈禧太后不作声,静静地靠在软椅上,双眼一眨一眨地,竟似无视于慈安太后在她面前。
这神情像是有什么大疑难待决似的,慈安太后惴惴不安地问:“你在想什么呀?”
慈禧太后缓缓地转过眼来,眼中感喟无限,“他们爷儿俩,总是想跟洋人拼一拼,好好见个胜仗,才能挺起腰板来舒口气。这个愿心,不知道哪一天才能了?”
慈安太后默然半晌,方始说了句:“打仗也得要有人。”
“人不是没有。人心不齐!左宗棠要打,李鸿章不肯打;李鸿藻要打,沈桂芬不肯打;老七要打,老六不肯打。”慈禧太后又说,“咱们俩不也是吗?”
“我没有主意。”慈安太后又说,“不过,即便打仗,总得要有点儿把握才行。就算有人,就算人心齐了,也得要有钱,北洋买两条铁甲船,就得二百万银子,怎么得了?”
提到钱上面,慈禧太后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困惑,谈海防、谈边防,动辄上千万银子的事,她也总是听从军机的调度,说给多少就是多少。
但是,平日说得乱坠,一旦有事,又总是困难重重。呢?
左宗棠西征,一年六七百万银子的军饷,到底也还落个“抬棺木拼老命”的报答,此外就算不清那盘账了。
是和是战?慈安太后终于知难而退,不能不请慈禧太后来跟“六爷”及军机大臣当面商议。
第一件事是为了崇厚定死罪一案,说话的人越来越多,李鸿章、刘坤一这一北一南,领袖疆吏的两总督,固然早有建议,宜乎赦减,现在则连曾纪泽亦隐然表示,赦免崇厚的罪名。
为对俄国有和平了结的诚意的起码表示。同时据李鸿章奏报,英国公使威妥玛及法国新任公使宝海,亦都要求,惟有赦崇厚的罪,方有和平了结的可能。
如果不愿和平了结,自然是不惜一战,但真如慈安太后所说的:
打仗要人要钱。要人还可以仔细搜罗,要钱则非各省尽力不可。但是河南巡抚涂宗瀛和江苏巡抚吴元炳,都上奏表明,又要京饷,又要协饷,又要筹拨海防经费,实在是势难兼顾。由此可见,都是跟李鸿章一鼻孔出气。
朝廷如果一定要开仗,连江苏这样富庶的地方,都无法额外解款,那么一旦决裂,后援不继,岂非自速其败?
和既不甘,战则难敌。慈禧太后应慈安太后要求,扶病出临,接见军机,要彻底定一和战大计。
国事棘手,竟至慈禧太后扶病临朝,首先根据各方的报告,以及报纸的记载,分析俄国的动向,一面增兵守伊犁纳林河,一面派出兵舰巡弋吉林沿海一带。
陆路犹可一战,海防空虚,万难抵挡,因此,目前总须设法促成和局。
“海防筹办了不至一两年!”慈禧太后问道,“当初是怎么定的议?你们自己说吧!”
海防之议,定于光绪元年四月,以两江总督沈葆桢、直隶总督李鸿章,分别督办南北洋海防事宜。
由总理衙门与户部会商奏定,年拨“海防专款”四百万银子,由粤海关洋税四成,江海关洋税两成,以及税源最靠得住的江浙两省厘金中拨出。
恭亲王奏明了当初原议的办法,便又陈述这五六年来筹办的情形:
“海防专款虽说每年有四百万银子,收解并不足额。西征的军费每年六七百万,借洋债支应,由粤、江两海关的洋税作担保,按年拨还。
江浙两省的厘金,有时移作别项紧要之用,亦都奏准在案。所以,海防专款拨给两洋的,每年每处不过数十万银子,购办炮船,派遣留洋学生等等,都在这笔专款之内,陆续开支。”
恭亲王停了一下又说,“即使款项有着,购办铁甲兵船,操练纯熟,亦非好几年的工夫不可。北洋为京畿门户,比南洋更重,有李鸿章在那里主持,部署比较周密,南洋则重在制造、训练,防务更为空虚。
臣等不是敢推诿,实在是这几年专心经营西北,海防尚难兼顾。自两位皇太后垂帘以来,十几年间削平发匪、捻子、回乱,元气大伤,国力未充,于今不得不委屈一时,力图振兴。”
“‘委屈一时’自无不可,只怕‘力图振奋’,四个字,又是空话!”
慈禧太后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语气中的责备甚严,恭亲王大感局促,惟有低头垂手,表示惶恐。
“是!”恭亲王已了解慈禧太后的意思,料知还得费一番周章,不如自己见机,所以接着便说:“臣请旨,议减崇厚的罪名,仍交王大臣六部九卿会议复奏。”
“醇亲王也该参与。”慈禧太后又说,“很明白事理,也叫他到会。”
“是。”恭亲王加上一句,“到会以备咨商。”
这是特意确定张之洞在会中的身份,不是参加会议,只备顾问。慈禧太后点点头,认可了恭亲王的意见。
于是隔了两天内阁会议,由大学士全庆主持,事先备好一个折稿,派人朗声宣读,是拿外间的议论作为减罪的理由,完全是针对着俄国及各国公使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