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汹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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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真地找不到海山将军墓了吗?
土路旁有一座茅屋,一个江白不大有把握肯定是正常人还是精神病人的老者守着一个小小的烟酒铺。
他走了过去。
“请问老先生,你知道海山先生的墓园就在这一带吗?”
他不敢奢望这位满头白发、神情恍惚的老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老人的眼睛本来是混沌的,此刻忽然明亮了。
“你是要找新爱罗觉·海山先生的墓园?”他用惊奇的、略显欢欣的腔调问。
江白点头。
“新爱罗觉老先生的墓就在前面,”老者用手朝沟壑那边的小山上一指,“你照直走过去就是。”
江白的心热起来,他觉得自己终于在一个精神不大正常的老者的心中发现了海山先生。
“谢谢您,老先生。”他说。
“这个年轻人多好,知道应当怎么跟老年人说话。”老者在他身后唠叨。
江白已经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他此时才真正看清老人给他指的路:在他面前这条深深的沟壑和对面那座不很高的山头之间,连一条泥泞的小道也没有。
他回头望了茅屋的老人一眼。老人正用充满平静和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的心一横。
--就从这里走过去!
已被一上午的跋涉弄得有点疲惫的他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沟壑。坡上滑溜溜的,让他臀部着地摔了一跤,一下出溜到了沟底。溪面不甚宽,溪流湍急,他脱下鞋子,挽起裤腿,赤脚走进水里,十分钟后才到达彼岸。涉水的时候,他觉得今天这本来很普通的漫游已变成了一次疯狂的朝圣。
向上走进长满荒草和杉树林的山坡时这种感觉在加深。坡上的土层又湿又粘,每一株草每一棵树都活了一样,待他走过时将冰凉的水浇到他头上和身上。他费尽气力走上山顶,浑身已经湿透。
他以为他是找不到海山将军的墓了。可就在他眼前,却出现了一座用粗麻石的矮垣围成的墓园。墓园依山而修,分为上下三层,墓门面向大海,有三九二十七道石阶。最高一层有一座馒头形的大墓,前面竖着一块很高的石碑,上面镌刻着几个笔法遒劲的大字:
故将军新爱罗觉·海山先生之墓
墓园里载种着一些塔形松。仅此而已。
他不激动。事情似乎正该如此。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他拾级而上,来到那座丈余高的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并非全因为对方是一位英雄,还因为他是一位海军前辈,一位老人。
又站了几分钟,看了看。一座很朴素的墓园,同时也是一座寂寞的墓园。
即便市政府出于某种考虑将这里列入全市旅游点中的一个,大概平日也不会有什么人来的。他想。
一直笼罩着他的内心的关于今日出游的某种魔幻的不真实的感觉消失了。我找到了我要寻觅的名人之墓,我对这座墓的拜谒也随之结束。他想。
他顺着石阶走下来。
雨又大了,纷乱细密的雨珠打在雨伞上,打在墓园地下的青石上,打在园中枝叶繁盛的松树上,发出杂乱的“蓬蓬”的响声。山风强劲,他已全身尽湿,不禁嗦嗦发抖。他开始想怎么下山走到滨海大道上搭乘公共汽车。
这时他却停住了。在第二层墓园里,他看见了另一座墓,它比海山先生的墓小得多,墓前的碑也低得多。碑上的文字是:
新爱罗觉.海石先生之墓
他没有在这座始料不及的墓前多耽搁自己。就姓名而论,这位死者可能是海山将军的晚辈亲属。海山先生因为是海军前辈与他还有一点关系,这座墓的主人与他连这点关系也没有了。
他继续往下走。
一抬头就发现了她。他一惊站住了。
她打着一把黑伞,怀里抱着一大抱雪白的蔷薇花,踏着台阶往上走。一瞬间内他并没有注意到她是谁,雨伞遮住了他的脸,他只能居高临下地看到她怀中的花和那一身肃穆的黑色衣裙。他只是微微感到惊讶:这样大的雨,我一个人来拜谒海山先生墓,已显得有些疯狂,现在居然又来了第二个!
她也在本能的一惊中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将伞抑起来瞧他,两个人几乎都要叫起来!
是你?
她站住了。他也站住了。
是那位自称为海韵的女大学生!
上山时她的眉眼大概一直是沉郁的,仿佛一直在观照自己庄重肃穆的内心。突然看到了江白,她愣了一下,目光迅速明亮、柔和、欢笑起来。
“江白?”
“海韵你好。”
“我很吃惊。”她说,“这种天气,你怎么……?”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她,迟疑了一下,才说:
“你呢?今天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的脸上现出狡黠和挑战的神气。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等一忽儿我会告诉你,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到这里来
。”
“事情很简单,”江白说,“这是一位海军军人的老前辈的墓园。我已经拜谒过本城所有的名人之墓,今天特来接受一次对海军军人的传统教育。”
有火花一样的亮光在她眼镜后面一闪。
“我可以告诉你我来这里的原因。这座墓园的主人是我的曾外公。你大概还看到了另一座墓。那里长眠着我的外公,今天是他去世的日子。”
江白怔怔地望着她。原来她并不是喜欢在雨天穿一身黑衣裙,虽然黑色的衣裙配上她白皙的皮肤,让她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他说,意识到对这个总是令他稍感神秘的女子油然生出一些敬意。
她的眼睛表明她在想什么。同时这双眼睛一直望着他,目光中显露出一种令男人心疼的单弱和娇柔。
“你就要走了吗?”
“你没来之前,我是要走了。”
“能等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
她拾级而上。在海山先生墓前的祭台上,恭恭敬敬地放上一束白蔷薇花,后退两步,深深鞠一躬,默默肃立了片刻。
接着,她走下一层墓园,来到了海石先生墓前,将刚才的动作又做了一遍。
一刻钟后,她向江白转过头来,释然地说:
“好了,咱们走吧!”
这一刻,江白有了一种感觉:那次舞会之后,她一天也没有忘记他!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热起来。
风雨大作,满山林涛轰鸣,合抱粗的大树竞相折腰。她惊叫着向他奔来,小鸟依人一样钻进他的伞下,投入他的怀中。这一切她做得那么自然,居然没有令江白吃惊。
他们很自然地将两把伞并在一起,相互扶持着走出墓园,又顺着一条成了山水流淌的沟渠的泥路走下小山。江白发觉这条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到了山脚下。
她引着他在两家工厂的围墙间绕了几道弯,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已踏上了海滨大道。
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很自然地从他的怀里钻出,像没有过这件事一样,脚下吧嗒吧嗒地踏着水,向公共汽车候车亭跑去。
江白的情绪被感染了,也叫着奔向候车亭,脚下踏起大朵大朵混浊的水花。
他们站在候车亭下相视而笑。虽然有两把雨伞,两人还是被淋透了。
“都湿了。到我家换换衣服吧。”她笑着,仿佛很随便地说。
江白内心的勇气被她鼓舞起来。
“远吗?”
“就一站路。”
风顺着海滨大道猛刮。江白在打颤。
“你的邀请令我受宠若惊。”他半开玩笑地说。
她冲他娇媚地一笑。
“你跟女孩子说话都是这么妙语连珠吗?”
江白一愣。
“啊,不,”他说,“只有跟又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在一起,我才这么能干。遇不到这样的女孩子,我就是满腹珠玑,也不轻意抛洒。”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恭维令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子--也就是我--有一点儿心花怒放。”她用一种繁琐的句式(他注意到这是她的语言习惯)、确实有点心花怒放地说。
镜片后面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公共汽车来了。
上车后江白的心热乎乎的,他相信真地有点喜欢她了,并且已在与她的口角中占了上风。
发觉自己中了圈套是后来的事情。
她家并不像她说得那么近。他们坐了三站路才下车。接着,她引他走进本市有名的一处海滨别墅区。它依山傍海,花木葱郁,一座座西洋风格的小楼被一道道石砌的围墙分割隐映。墙上墙下盛开着各色蔷薇花。
即使在雨中,这满眼的蔷薇花依然灿烂夺目。它们密匝匝地铺满一座座静悄悄的庭园,开遍一道道不高的围墙。雨的洗礼非但没有让它们受到摧残,反而令它们越发光洁明丽。
他注意到这里的人家似乎更喜欢白蔷薇。它们雪团一样毫无顾忌地开遍庭园的每一个角落,爬上大树和屋檐,一串串一簇簇地在风雨中飘曳,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惊。
两人在别墅与别墅之间迷宫式的夹道间走了好久。地下是年代久远又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的石板。没有一个人在雨中行走。偶尔有一辆小轿车无声地滑过。
继续往前走时,江白的内心开始不安。
“海韵小姐,你家离这儿还远吗?”后来,他站住,问。
虽然尽力掩饰着,却还是将那一点渐起的不安暴露了出来。
海韵回头看他一眼,那是一个锺情的眼神。她莞尔一笑。
“就到了。”她说。
再往前走,江白突然看到了雨中灰白茫茫的大海,以及海边突兀而起、他曾在那里第一次遇见身边姑娘的断崖。
他沉默起来。
“到了。”海韵说。
一座不大的私家庭园。石砌的半人高的围墙,一道老式木栅栏门上挂着把旧式的铜锁。庭院里有许多被雨淋得水光闪烁的花木,稍后一点是一座北欧风格的、带方锥形尖顶与阁楼的两层小楼。
令人触心惊心的是满墙满院的白蔷薇。花开得很大很白。他不知道蔷薇花是不是也有优良品种,如果有的是,他今天在里看到的就是蔷薇花中的蔷薇花,蔷薇花的冠军或女王。
令他惊心的还有另一处花的景观:在满园如雪如雾的白蔷薇中,小楼前突的门廊顶上,堆压式地盛开着至少上千朵红蔷薇。这些艳红如血又似烈火熊熊燃烧般的花,坦现于满世界的白蔷薇之中,形成了极为强烈的色彩的对比。它最初一刻给江白视觉的冲击力是巨大的。不,不是美,他感觉到的是惊愕,仅仅是惊愕和震憾。
海韵用一把老式的铜钥匙打开了院门。
“请进!”她用一种娇柔的声调说。
她用那样一双观赏的目光望着他。她的内心充满了亲切,却在掩饰这种亲切。她的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注满了雨水一样闪亮的期待和眷恋,却又似乎为它们不好意思,躲躲闪闪。江白意识到,这一刻,原本一直存在于她身上的孤傲和矜持荡然无存。她成了一个女人,一个会在、也想在男孩子面前展现自己风韵的普通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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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不是对你全家的一次正式拜访?”江白没有马上进去,问。
她抬头直视着他,脸上重新现出一丝讥讽的微笑。
“今天的雨真是不小。你除了全身发冷,不是还有些紧张吧?”
“我真担心我一些紧张。”江白笑了,说。
“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