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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村上春树_海边的卡夫卡-第31部分

小说: 村上春树_海边的卡夫卡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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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
    ①意为“沿途免费搭便车旅行”。
    “不知道?”
    “不知道。但到那里自然知道。反正先要顺着东名高速公路往西。下一步的事下一步考虑不迟,总之必须往西去。”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但中田的语气里有一种独特的说服力,而且两人对中田产生了自然而然的好感。吃完盒饭,她俩把空盒扔进垃圾箱,从凳子上立起。
    “嗳,老伯,跟我们来吧。我们给你想想办法。”黑发女孩说。
    中田跟在她俩后面走进附近一座大楼。进这么大的建筑物中田是第一次。两人让中田坐在公司传达室椅子上,向负责传达的女子打声招呼,叫中田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随后消失在几台并列的电梯之中。午休返回的男职员女职员们陆陆续续走从手握布伞怀抱帆布包的中田面前走过,这也是中田此前未曾目睹的光景。所有人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打扮得整整齐齐,系着领带,提着光闪闪的皮包,穿着高跟鞋,并且步履匆匆朝同一方向行进。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一起干什么呢?中田全然捉摸不透。
    不大工夫,那对女孩领着一个穿白衬衣打斜纹领带的细细高高的男子出来,把中田介绍给他。
    “这个人么,叫峠口君,正好这就开车去横滨,说可以捎你过去。你在东名高速公路叫做港北场的地方下车,再找别的车搭。反正你就说想往西去,挨个儿问。若是让你搭车,在哪里停车的时候招待人家一顿饭就是。知道了?”褐发女孩问。
    “老伯,那点儿钱可有?”黑发女孩问。
    “有的,中田我那钱是有的。”
    “喂,峠口君,这老伯是我们的熟人,可得好好待他哟!”褐发女孩说。
    “反过来,你如果好好待我的话。”小伙子有些气短地说。
    “很快的,别急。”黑发女孩说。
    分手时,两个女孩对中田说:“老伯,算是给你饯行——肚子饿时吃了。”说罢,递出在小超市买的饭团和巧克力。
    中田再三道谢:“非常非常感谢。待我这么热情,真不知如何道谢才好。让中田我不自量力地为你们祝福吧,祝二位好事多多!”
    “但愿你的祝福很快见效。”黑发女孩嗤嗤笑了起来。
    峠口这小伙子让中田坐在“紫羚羊”的助手席上,从首都高速公路驶入东名高速公路。路面堵塞时,两人这个那个聊了许多。峠口生性怕见生人,起始话语不多但习惯了中田的存在之后,很快一个人说个没完。他有很多要说的话,在不至于再次相见的中田面前得以畅所欲言——已订婚的恋人几个月前离己而去;她另外有了心上人,长期瞒着自己和对方来往;同公司里的上司怎么也合不来,甚至想辞职离开;上初中时父母离异,母亲再婚,找的人不三不四,同骗子无异;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借给要好的朋友,担心有借无还;宿舍隔壁一个学生用大音量听音乐听到深夜,致使自己睡不好觉……
    中田一本正经地听他讲,不时随声附和,发表微不足道的看法。车到港区停车场时,中田差不多了解了小伙子人生所有情况。不能完全领会的地方固然也有很多,但主线毕竟清楚了:峠口是个令人同情的小伙子,尽管他本身渴望地道地活着,却被许许多多扯皮事缠得透不过气。
    “实在感激不尽。让您带到这里,中田我太幸运了。”
    “哪里,能和你一路到这儿,我也很高兴的,老伯。能这么向谁一吐为快,心情畅快多了。以前跟谁也没说过。让你听了我这么多啰嗦话,你没觉得不耐烦都已经很不错了。”
    “不不,这话说哪儿去了。中田我也为能同您这位小伙子交谈高兴,哪里谈得上不耐烦什么的。您别介意。我想从今往后你也一定有好事遇上的。”
    小伙子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电话卡递给中田:“这个送给你了。我们公司做的电话卡,算是旅途分别纪念吧。送这样的东西倒是不好意思。”
    “谢谢了。”说着,中田接过来小心放进钱夹。他不可能给谁打电话,也不知卡怎么用,但他觉得最好不要拒绝。时值午后三点。
    中田为找卡车司机把自己拉去富士川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最后找到的司机是开冷藏车送鲜鱼的,四十五六年纪,牛高马大,胳膊如树桩一般粗,又鼓着肚子。
    “一股鱼腥,能行?”司机问。
    “中田我喜欢鱼。”中田说。
    司机笑道:“你是有点与众不同。”
    “那是,时常有人这么说。”
    “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司机说,“在这个世上,长得像模像样活得地地道道的家伙反倒信赖不得。”
    “真是那样不成?”
    “肯定是。这是我的意见。”
    “中田我没有什么意见不意见的,倒是喜欢鳗鱼。”
    “那也是个意见嘛——喜欢鳗鱼。”
    “鳗鱼是意见?”
    “是啊,喜欢鳗鱼是一个蛮不错的意见。”
    两人就这样开往富士川。司机姓荻田。
    “中田,你认为这个世界日后什么模样?”司机问。
    “对不起,中田我脑袋不好使,这类事一窍不通。”
    “有自己的意见和脑袋不好使是两回事。”
    “可是荻田君,脑袋不好使,压根儿就思考不了什么。”
    “可你喜欢鳗鱼,是吧?”
    “那是,鳗鱼是中田我的美食。”
    “这就是所谓关系性。”
    “呃。”
    “大碗鸡肉鸡蛋浇汁饭可喜欢?”
    “那也是中田我的美食。”
    “这也是关系性。”司机说,“关系性如此这般一个个集合起来,自然有意义从中产生。关系性越多,意义也就越深。鳗鱼也罢浇汁饭也罢烤鱼套餐也罢,什么都无所谓。明白?”
    “不太明白。那可是同食物有关系的?”
    “不限于食物。电车也好天皇也好,无一不可。”
    “中田我不坐电车。”
    “也好。所以嘛,我想说的是: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这么活着,他同周围所有事物之间自然有意义产生。最关键的在于它是不是自然。这跟脑袋好不好使不是一码事,而在于你是不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简单得很。”
    “你脑袋好使啊!”
    荻田大声笑了起来:“所以这不是脑袋好不好使的问题。我脑袋也并不好使,只不过我有我的想法罢了。所以大家一看见我就觉得胸闷,说那家伙动不动就强词夺理。一个人用自己脑袋想东西,往往让大家捉摸不透。”
    “中田我还是不大明白——中田我喜欢鳗鱼和喜欢浇汁饭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关联?”
    “简单说来是这样的:中田这个人同中田所涉及的事物之间,必然产生关联。与此同时,鳗鱼同浇汁饭之间也有关联产生。如果把这样的关联网大大扩展开去,那么中田与资本家的关系、中田与无产阶级的关系等等等等就自然而然从中产生出来。”
    “无产——”
    “无产阶级。”荻田把两只大手从方向盘上拿开给中田看。在中田眼里那俨然是棒球手套。“像我这样拼死拼活汗流满面干活的人是无产阶级。相比之下,坐在椅子上不动手只动嘴向别人发号施令而工资比我多一百倍的人就是资本家。”
    “资本家什么样我不知道。中田我穷,不清楚大人物怎么回事。提起大人物,中田我只知道东京都的知事。知事大人是资本家么?”
    “啊,算是吧。知事好比资本家的狗。”
    “知事大人是狗吗?”中田想起把自己领去琼尼·沃克家的那只大黑狗,将其不吉利的形象同知事叠合在一起。
    “那样的狗到处都是,这世界上。人们称之为走狗。”
    “走狗?”
    “到处走的走,狗就是犬①。”
    “没有资本家的猫么?”
    荻田听得大笑起来:“你是与众不同啊,中田。我顶喜欢你这样的人。资本家的猫——实在是别出心裁的高见。”
    “我说荻田。”
    “嗯?”
    “中田我穷,每月从知事大人那里领补贴金。这事儿没准不大合适吧?”
    “每月领多少?”
    中田道出款额。荻田愕然摇头。
    ①日语中“走狗”一词的读法同作为日常词汇的“狗”(写作“犬”)不同。②
    “时下靠那点儿小钱过活很不容易吧?”
    “倒也不是。中田我花不了很多钱。不过除了补贴,中田我还找附近不见了的猫君,为此得了礼金。”
    “唔。职业找猫手?”荻田钦佩地说,“厉害厉害。你这人真个不同凡响。”
    “说实话,中田我能跟猫君交谈。”中田毅然坦白道,“中田我明白猫君将的话,所以找下落不明的猫找得很准。”
    荻田点头:“明白。这样的事你是做得来。我半点儿也不奇怪。”
    “但前不久突然不能跟猫君交谈了,那是为什么呢?”
    “世界日新月异,中田。每天时候一到天就亮,但那里已不是昨天的世界,那里的你也不是昨天的中田。明白?”
    “那是。”
    “关系性也在变。谁是资本家谁是无产阶级?哪边是左哪边为右?信息革命、优先股特权、资产流动化、职能再组合、跨国企业——哪个恶哪个善?事物的界线渐渐模糊起来。你所以不再能理解猫的语言,恐怕也是这个关系。”
    “左右区别中田我大致清楚。就是说,这边是左这边是右。对的吧?”
    “对对,”荻田说,“一点不错。”
    最后两人走进高速公路服务站餐厅吃饭。荻田要了两份鳗鱼,自己付了款。中田坚持由自己付以感谢让自己搭车,荻田摇头。
    “算了!虽说我不是阔佬,但还不至于沦落到让你用东京都知事给的眼泪珠儿那么点钱请客的地步。”他说。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中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在富士川服务站东南西北问了一个小时,仍未找到肯让中田搭车的司机。尽管这样,中田也一不着急二不气馁,在他的意识中,时间流得极其缓慢,或者几乎停滞不动。
    中田去外面换一下心情,在那一带信步走动。空中无云,月亮清晰得能看见其肌体。他用伞尖“嗑嗑”敲着柏油地面在停车场上行走。数不胜数的大型卡车如动物一般肩并肩在这里憩息,有的竟有二十多个一人高的车轮。中田久久地出神望着眼前的光景。如此深更半夜有如此庞然大物在如此纵横交错的路上飞奔,车箱里究竟装的什么物件呢?中田无从想象。如果认得货柜上写的每一个字,就能晓得里面装的什么不成?
    走了一阵子,见得停车场边上车影稀疏的地方停着十来辆摩托,旁边聚着些年轻男子在七嘴八舌地叫嚷什么,似乎是围成一圈把什么围在里面。中田来了兴致,决定上前瞧瞧,没准会发现什么稀罕物。
    凑近一看,原来是年轻男子们围着正中间一个人在拳打脚踢。多数人赤手空拳,但见一人手持铁链,也有人拿着状如警棍的黑棍。头发大多染成金色或褐色,衣着各所不一:敞胸的半袖衫、T恤、背心。还有的肩头有刺青。倒在地上挨打挨踢的也是同样打扮同样年龄。中田用伞尖“嗑嗑”敲着柏油地面走近时,几个人回头投以锐利的目光,见是一个面目和善的老者,遂解除了戒心。
    “老头儿,别过来,去那边。”一人说。
    中田并不理会,径自走到跟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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