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格朗台〔法〕巴尔扎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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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等于给这链条又增添一环。 格朗台内心深处的这种怜悯之情,固然让老姑娘感激不尽,但是其中总有点不知何来的恐怖成分。这种财迷才有的残忍的怜悯,固然唤醒了老箍桶匠的种种快感,对娜农而言,却构成了她全部的幸福。 谁不会也叫一声“可怜的娜农”啊?只有上帝才能从语气的抑扬顿挫和有所流露的奥妙的惋惜之声中听出谁才是怀有真正慈悲心肠的人。 在索缪,很多人家对待佣人要好得多,佣人却仍然对主人不满。 于是就产生下面这种议论:“格朗台家对大高个娜农不知下了什么功夫,能使她这样忠心耿耿,简直肯为他们赴汤蹈火!”厨房的窗户对着院子,窗上安装着铁栅,里面总是干净、整洁、清冷,名符其实是守财奴的厨房。 没有一种东西会糟蹋掉。 娜农洗罢碗盏,收好剩菜,熄灭灶火,便到跟厨房隔着一条过道的客厅去,坐在主人们的身旁绩麻。一支蜡烛就足够全家人一晚的照明。女佣睡在过道尽头只能从墙洞漏进一点光线的黑屋子里。 多亏她身子骨结实,睡在这样的窝里竟然毫无亏损。 她在那里可以听到日夜都静悄悄的这个家里的一丝一毫的响动,而且如同警犬一样,竖着耳朵睡觉,休息时都不误守夜。这幢房子里的其余部分,待故事发展下去的时候再来描述。 但对全家最奢华的那间客厅的素描足使人预想到楼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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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伧了。一八一九年十一月中旬的某天傍晚,大高个娜农第一次生火。 那一年的秋天天气一直很温暖。 那天恰好是克吕旭党与格拉珊党都熟记在心的节日。 所有六位双方的主角准备全副武装到格朗台家的客厅来较阵,比一比谁同这家的交情更深。 索缪城里的居民一早就看见娜农跟在格朗台太太和小姐的后面,去教区的教堂看弥撒,他们都知道那天是欧叶妮小姐的生日。 所以,克吕旭公证人,克吕旭神父与克。 德。 蓬丰先生算准了格朗台家该吃罢晚饭的时候,急忙抢在格拉珊一家之前,赶来祝贺格朗台小姐生日快乐。 他们三人都捧着从自家的小暖房里摘的大束鲜花。 庭长的那束鲜花精心地裹上了白缎带,还带着金色的流苏。 那天一早,格朗台先生照例跟往常欧叶妮过生日和命名日一样,趁她还没起床就闯进她的房间,郑重其事地送她一件作为父亲的礼品,十三年来的老规矩,总是一枚希罕的金币。 格朗台太太通常送给女儿一件冬天或夏天穿的连衣裙,这得看什么节日。 一年两件连衣裙,还有父亲在元旦与节日送给她的金币,构成她一年一小笔约有五六百法郎的收入。 格朗台对她把一年的收的收入都攒着非常高兴。这样,他的钱不就等于只换一个储钱罐吗?
而且简直等于手把手地教女儿学会吝啬。 他有时要问女儿一共攒下了多少金币,里面还包括倍特里埃夫妇留给重外孙女的财产。 他说道:“这是你将来陪嫁的压箱钱。”压箱钱是一种古老的风俗,如今在法国中部的一些地方还十分盛行。 在贝里、安茹一带,姑娘出嫁,娘家或婆家要给她一笔钱,十二枚,或十二份十二枚,或一百二十枚金币或银币,看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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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定。 最穷的放羊姑娘出嫁时也要有压箱钱,哪怕用铜钱也行。 听说伊苏屯有个富家千金出阁,压箱钱是一百四十四枚葡萄牙金币,不知是娘家给的还是婆家给的,反正现在还有人说起这件事。 卡特琳娜。 德。 梅迪契出嫁时,她的叔叔教皇克莱芒七世送她十二枚价值连城的古代金勋章,作为她和亨利二世成亲的陪嫁。 在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看到欧叶妮穿了一身新衣裳显得非常漂亮,便十分高兴地嚷道:“既然是欧叶妮的生日,咱们今天就生火!热热乎乎地,图个吉利。”
“小姐今年一定有喜事,要成亲了,”大高个娜农撤走桌上吃剩的鹅肉时,这么说道。箍桶匠家餐桌上的山珍就是鹅。“索缪城里我看没有与她相配的人,”格朗台太太接茬说道,一面胆怯地望着丈夫。她这把年纪,还这样小心翼翼,可见她只有完全看丈夫眼色说话,可怜巴巴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格朗台把女儿打量了一番,快乐地叫道:“她今天过二十三岁的生日,这孩子,得为她操点心了。”
欧叶妮和她的母亲心照不宣地相互看了看。格朗台太太是个干瘦的女人,皮色蜡黄,举止缓慢笨拙,像是生来就受暴君统治似的。她大骨骼、大鼻子、大额头、大眼睛,乍看有点像那种失去香味和水份、嚼起来像棉花球那样的果子。发黑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嘴巴四周皱纹密布,下巴颏像鞋头往上翘的木靴。 不愧是拉倍特里埃家的后代,她为人极好。克吕旭神父有心找机会说她当年曾经长得不错,她信了。 她像天使那样温柔,像被孩子们捉弄的昆虫一样与世无争,虔诚得少有,心境始终坦荡如水,什么都激不起丝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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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心地善良,使人人都可怜她,敬重她。 丈夫给她从未超过六法郎的零花钱。 她虽相貌可笑,她的陪嫁和她承继到的遗产,给格朗台老爹增添了三十多万法郎的财产,然而她始终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卑,感到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柔和的天性不允许她反抗,她从来不要一分钱,克吕旭公证人要她签署什么文件,她从来不提出什么要求。这种埋在心底的、愚不可及的傲气,这种一直不被格朗台理解、而且一直受到他伤害的慷慨胸怀,支配着她的行为。 格朗台太太长年穿一身绿得泛白的连衣裙,而且照例穿上一年;披着一条棉料的白围巾,戴一顶草帽,胸前几乎总系着一条黑色塔夫绸围裙。她很少出门,所以鞋子很省。 总之,她从不想为自己要些什么。 所以,格朗台有时候良心发现,想到自从上次给她六法郎之后已经很久,便在出售当年收成的契约中规定买主给他太太一些好处,要购货的荷兰人或者比利时人破费四五枚金路易,这就是格朗台太太年收入中最可观的进账。可是,每当她收下那属于她的五枚金路易时,格朗台常常会对她说,好像他们的钱都是公用的:“你借我一点用好吗?”可怜的妻子乐于为丈夫服务,她的忏悔师告诉她,丈夫是她的老爷,她的主人,所以在冬闲时她总要从所得的好处中拿出一些金币来还给他。 格朗台从口袋里掏出五法郎的硬币,作为日常零用与供女儿买针线服饰花销的月钱,扣上钱袋之后,总不忘问一声妻子:“你呢,孩子她妈,你要点什么?”
“亲爱的,”格朗台太太登时感到一种做母亲的尊严,回答说:“以后再说吧。”
这种崇高纯属多余!格朗台自以为对太太很是慷慨。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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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家们倘若遇到娜农、格朗台太太与欧叶妮这样的人,不是有理由认为上帝的本质,从根本上说,是嘲弄人吗?那天晚饭桌上,第一次提到了欧叶妮的婚事。 晚饭后,娜农到格朗台先生的房里去拿一瓶果子酒,下楼时几乎摔一跤。“大牲口,”男主人说,“你也会像别人那样摔跤吗?”
“先生,是您的楼梯不行啦。”
“她说得对。”格朗台太太说道。“您早该让人来修修了。昨天,欧叶妮差点儿崴了脚脖子。”
“好吧。”格朗台看到娜农面色刷白,对他说:“既然今天是欧叶妮的生日,你又差点儿摔跤,你就喝一小杯果子酒压惊吧。”
“真是的,我算赚到了一杯酒。”娜农说:“换个别人,这瓶洒早摔碎了;可是我宁可摔断大腿,也要举着瓶子,不让它摔了。”
“可怜的娜农!”格朗台一边说一边给她倒酒。“你摔疼了吧?”欧叶妮望着她关切地问,并且慈祥地望着她。“不,我打了一个挺就站稳了。”
“好!
既然今天是欧叶妮的生日。“格朗台说道,”那我就去替你们修修踏脚板吧。 你们啊,你们就不会把脚踩在结实的角上!“
格朗台拿走烛台,让妻子、女儿和女佣坐在除了壁炉里烧得正欢的火苗之外别无亮光的黑暗中。 他到烤面包的小间里去找木板、钉子与木工工具。“需要帮忙吗?”
娜农听到楼梯那边有敲敲打打的声音,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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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叫道。“不用!不用!这事我在行。”老箍桶匠回答。格朗台正在亲自修补虫蚀的楼梯时,想想年轻时的往事,尖声地吹起口哨来。 这时,克吕旭叔侄敲门来了。“克吕旭先生吗?”娜农从门眼里往外望望,问道。“是我,”庭长说道。娜农打开大门,要不是壁炉里的火光照在门洞上面,他们根本看不清客厅的门口,“啊!你们是祝贺生日来的,”娜农闻到了花香,说道。“对不起,诸位。”格朗台听出了朋友的熟悉声音,朝外间喊道,“我马上就来!
不怕见笑,我在亲自动手修楼梯踏板呢。“
“不忙,不忙,格朗台先生,煤黑子在家,大小是市长。”
庭长引经据典地说,独自呵呵地笑了,他得意洋洋是因为无人知道这句话的来历。格朗台太太与小姐起身迎客。 庭长趁屋里没有灯火,悄悄对欧叶妮说:“请允许我,小姐,在您生日的今天,祝福您年年快乐,身体健康!”
他献上一大束索缪城里少有的鲜花,接着,捏住女继承人的臂肘,在她的脖子两边各亲一下,那样的巴结让欧叶妮羞臊不堪。 庭长像一颗生锈的大铁钉,认为这就叫求爱。“不用拘束。”格朗台进来,说道:“就跟您平时过节一样,庭长先生。”
“可是,”捧着一束鲜花的克吕旭神父回答,“只要能跟您的女儿在一起,我的侄子觉得天天在过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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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吻了一下欧叶妮的手。克吕旭公证人则老实不客气,吻了吻姑娘两边的腮帮,说:“真是岁月不饶人!
年年十二个月。“
格朗台把蜡烛放到座钟面前,他要是觉得哪句笑话有意思,就会三番五次地说个够。 他接过公证人的话头,说:“今天托欧叶妮的福气,咱们也来个灯火齐明吧。”
他小小翼翼地摘下烛台上的每根杈枝,给灯座安上托盘,又从娜农手里接过一支卷在纸头里的新蜡烛,把它插进烛座洞里,插妥后,点亮蜡烛,然后坐到妻子的身旁,把三位来客、女儿和两支蜡烛逐个儿地看过来。克吕旭神父矮小肥胖,混身是肉,戴着平塌塌的茶色假发套,模样好比在赌钱的老太婆,他把穿着一双银搭扣的结实皮鞋的脚往前一伸,问道:“格拉珊家没人来吗?”
“还没来。”格朗台回答道。“他们还会来吗?”老公证人扮了个鬼脸,问道。 他那张布满麻坑的脸像一把漏勺。“我想会来的。”格朗台太太肯定地说道。“你们的葡萄收完了吗?”德。 蓬丰庭长问格朗台。“都收完了!”葡萄园主说着,站起来,在客厅来回走,而且像他说“都收完了”那句话那样,得意地挺了挺胸。 从跟厨房相通的过道那边的门看过去,他瞅见娜农坐在炉灶旁,点了一支蜡烛,准备绩麻,有意不来打搅主人们过节。“娜农,”
他踱到过道里说道,“请你把灶火、蜡烛熄灭,到我们这里来好吗?天晓得!客厅里多的是地方,还怕挤不下你吗?”
“可是,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