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3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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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阵舒服,每次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他就感到舒服。他能预料聪明人的事,但不能预料蠢人的事,蠢人做事想问题没有规律,他不喜欢那些半天不明白眼前事情的人。田大义笑了,说,行!那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于是,田大义就说了刘书记扣反哺钱的事,说要秘书一定转告县委书记,要县委书记找刘书记谈谈,不能让他这么干,要刘书记纠正过来,不然,村民集体一上访,事情闹大了,对他前途不利。秘书说,一定办到。还说,这的确是个大事,上面要是知道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难得你有这番好心。田大义说,刘书记爸和我爸是兄弟,我和刘书记也是兄弟!虽然和秘书越说越亲近,但毕竟是第一次打交道,田大义就说到这儿打止了,至于以前喝过鸡血酒,那次在会上的争吵,那次在楼廊上碰到的那个女人,他都只字不提。即使这样,他也怕自己有什么说得不当,又反复地嘱咐秘书说,要县委书记跟刘书记谈话时千万注意方法,千万别伤害了刘书记的自尊。兄弟之情犹可鉴见。秘书为这份真情所动,临时动念又留田大义到县委大院门口的餐馆里吃了便饭。田大义这才算办完了件大事,回到村里等消息。
薅过秧,田里禾苗开始胀胎,过些日子又开始标线。放养在禾田里的鲤鱼这时开始有了香香的禾花吃,就长大了,喂胖了,身子也变重了,静静地蹲在田塍上,就能听到鱼在田里搁浅时哗哗的水响。于是,一只只在日光下显得银亮的鹭鸶也从高高的枫树上斜飘下来,用细细的脚杆立在水里叼鱼吃。可这个时候离丰收又还有些日子,病虫也都和鹭鸶一样,来禾田里找吃的,钻心虫,稻飞虱,纹枯病,都来和农民争这口饭吃。栽秧之前要施基肥,栽秧之后要施追肥,现在就要狠狠地打药,和害虫争夺口粮,而这必须要钱来作保障!可农民的钱要靠庄稼上长出来,这个时候什么都还没有成熟,都还是丰收在望,都还需资金投入,钱就成了最伤心的事情。
那早晨,田大义爬起来就听到村口闹得翻天覆地。他走去一看,原是田德林扛了长马刀在那里跛过来跛过去地叫嚷,刘红卫,老子要一刀把你脑壳剁下来喂狗!田丰收就在一边助兴说,老哥,让我家的狗也分一半!
刘红卫就是乡里的刘书记。田大义站在一边,听起来肉皮发麻,心里发急。他没有急于说话,想看看田德林为什么事这么凶,是不是田德林昨天到乡政府要那被扣的反哺钱和刘书记吵了?不然,他怎么会是这一副杀人相呢?田德林的娘把田德林的双手扯紧,不让他走,田德林一只手被娘扯住了,一只手还在挥着长马刀。马刀是精心地磨过了,在阳光下一道一道地闪着光环。德林娘见扯不住德林就叫了田大义说,田书记,你还不出来说句话,这大祸就要来了!田大义只得走过去说,德林,你快把刀放下!有话你好好儿跟我说!
田德林大吼一声,我跟你说什么?我现在才明白,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那姓刘的爸和你爸是兄弟,你和那姓刘的是兄弟,你们两代人都是兄弟!是喝过鸡血酒的兄弟!你和他姓刘的搞在一起糊弄我们这些黑背壳!
田大义一时语塞。田德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朝田大义扑过来质问,是你叫我们不要去县里闹事吗?
田大义说,是的。
田德林说,是你答应去上面反映问题吗?
田大义说,是!我还答应解决这个问题!
田德林:那现在呢?你解决了什么问题?你在哄我们,我现在才明白你是在帮你兄弟平息事态,你怕影响你兄弟当官!你们,同流合污的东西!
田大义一肚子委曲,但田德林不是没有道理,从薅秧到现在,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有个答复,他不能怪田德林。田大义知道,别的事只有下一步再说,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还是田德林手里的那把长马刀。田大义说,你先把刀放下。伤了你娘,伤了你自己,伤了别人都不好!
田德林两眼一红,将那长马刀对准田大义使劲地丢了过来,他在气头上,也不再考虑是否会伤了田大义,要是伤了田大义,他倒感到痛快!在场人全都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没料到田大义只稍稍一侧身子,躲过刀口,一手将那刀柄稳稳捉住,又顺势简单地舞了几下,然后,嚓的一声,将刀插在地上。田大义这才说,年轻人,现在该跟我好好说话了吧。
田德林果然放了他娘,气焰消了许多,说,田书记,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我们农民如果还过不上好日子,那以后就永远也别想过好日子了!
田大义说,老侄,这话还算上排场!是这个理!
田德林说,你说,他姓刘的凭什么要扣我们的反哺钱搞那个鬼基金会?
田大义说,是不应该!要是乡政府有钱搞那个基金会我们高兴,要扣我们农民头上的反哺钱搞那个基金会,我坚决不同意!
田德林说,田叔,你不知道我昨天受了多大的气!我去乡场上买农药,农药比年初时又涨价许多。我准备买两瓶农药的钱,结果买一瓶的钱都不够。没有农药,看着田里的虫子吃掉我们口里的粮食啊!我和买农药的女人吵了起来,那女人骂我“背时的”(此语为五溪男人大忌),我忍不住就在她柜台上重重地捶了一拳,一瓶农药跳起来砸在地上砸坏了。她要我赔,我有个卵子儿赔她!后来吵到了乡政府,乡政府姓刘的书记出面听我们说完情况后,农药擅自涨价他一个字儿不说,却要我给那买农药的女人认错赔农药钱。
田大义也听得有些气愤,说,那你不会问问他,乡里农药这么涨价,他为什么不管管?
田德林说,问了,姓刘的说,现在是市场经济,随行就市,一个愿卖,一个愿买,没有谁强迫你。田叔,你有亲身体会,我们农民是种田种地的,难道还能自己制造农药不成?这不是为难我们?
田大义说,这是不重视农民。
田德林说,这还不算,还说,我要是不给那女人赔钱,他就叫派出所把我关起来。昨天,我是没有办法,只好不买农药,赔了几十块钱。回来的路上才有人告诉我,那卖农药的女人原来是姓刘的表妹。昨晚上我想了一夜没有睡着,就是他要扣我们的反哺钱搞什么基金会才害得我没钱买农药。所以,今天我要去把姓刘的脑壳提回来喂狗!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田大义终于明白田德林为什么这么发怒。心里责怪刘书记实在不该这样说话办事,嘴上又只好说温和一些,怕在德林情绪上浇油,把事情闹大了给刘书记造成什么麻烦。他说,好汉不逞匹夫之勇。你这么扛着一把长马刀闯进乡政府,那派出所可就真有理由关了你。
德林娘说,你听听!儿啊,你听听!你田叔才有学问,才是见过世面的人!你田叔这话才是道理!
田大义说,德林啊,为反哺钱的事,我真的是在为大家说话,但是,现在还没有说出个效果来,你们怪我,我也认了。过几天,我要去乡里开会,我还要再找刘书记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老鼠钻牛角,不到头不甘心!
田德林终于说,那好,那我就等你再去找他姓刘的说。
4
田大义说要开的那个会,是全乡评议党员的动员大会,通知是提前几天就下来了,说,不按时参加会的,要给党纪处分。田大义当时就替别人担心,如今在外打工的党员不少,他们都能赶回来按时参加这个会?再一想,也许正是因这个情况,才在通知上加了这条规定。
为了在会前找刘书记说反哺钱的事,田大义早早地起来做饭。要走那么远的路,要开一天的会,还要找刘书记说事情,他得有精力,伙食不能差。他到屋后的鸡窝里把老母鸡扒到一边,从毛茸茸的鸡肚皮下抓出一只热蛋来,尽管老母鸡不情愿,瞪着眼咯咯地朝他发脾气,他还是把鸡蛋强行拿走,做了一大碗蛋炒饭。
吃过饭就往乡政府赶路。一路上他就想应该如何跟刘书记说反哺钱的事。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刘书记好接受呢?他觉得自己应该把县里的情况和田德林这些农民的愤怒,都要跟刘书记说说,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上下夹攻。一路上碰到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他又顺便收集舆情,问对乡政府扣反哺钱有何反应。
田大义赶到乡政府时还很早,开会的人还稀稀拉拉地没来几个。这也正好让他有时间跟刘书记说事。
他找到刘书记的房门口。这回田大义提高了警惕,怕再遇上那个漂亮女人。他站了一会儿,没见那个漂亮女人在他后面看戏,才放心地敲门。他把门敲开,刘书记正在写什么材料,自然是皱着眉头见他。田大义也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刘书记黑着长脸,田大义也不管这些,两代人的兄弟,还计较个脸色干什么!他走进门去坐下来,说,来杯茶喝吧,口干,走了一早晨的路。
刘书记说,对不起,开水还没有送来。刘书记话是这么说,水还是倒了一杯给田大义,不过是昨天的开水,没有放茶叶。
刘书记又坐回到办公桌上写什么,不想再理他。田大义自然感到被蔑视,但他忍了,说,趁还没有开会,老兄要跟你再说说反哺钱的事。刘书记还是一边写一边回他说,还用得着吗?我什么话都跟你说过了,一开始我就彻底告诉你为什么要扣这个反哺钱。是上几届班子把乡政府弄成了这个屌样子,我现在只有这么在活牛身上割肉吃。我也知道牛痛得在哭,但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你不是到县里告过状了吗?
田大义这才心里痛了一下,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刘书记说,那你要我怎么说?
田大义只得把语气也强硬了一些,说,看样子,县里那位秘书已经把我反映的情况通报给你了?
刘书记说,如果无线电比你走得慢,那信息时代还有意义吗!
田大义说,那好!你打算怎么办呢?反哺钱什么时候退给农民?
刘书记说,退?
田大义说,你太任性了要吃亏!
刘书记说,我要是听你的话,什么事都做不成,那才真正叫吃亏!
田大义站起来了,说,刘老弟,我也告诉你,要不是你爸和我爸是老战友,要不是我们是两代人的兄弟,我就看着农民闹到乡里来,闹到县里去,我就看你怎么办!要不是这点感情放不下,我就是要管也不是现在这个管法!不错,我是到县里汇报情况,但我是怎么说的你知道吗?我总是叫领导跟你好好谈谈,只要你纠正这个错误做法就算了,我是在想方设法维护你的威严,支持你的工作。你知道吗?
刘书记现在远比田大义沉着,他仍然在一边写一边回话,说,你要是不支持我的工作,那就一定揭竿而起,带队到乡政府造反来了。
田大义气走了,刘书记又怪声怪气地说,田老兄,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到时候我才能告诉你!
刘书记在写什么呢?田大义想不出来,也没有心思问。
开会的人已经陆续报到了。田大义从刘书记的房里走出来,很不好意思,没脸面见人。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蔑视过。他又想起刘书记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两代人的感情纠葛又使他撕不下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