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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卡夫卡集-第8部分

小说: 卡夫卡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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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好像很高很高,至少我目所能及的下方只是灰蒙蒙的雾气,向左,向右,向远方望去,都是这种情景,只有上空雾气似乎不那么浓。这种景观就像在一个阴沉沉的日子里从一个塔上望出去那样。
  我感到疲倦,便在边上坐了下来,让双脚自由地下垂。讨厌的是,我偏偏赤裸着身子,要不然我就把内外衣物一件一件地打上结连接起来,一头固定在上面那钩子上,缘着另一头就能在小间外面往下坠落一大段距离,或许能探出点什么名堂来。话又说回来了,幸亏我没有这么干,因为我必然会怀着不安的心情去着手,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最好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干。这个小间空空荡荡,由光秃秃的墙壁围绕着,偏偏后面地上有两个洞。位于一个角上的洞是用于解手的,而在另一个角上的洞前放着一块面包,一个拧上了盖子的盛着水的木桶,我的食物就是从那儿塞进来的。
  44。 情况并非是:你被埋在了矿井里,大量的岩石块把你与世界及其光线隔离了开来;而是:你在外面,想要突破到被埋在里面的人那儿去,面对着岩石块你感到晕乎,世界及其光线使你更加晕眩。而你想要救的那个人随时都可能窒息,所以你不得不发疯一样地干,而他实际上永远不会窒息,所以你永远也不能停止工作。
  45。 我有一把强有力的锤子,但我没法使用它,因为它的把被烧得火红。
  46。 难道他斗争得不够吗?在他工作的时候,他便已经成为了失败者。这点他是知道的,他坦率地说:只要我停止工作,我就完了。那么他开始工作是个错误?几乎谈不上。
  47。 鞭挞先生们聚在一起,这是些强壮而不流于肥胖的先生,他们时刻准备着。他们被称为鞭挞先生,他们手中攥着鞭子,站在豪华大厅后壁的许多镜子前面和中间。我携着未婚妻步入大厅,这是婚礼的时辰。亲戚们从我们对面的一扇窄门中走了出来,旋转着走上前来,里边有许多女人,她们的左边走着矮小的男人们,一色身着礼服,扣子扣得高高的,迈着碎步。有些亲戚出于对我的未婚妻的惊讶抬起手来,但大厅里仍然是一片寂静。
  48。 他用上牙紧紧地咬住下唇,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你这样是毫无意义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生意不算太好,可也并不糟糕;再说,即使破了产——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你也很容易找到新的出路。你又年轻又健康,学过经济学,人很能干,需要你照顾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母亲,算我求你了好吗,振作起来,告诉我,你为什么大白天把我叫来,又为什么这个样子坐着?”接着出现了小小的间歇,这时我坐在窗台上,他坐在屋子中央一把椅子上。他终于开口了:
  “好吧,我这就都告诉你。你所说的全都没错,可是你想想,从昨天开始雨一直下个不停,大概是从下午5 点开始的吧,”他看了看表,“昨天开始下雨,而今天都4 点了,还一直在下。这本来不是什么值得深思的事。但是平时街上下雨,屋子里不下,这回好像全颠倒了。你看看窗外,看看,下面是干的,对不对?好吧。可这里的水位不断地上涨着。它爱涨就涨吧。这很糟糕,但我能够忍受。只要想开一点,这事还是可以忍受的,我只不过连同我的椅子漂得高一点,整个状况并没有多大改变,所有东西都在漂,只不过我漂得更高一点。可是雨点在我头上的敲打使我无法忍受。这看上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偏偏这件小事是我无法忍受的,或者不如说,这我也许甚至也能够忍受,我所不能忍受的仅仅是我的束手无策。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我戴上一顶帽子,撑开一把雨伞,把一块木板顶在头上,可全都是白费力气,不是这场雨穿透一切,就是在帽子下、雨伞下、木板下又下起了一场新的雨,雨点的敲击力丝毫不减。”
  /* 17 */第三部分:杂感生活在暮蔼之中一位骑手驰聘在林中小道上,他的前面跑着一条狗,后面跟着几只鹅,由一个小姑娘用枝条驱赶着。尽管从前面的狗到后面的小姑娘,大家都在尽快地向前赶路,但速度并不是很快,每一位都能轻而易举地跟上。此外,两边的树也在跟着跑,好像总有点不太情愿,疲惫不堪的样子,这些老掉牙的树。一个年轻的运动员撵上了小姑娘,这是个游泳运动员,他以强有力的动作游着,脑袋深深地埋在水里,因为水在他的四周波涛起伏,而且无论他怎么游,水总是跟着他流动。
  接着是一个木匠,他得送一张桌子上门,他把桌子扛在背上,前面那两条桌腿牢牢地攥在手中。跟在他后面的是沙皇的信使,他由于在林中碰到这么多人而十分不高兴,不时伸长脖子向前张望,看看前面何处是尽头,为什么大家都行进得这么慢,慢得令人讨厌;可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他可以超过前面的木匠,可又怎么通过围绕着游泳运动员的那一片水呢。奇怪的是,跟上信使的是沙皇本人,这是个还算年轻的人,蓄着黄色的山羊胡子,长着线条柔和的圆圆的脸,表露出对生活的愉快心情。这种泱泱大国的缺点在此暴露了出来,沙皇认得他的信使,可信使不认得他的沙皇,沙皇正在借此短距离的散步散散心,可向前走的速度并不比他的信使慢,他其实完全可以自己把邮件送去的。
  49。 这实在的,我对这整个事情并不在意。我躺在角落里,看着,就像人们躺着能看的那样;听着,能听懂多少就听多少。此外,几个月来我就一直生活在暮蔼之中,等待着夜色降临。而我的狱友就不同了,这是个不屈不挠的人,曾经是个上尉。我能体会到他的思想观念。他认为,他的处境就像一个北极探险家,被冰雪封在了某个地方,可是一定会得救的,其实应该说,已经得救了,就像人们在关于北极探险的书中可以读到的那样。现在便出现了如下矛盾:他将得救,这一点与他的意志是无关的,仅通过他那无往不胜的身份的分量,他就将得救,可是他能否抱着这样的愿望呢?他有没有这个愿望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总会得救,可是他是否应该抱有这个愿望的问题仍然悬而未决。这个似乎是莫名其妙的问题使他一刻也无法平静下来,他苦苦思索着答案,把它摊开在我的前面,我们一起讨论它。他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提出最终决定了他的命运。我们根本不谈及拯救本身。要想自救好像光靠他那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小锤子就足够了。
  这是一把只能把钉子钉入画板中去的那种小锤子,更重的活它就干不了了,但他对它也不抱希望,只不过拥有这把锤子这一点使他兴奋不已。有时他跪在我的面前,把这把已经看了千万遍的锤子捧在我眼皮底下,要不就是把我的手抓过去,摊平在地上,一根根手指挨个砸过去。他明白,用这把锤子他连墙上的土屑都别想砸下一丁点儿来,但他也不作此想,只不过有时拿着这把锤子轻轻地在墙上刮过,就好像这样可以发出信号,指示庞大的、等待着的救援机器开始动作似的。
  事实上不可能正好是这么回事,拯救行动将根据它自己的时间表开始,跟锤子毫无关系,但锤子确实是某种东西,某种抓得着的东西,某种保障,某种吻得着的东西,而拯救行动是永远吻不着的。
  我对他的问题的答复十分简单:“不,不应该盼望得救。”我不想阐述一般的法律,那是狱卒的事。我仅仅就我自己而言。拿我来说,如果我置身于自由之中,就比如将要到来的拯救会带给我们的那种自由,我将几乎无法忍受,或者说,我真的无法忍受,因为我现在坐在监牢之中。当然,我并非追求监牢生活,而只是笼统地希望离开一切,也许到另一个星球上去,先到另一个星球上去再说。可是那儿的空气是能够呼吸的吗?我是否会像在这监牢里一样不至于窒息而死呢?
  这么看来,我即使追求监牢生活也是无可厚非的。
  有时会有两个狱卒到我们的牢房里来打扑克。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这实际上可以说是一种减轻刑罚的方式。他们多半是傍晚时来,这时我总是有点轻烧,眼睛不易睁开,只是朦朦胧胧地看见他们坐在他们带进来的大油灯旁。如果连狱卒们都爱待在这儿,这到底还是牢房吗?可是这种想法并不能使我永远陶醉,囚徒的阶级觉悟很快就会在我的心中苏醒,他们混到囚徒中来意欲何为?他们待在这儿是令我高兴的,有这些强有力的汉子在场,我感到自己有了安全保障,我感到我通过他们而被抬举起来,超越了自己,但我又不愿意这样,我想要张开嘴,通过我呼吸的力量,而不是别的什么,把他们吹出牢房去。
  当然,人们可以说,被囚使这位上尉神经失常了。他的思想圈子限制得那么小,以致连一个思想都已容纳不下。看来他已经把拯救的问题想完了,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尾巴,仅够用于痉挛地支撑着他不倒下来,但就是这个尾巴有时也被他甩开了,当然他又会伸长脖子去咬住它,然后便满怀着幸福的自豪喘息不已。
  可我并不因此而比他高明,在方法上也许还可以这么说,在某些无关紧要的方面也许可以这么说,其他方面就无从谈起了。
  50。 树林仿佛在月光中呼吸着,一会儿它收缩起来,变得很小,挤成一堆,树木高耸,一会儿它舒展开来,顺着所有的山坡向下铺开,成了低矮的灌木,甚至它还会变成朦胧的、遥远的影像。
  51。 甲:“坦率一些!你什么时候还能像今天这样,在一个愿意听你说话的知心朋友陪伴下畅饮啤酒呢?坦率地告诉我,你的实力何在?”
  乙:“我有实力吗?你所设想的是什么样的实力?”
  /* 18 */第三部分:杂感无人回答我的呼喊甲:“你想要避而不答。你这不诚实的家伙。也许你的实力就存在于你的不诚实之中。”
  乙:“我的实力!也许就因为我坐在这家小酒馆里,碰到了一个老同学,他坐到了我的桌边来,于是我便成了有实力的了。”
  甲:“那么我换一种方式问你。你认为你是强有力的吗?这回你得老老实实回答,要不我马上就站起来,回家去。你认为你是强有力的吗?”
  乙:“不错,我认为我是强有力的。”
  甲:“你瞧。”
  乙:“可是这只是我个人的事,任何人都看不到一星半点这种强大力量的痕迹,一点影子都见不着,就连我也见不着。”
  甲:“可你却认为你是强有力的。那么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是强有力的呢?”
  乙:“我认为我是强有力的,这么说不完全正确。这是夸大其辞。就像现在这样苍老地、颓丧地、肮脏地坐在这里的我,并没有认为我是强有力的。那种我相信其存在的力量我发挥不出来,而要通过其他人,而这些其他人是听我的。这当然只能使我感到十分羞愧,而不能带给我丝毫自豪感。也许我是他们的仆人,他们出于大事主的游戏心理把我视为高于他们的主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还不算糟糕,因为一切不过是假象。但也许我真的注定是高于他们的主人,那么我这个可怜的、无可救药的老家伙该怎么办呢?我要把杯子从桌子上拿起来,够到嘴边都没法让自己不哆嗦,那么现在我又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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