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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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园里走。离苏联红军烈士纪念碑不远处,有一个很陡的山丘,王全昌先爬上去了,转过
身来,伸手要拉亦琼上去。
亦琼下意识地摆摆手,嘴里说,不用,我自己能上。她这一辈子,还没有接受过男人的
帮助,也没和异性拉过手。她抓住坡上的树枝,鼓着劲自己爬上去了。
王全昌站在坡上面,很尴尬地把伸出的手缩回去了,毫无表情地看着亦琼爬。亦琼上了
坡,喘着气说,上来了,走吧。
两人一路说话,来到大门左侧的池塘回廊前,该分手了。王全昌问亦琼,你说我们还见
面吗?
亦琼说,你看呢?
王全昌说,那就见吧,下次就不用找介绍人了,我找你联系比较方便,我给你打电话到
办公室。
亦琼说,行。把办公室的电话给了他。
亦琼回到厂里,心里很愉快,这个见面也没费多少时间。吃罢晚饭,她又埋头看书。突
然想起办公室里有很多打字纸,何不给王全昌做一些做数学题的练习本?说干就干,她回宿
舍,把工具包——这是她走到哪里都带上的包——提到办公室,拿出锥子、钳子、电工刀、
榔头等,在屋里装订起练习本来。她装订本子的技术很娴熟,拿电工刀把道林纸裁来做封面
,把回型针扳伸,用榔头敲直,再用夹钳把回型针做成大的订书钉。拿锥子把叠整齐的打字
纸钻上孔,安上自制的钉书钉,用夹钳扳弯钉子,用榔头把钉子敲巴实,一本练习本就做成
了。
以前,她经常做本子,给小妹用,宁子用,也给自己用。这次是她第一次给对象做,她
做得很认真,很仔细,一心要让对方欣赏一下她的手艺。她一口气做了十本,厚厚的一大摞
,她很满意,把它放在柜子里,只等王打电话来约她下一次见面,她就把这些本子都带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王没有打电话来。她怀疑是不是她刚巧不在的时候来过电话。就问办
公室的老师,有我的电话吗?回说没有。她就想,准是他读书很忙,也就忙着看自己的书了
。
两个星期过去了,对方还是没有电话,也没有信。八九不离十,准是对方不愿意了。她
心里多少有些受挫,这是第一次见对象呀。但她没有动声色,继续复习自己的功课,不再理
这桩事。
一个月后,宁子来信了,问亦琼见面的情况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把“红娘”撇一边,
自己去打得火热了。
亦琼看了信,淡心无肠地笑一笑。她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准备考试,不能受外界的干扰。
她给宁子简单回了一信说,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回家,也不能到你那里去了,对象的事等
我考过了再和你谈吧,你不要再去瞎张罗了。
亦琼这人,越是受刺激,越是来精神,不愿意服输倒下去。她憋着劲参加了考试,接连
三天,她住在沙坪坝宁子姐姐原单位宿舍,这里和考试点建工学院只有一墙之隔。她一人住
在那里,每天早上去食堂吃了饭,然后雄纠纠地到大学考场去。她把她的所有看家本领都拿
出来了,考得中气十足。连选做题、参考题,她也平均分配最后的考试时间,一骨脑儿全做
了。收卷子了,她还记着在括号写上一句话,“打铃了,暂写到此”。她是改行自学来考外
国文学的,她得让阅卷老师知道她的知识面和分析能力,这些题她都是能做的。她不相信王
全昌说的话,“你的出身好,什么好事都有你的份”,她只相信分数面前人人平等,谋事在
人,成事在天。她尽力了,没有放弃那“万一”存在的希望,考不上也不后悔。但她这次分
明是抱着志在必得的雄心来参加考试的。她一定要考上,一定能考上。
三天考罢下来,她跑到宁子厂里去,在她宿舍呼呼大睡。直睡得饭不吃,话不说。睡了
两天,她爬起来了,给宁子讲了和王全昌见面的情况。
宁子说,这就怪了,他既然答应再见面,怎么不打个招呼就算了呢?是不是你觉得自己
要考研究生了,比他优越,让他自卑了。
亦琼叫起来,我有什么优越的,我还没有那么俗气吧!
她回到厂里,把那摞练习本都给宁子搬去。说,这些本子我没用了,都你拿去用吧,我
不能白做。
后来宁子托介绍人打听王全昌是怎么回事,才知道他的母亲担心找一个会读书的媳妇,
苦了自己的儿子要成天做家务。女方太好强,男人是要受气的。王只想找一个温柔顺从的妻
子,过过温馨日子。亦琼显然不属于那样的姑娘,连爬坡都不肯接受男人的帮助,太强悍了
,叫他受不了。
宁子把这些意见学给亦琼听,简直叫她闻所未闻,哪有读书的女人就不做家务的呢?就
要欺负自己的丈夫的呢?亦琼这辈子可是没少做家务,里里外外都靠她一双手。亦琼叹一声
,哎呀呀,他都听他妈的,完都完了。
宁子笑起来,你也有不是,人家要拉你一把,你就让他拉吧,干嘛要说自己能行?
亦琼说,我哪里是有意的嘛,我想都没有想到这点让他耿耿于怀了。我要知道,就扑到
他怀里去。她边说,边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直往宁子怀里钻。
宁子吓得大叫,别这样,太肉麻了,太肉麻了!
亦琼抱着宁子说,你看,“木”也不行,“麻”也不行,我也完了。说罢嘴里发出“骨
碌碌”的声音,两腿一扭一扭地瘫坐到地上去。
她不愿再去挽回这个对象,搞得来她太掉价了。当然,初见对象,她表现得不温柔,缺
少魅力,没有引起男方的好感,这是她的不足,或说是致命伤。但她感到对生活的看法,她
和他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她跟他解释不清,也懒得解释。她满心想的还是她的读书。
她这人,一辈子都有个读书情结。文化革命把读书耽误了,她总是想着要把它补回来。
她对宁子说,我是“走着吃甘蔗——走一步,看一步,剥一节,吃一节”,现在只能顾读书
了。别的,读了书再说吧。
她相信只有自己的不断上进才是立身之本。失去了对象,但她读上了书,她心中不免暗
自庆幸,看来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自己的立身之本,不然就是“扁担挑缸钵——两头
失落”,蛋打鸡飞,血本无归。
她象插了翅膀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飞走了,飞得那样丢心落肠,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
亦琼步入了学术的殿堂,她心中唱着一支“放卫星之歌”,她的第一篇学年论文对《荷
马史诗》的战争观念提出新的见解,认为古今中外的有关军事题材的作品,对参战者都带有
明显的倾向性,惟有《伊利亚特》例外,史诗把战争当做既光荣又有利的事业,歌颂战争,
崇尚勇武,没有涉及战争的道义问题,无所谓正义与非正义。1982年获得湖南省文学艺
术奖。她的第二篇学年论文,用图表来展示《巴黎圣母院》的圆心结构,提出小说人物围绕
女主人公爱斯梅哈尔达形成了一个圆心结构,它在围观的圈子中形成,在相应的圆形场所中
确立,在具有吸引力的情感氛围中牢固,并通过在情节中的反复再现而完成,它具有圆形的
象征意义。这篇论文受到学术界关注,报刊评价是国内最早借鉴西方结构主义的文学论文。
第三年做硕士论文,她把国内刚刚兴起的自然科学的系统论方法用来研究文学现象,把哈代
的一组小说看作是一个大的悲剧系统,它由人物悲剧命运的复合系统、环境描写由暖色调向
冷色调过渡的绘画系统、情绪渲染由轻快向沉重移调的音乐系统、人物社会批判逐渐否定的
认识系统四个子系统组成。这四个子系统的排列组合,构成了一个多层次、多系列的立体网
络体系,它们作为一个运动过程而展开,有序地、稳定地向着悲剧目标发展,实现了悲剧系
统的整体化,取得了最佳悲剧效果。
亦琼带着论文到上海答辩,她要为她使用的方法论和论文观点据理力争,她不知道那些
前辈学者是否接受一个新学后起者的大胆创新。但她有信心,她相信自己的胆识。
答辩老师给予了极高评价,诸如“独辟蹊径”“从方法到观点都令人耳目一新,言之有
据,言之有理,是多年评审硕士论文中一篇成熟的,卓有成效的好文章”。还说把文字音乐
和文字绘画的交融关系描述成“色彩音乐”和“音响画”是神来之笔。亦琼听着这些赞美有
些坐不住了,评价太高了,她成功了!
这篇论文是国内最早运用系统论研究文学的论文,后来它获得四川省人民政府三等奖,
报刊评价说,八十年代初,一批中青年学者率先运用横向科学方法来研究文学现象,在这方
面,张亦琼打响了第一炮。亦琼的论文不尽完善,但毕竟是第一炮,这让她感到创造的欢乐
。生命的本质是创造。
毕业往哪里去呢?导师希望她留校,她却是一个心思想回家乡。她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
两棵塔松、黄桷树,那两排柏树,那长长的石梯坎,那一片樟树林,还有迎春花、桃花、李
花、三色堇、紫罗兰、美人蕉、玫瑰花、茉莉花、桂花、玉兰花、茶花、菊花、黄桷兰、梅
花,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常开,这样的校园是少有的,它的美丽在全国高校中都是闻名的。她
想去的,是她上大学挨过批斗的母校。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
去的已不是政治系了,学校也不会象文革那样极左了。更重要的是它是国家教育部的重点大
学,是一个适合做学问的地方。就冲这一点,她也要选择回母校去。
小弟不是一个把学问看得重的人,北碚,那么偏远,重庆的地理位置本就不好,被称为
内地的边疆,那北碚岂不是边疆的边疆?到沙坪坝的大学多好,文化环境好,生活环境也好
。重点不重点有什么关系,人还得要生活呀!他是在读大学时谈的恋爱,刚毕业就结了婚。
怎么能够因为工作、学问就影响生活呢?这是他和哥哥分歧的地方,也是他和大姐行动不一
致的地方。
亦琼只好同时给沙坪坝的大学和北碚母校的中文系去了信,算是对小弟和她自己的意见
的一个折中。她写信不足十天,母校的回信就来了,中文系斩截铁地要她去,并把要人的函
件也寄来了。这么快就回函了,她不知道有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在里面促成这件事。沙坪坝
的回函还没有到,她不想再等了,她就要到母校去工作了。就在学校把派遣证发给她的那一
天,沙坪坝大学同意接受的公函到了。如果她还多等两天,她就多一个选择,如果她听了小
弟的劝告,毫不迟疑地选择到沙坪坝的大学,也许她日后就不会有那样大的伤痛和不幸了。
可是一个人的命运怎么能事先料到呢?她当时对母校充满热情,对自己的前程充满希望。
其实,这样的选择也是她的必然。在考虑对象和读书时,她选择了读书,如今在选择近
郊非重点校和远郊重点校时,她选择了远郊重点校,她的追求趋向始终是偏向于学问、事业
一极的,而把生活放弃了。这样的选择,本也无可厚非,但在她,本就是一个性格有所偏激
的人,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