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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红房子-第50部分

小说: 红房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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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围了一群人。有听亦琼和医生对话的,有专门伸着脖子要来看看亦琼是个什么样子的。亦
琼感到很狼狈,象是被人当众脱光了衣服一样,教师的尊严受到伤害。

    女医生没有理会亦琼的难堪,象是无心,又象有意地说,外面都在说你用了男家一大笔
钱,都买了些什么呢?

    亦琼感到受了侮辱,她想走,又被一大群人包围着,这么走,似乎表明她确实用了男家
的钱。她忍着心里对医生的不满,说,你说我会用男的钱吗?男的工资还没有我高,我干嘛
用男的钱?

    医生说,也倒是。外面说得可离谱了,说你象武则天,要男的那个东西立一晚上,怎么
可能立一晚上?大概得吃春药了。

    屋里人轰地一声笑了。亦琼气得肺炸。要比武则天,她还不知那男女合欢是个什么滋味
呢。这个医生怎么这么低级趣味!亦琼抬眼一看,围观的人已是满满一屋。有的瘪嘴巴,有
的哧哧笑,有的头碰头地咬耳朵,还有的象打激灵一样耸耸肩,摇摇头。亦琼脑子里一下闪
过《红字》里的场景,海丝特胸前佩戴着一个红色的A字(那是英文adulteress
 "通奸女犯”一字的第一个字母),站在耻辱的示众台上。海丝特犯了“通奸罪”,她亦
琼犯了什么罪,要象海丝特一样示众,给人观看呢?她很后悔,怎么就没想到校医院是个是
非之地,什么人都有,老师、学生、家属、后勤工人,她干嘛要来看病,送上门来被人审问
呢?

    多年以后,亦琼想起校医院被围的一幕,竟为自己没有理直气壮地辩解感到遗憾。如果
这事搁在90年代的今天,那个医生问起她的离婚,她会拍着桌子给医生讲一大篇理由,她
要把那间医疗室当做一个讲坛,给围观的人上一堂性平等、性权利课。就象她现在新单位的
一个同事,曾经以一种异样的口吻问她,听说你为做爱的事离过婚,你还很有能耐嘛。亦琼
当即把头一扬,说,是有能耐,怎么啦,不该吗?这事是你遇上,你会怎么处?你是忍受还
是离婚?男女性平等,有权享受天伦之乐,我干嘛要守着一个废人过一辈子,还有没有人道


    可在当年,亦琼被围在医疗室里,口干舌燥,半天也找不出开解的理由。竟不伦不类地
甩出几句政治话语:“造谣的可耻,传谣的可鄙,信谣的可悲。”一把拿过病历,拨开人群
,逃一般地奔下二楼,药也不取了,直接出了医院。

    亦琼明明有理由,却象做了亏心事一样逃出了医院。她有禁忌,对性有观念上的压抑。
怎么能把结婚睡觉的事说出口呢?更何况是想睡还不能睡,这可是难言之隐。那时整个社会
对性爱都很封闭,不象今天的人,说起性来,就象见面打招呼“你吃了饭吗?”一样顺溜无
阻碍,同事在饭桌上可以把“亲爱的”,“想死我了”,“kiss you "的玩笑话
在桌上滚来滚去,饱享口福,打性牙祭。可是在80年代初期,在公开的言语中就听不到一
个爱欲的字眼。男女同房不说“做爱”,而说“睡觉”,或说“睡了”,“把她睡了”,“
干了那个事”。“睡觉”本是连婴儿都有的生理需要,也是心静如水的老人必不可少的每日
休息,却把它用于成人做爱的术语,可以想见这性有多么暧昧。这“睡觉”、“干了那个事
”的字眼是多么猥亵隐晦,它把整个社会风气都毒化了,把人类美好的性事变成了一件令人
抬不起头的龌龊事。它刺激了人的低级趣味和观淫癖。

    亦琼回到宿舍,心里还难以平静。看来她的离婚触犯了众怒。但她心有不甘,不能就这
样屈服,她要和舆论较劲。用母亲的话说,“自行车走下坡——不踩”,在乎了舆论,苦你
一辈子,又不关别人的痛痒。可是这舆论是怎样的风刀霜箭,叫亦琼难以抵挡。她什么事都
做不了,看不进书,写不了文章,吃不香,睡不着,心里只是一种烦,一种难以摆脱的压力


    男家妈气急败坏地从街上跑到亦琼宿舍来,她气没喘定就指着亦琼骂,你怎么这么狠毒
,要撤销调我儿的申请。你这是要断我儿子的后路。老娘跟你拼了。

    亦琼跟她说不清,那么大年纪也不好和她对骂。她说,有话好说,泼什么泼?你儿要调
动他自己想办法调,调不调,那是单位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男家妈说,你怎么没办法,都是你在中间捣鬼,本来学校同意调他的,都发了商调函。
你不同意了,学校就不调了。你是个妖精,一肚子坏水水,狼心狗肺!

    亦琼忍着气,对男家妈说,老人家,你都是吃米不长的人了,好好歹歹也有几十岁。你
不要仗着你是个大老粗,就可以乱说乱骂。你要骂到球场去骂。边说,边把她推出门,嘭地
一声关上门。

    男家妈隔着门在外面又是打门,又是叫骂,你还是个大学老师,我看你是个骚婆娘,你
把我儿弄出一身病来,你就不要了。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女人发骚要离婚的!

    亦琼在屋里听着,气得打抖。她怎么这样有眼无珠要跟这种泼妇家庭的人结婚呢?下嫁
也得要有一个起码的标准呀,男的没文凭,男家也没文化,现在她是滚在烂泥里了,不是屎
(死),也是屎(死)。跟这样的人搅缠在一起,她别想清静了。亦琼只觉得自己好悔哟,
她这么多年的艰苦奋斗,努力上进,当知青、当工人、当干部、读大学、读研究生,做大学
教师,现在全都栽在这个婚姻上了。天呀天呀,外面都骂些什么呀,她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哟


    男家妈在门外,见屋里没有动静,骂得更厉害了。你这个骚婆娘,怎么象乌龟一样缩在
屋里不敢出来了?哪个男人满足得了你?你屁眼大,我儿骚不够你!

    亦琼听见走廊里有跑动的脚步声,都是朝她的房门来的,闹嚷嚷的一片。还听见有人小
声喊,快点,快点,干起来了。象是对这场泼闹等待已久似的。男家妈被人围着,又是哭又
是骂,拿着鞋子使劲打门。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听的人越来越多,象集市一样喧闹。

    亦琼在屋里坐不住了,她本以为把门关了,不理男家妈,她骂几句没趣了,也就自己走
了。现在看来,她估计错了,有人围观,男家妈越骂越有劲。没有人制止。看来亦琼不露面
,男家妈在门外是不收风的,围观的人也是不会散的。亦琼气得从藤椅上跳起来,去到门口
,一把拉开门。只见门外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有老师家的保姆、农村媳妇、后勤工人,也有
老师。男家妈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鞋子。

    众人见亦琼出来了,一阵骚动,多少有些吃惊。碰鼻子触眼睛的,太逼视,前面的人有
些慌乱,急着往后退。亦琼死死地盯着一个围观的老师,象要看透他的内心,到底出于什么
心思,要围在她的门口听老太婆泼闹。那老师似笑非笑地对亦琼点个头,转身钻出人群。后
面的人正踮起脚尖往前看,推了人堆里钻的老师一把,挤什么挤?好好看嘛!老师没吭气,
仍然往外钻。亦琼看着老师的后脑梢,心里一阵悲哀,也有一种鄙弃,这就是她的大学同志
。围观的人中,也有邻居家的从农村迁到城里来的“农转非”老婆,比亦琼大不了几岁,有
三个孩子。刚才亦琼在屋里,还听见她呱呱地给男家妈打气,现在她不再吭声,一脸不屑地
看着亦琼。大概,亦琼的离婚,也对她是个冲击,这些高学历的人要想甩掉他(她)们这些
农村的、乡镇的家属,是一个都不能饶恕的。

    男家妈从地上爬起来,就往亦琼身上拽,嘴里连说,骚婆娘,骚婆娘,你骚给大家看看


    亦琼心头火星子窜,她这个大学老师被这个老泼妇搞得一点面子都没有了。她没了理性
的管束,对着男家妈向开机关枪一样回骂过去了。你说骚,不错,我是想骚,祖祖辈辈就是
这么骚过来的。你不骚吗,你不骚生得出儿来吗?是呀,我满足不了,你满足得好哇,你从
二十岁就骚起,骚了几十年,骚个儿六庚不全来害我。听着,老太婆,你还有什么脏话,尽
管吐出来,看我敢不敢全都还给你!

    男家妈说,我不怕你“能说会道——流屎流尿”,你不把我儿调回来,就是离不脱。你
抽我儿脚下的跳板,老娘就要用索子套住你。我儿就是不离,把你拖老,拖得嫁不了人,生
不出儿。

    这一下戳到亦琼的痛处了。她之所以下嫁,不计较男的名利地位,就是想生孩子。那是
她埋在心底多年的愿望。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过一回做母亲的瘾。她坚持了两年多的冬
泳,全是为了生孩子做健康的准备。如今结了一个死婚,把她的梦想全打破了,她之要摆脱
这个死婚,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再安家,她想了生孩子的愿。男家清楚亦琼的处境和打算,现
在老太婆用把她拖老拖得生不出孩子来咒她,这无疑是在亦琼的疮疤上再撒一把盐。

    亦琼大吼,老太婆,你不要太恶毒了,你儿已经是你的报应了,再用烂心肠,谨防你儿
要暴死。

    男家妈跳起来,你咒我儿死?你安的什么心?

    亦琼说,问问你自己安的什么心。

    正在骂得不可开交时,周老师闻讯赶来了。老头子拨开人群,来到亦琼身边,吆喝老太
婆说,这是大学宿舍,你跑来闹什么,还不快走,要我把你带到保卫处去?又对围观的人喊
,有什么好看的,谁家没有姐姐妹妹的,你们就是这样无动于衷?

    围观的人悄悄散开了。

    男家妈没趣了,但她嘴巴并没有软,边走边骂骂咧咧,你等着,不怕有人帮你说,你嫌
我大儿骚不到你,我叫我二儿三儿来日你个够。三个儿都来,没离婚就要住在一起,看你亦
琼怎么骚!

    周老师陪亦琼进到屋里,亦琼呜呜地哭起来,她受的是什么样的侮辱哟。

    周老师拍着她的肩头,象哄孩子一样说,别哭别哭,有事叫我们一声,男家不敢怎么样


    他点上一支烟,坐在藤椅上抽起来,待亦琼平静下来,他说,你也是命苦,怎么结这么
一门婚?现在看来,就是那男的没生理疾病,你和他结婚也是不合适的。什么样的家庭环境
,家庭教养?如果不是儿子支使,老太婆敢来闹你?你这个婚姻不般配,迟早是要散的。只
是我不明白,你究竟看中了他什么,学历吗?人品吗?人才吗?钱财吗?他都没有。这些没
有也没关系,但起码要有爱。你爱他,他爱你吗?好象也没有。如果有爱,他就是有病,你
可以等他治病,他也不会在婚前瞒你。你们结婚没有感情基础,才会弄出这么大个问题来。
是不是?

    亦琼呆呆地盯着老人,点点头。

    周老师叹口气,哎呀呀,被我说中了。没有感情怎么可以结婚呢?记得我去听你的课,
分析《傲慢与偏见》,你说书中的婚恋观就是讲“什么问题都可以随便,没有爱情千万不要
结婚”,怎么你自己就不能实行呢?

    亦琼咬着嘴唇,嘴角有了一丝笑意。那是书上说的嘛,现实又是一回事。你要我有了爱
情才结婚,可是我就没有哇,也找不到哇,叫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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