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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村上春树_海边的卡夫卡-第13部分

小说: 村上春树_海边的卡夫卡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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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村又看了一眼相片,随即点点头。
    “船村,若是青花,绑住;如果绑住,寻找。”
    “对不起,刚才也说了,中田我脑袋非常糟糕,听不懂您川村君说的意思。能再重复一遍么?”
    “船村,若是青花,绑住;如果绑住,寻找。”
    “那青花,可是鱼里的青花鱼?”
    “青花就是青花。缚住。船村。”
    中田一边用手心摸着剪短的花白头发一边沉思,沉思了好一会儿。怎样才能从这青花鱼谜宫般的交谈中脱身呢?可是,再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说到底,中田不擅长条分缕析地想问题。这时间里,川村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举起后爪喀嗤喀嗤搔下巴。
    这时背后响起了类似低声发笑的动静,中田回头一看,原来邻院低矮的预制水泥块围墙上蹲着一只漂亮苗条的短毛猫,正眯缝着眼睛看这边。
    “恕我冒昧,您可是中田君?”短毛猫以光朗朗的语声问。
    “是的,正是,我是中田。您好!”
    “您好!”短毛猫说。
    “今天真是不巧,一大早就是阴天。瞧这光景,怕是要下雨了。”中田道。
    “但愿不下。”
    短毛猫是雌性,大概已近中年,自我炫耀似的把笔直的尾巴翘在身后,脖子上戴一个兼作名卡的项圈,相貌端庄,身上没有半两赘肉。
    “请叫我咪咪好了,《艺术家的生涯》里的咪咪。歌中也唱:‘我的名字叫咪咪’。”
    “噢。”中田应道。
    “有这么一部普契尼的歌剧,因为养主喜欢歌剧。”说着,咪咪美美地一笑,“若能唱给您听听就好了,不巧嗓子不行。”
    “能见到您比什么都高兴,咪咪君。”
    “在下才是,中田君。”
    “住这儿附近?”
    “嗯,就被养在那里能看见的二层楼。喏,大门里停着一辆奶油色宝马530吧?”
    “是的。”中田说。宝马是什么意思中田固然不解,但看出是奶油色小汽车。那怕就是所谓宝马吧。
    “跟你说中田君,”咪咪道,“我么,可是一只相当富有个人色彩的猫——或许可以说是特立独行吧——不愿意多嘴多舌瞎管闲事。可是这孩子——您称之为川村君来着?——恕我直言,脑袋本来就不大好使。说来怪可怜的,还小的时候给这附近小孩儿骑的自行车冲了一下,跳开来给混凝土墙角撞了脑袋,那以来说话就语无伦次了。所以,就算您说得再耐心我想也无济于事。我在那边一直看着,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所以情不自禁地插上一嘴,尽管自知不守本分。”
    “哪里哪里,请您不必介意。您咪咪君的忠告实在难得。其实中田我也半斤对八两,脑袋同样少根弦,承蒙大家帮忙才安安稳稳活在人世。因此之故,每月还从知事大人那里领得补贴。您咪咪君的意见当然也难得可贵。”
    “对了,您是找猫吧,”咪咪说,“倒不是我站着偷听,刚才我在这儿迷迷糊糊睡午觉,偶尔有说话声从那边传来。大概是叫胡麻君吧?”
    “是的,一点儿不错。”
    “那么说,这川村君是看见胡麻的啰?”
    “是的。一开始那么说来着。但后来到底说的什么,凭中田我这颗脑袋实在百思莫解,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如何,中田君,如果可以的话,我居中和那孩子试着谈几句可好?毕竟都是猫,我想还是容易沟通的。再说对这孩子颠三倒四的话语我多少也习惯了。所以,由我把话问出来,再简明扼要地讲给您中田君听——意下如何?”
    “好好,承蒙如此关照,中田我如释重负。”
    短毛猫轻轻点头,跳芭蕾一般从预制块墙头飘然落于地面,继而依然像旗竿一样直挺挺地竖着黑色尾巴,款款走到川村身边坐下。川村当即伸出鼻尖嗅咪咪的屁股,结果被咪咪不失时机地打了一个嘴巴,顿时缩起身子。咪咪紧接着又用掌心打在对方鼻端。
    “规规矩矩给我听着,傻家伙,小心打烂你那鸟玩意儿!”咪咪把川村厉声怒骂一通。
    “这孩子嘛,不一开始就狠狠收拾一顿就不能老实。”咪咪转向中田,辩解似的说,“若不然他就死皮赖脸,说话更牛头不对马嘴。其实落到这步田地也不是这孩子本身的责任。我也觉得不忍,但没有别的办法。”
    “那是。”中田糊里糊涂地表示同意。
    接下去,两只猫之间开始了对谈。谈话速度很快,声音很小,中田没办法听清谈的什么。咪咪疾言厉色地盘问,川村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答稍有迟疑,咪咪便毫不手软地一巴掌搧过去。这短毛猫不论干什么都好像干脆利落。也有教养。虽然这以前同很多很多种猫见过面说过话,但知道小汽车种类和会听歌剧的猫还是头一次碰到。中田心悦诚服地看着短毛猫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
    咪咪大致问完话,像是说“可以了,那边去吧”,把川村赶去一边。川村垂头丧气地跑去哪里不见了,咪咪则像和人早已混熟似的趴上中田膝头。
    “情况大体清楚了。”咪咪说。
    “好的,非常感谢!”中田应道。
    “那孩子……川村君说在前面不远的草丛里看见过几次小三毛猫胡麻。那是一块准备建楼的空地。房地产公司收购了一家汽车厂的零配件仓库,平了地,计划在那里建高级高层公寓,但居民们强烈反对,还有啰啰嗦嗦的起诉什么的,以致迟迟开工不了。如今常有的事。这么着,草在那里长得遮天盖地,加之平时人又不去,就成了这一带野猫们的活动场所。我交际范围不算广,又怕惹着跳蚤什么的,很少往那边去。您也知道的,跳蚤那东西可不是好惹的,一旦上身就很难抖落掉,和坏习惯一个样。”
    “那是。”中田附和道。
    “还说相片上那个戴着除蚤项圈的还年轻漂亮的三毛猫惶惶不可终日,口都差不多开不成了。谁都能一眼看出是只不谙世故找不到回家路的家猫。”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最后一次见到好像是三四天前。毕竟脑袋差劲儿,准确日期怎么也说不来。不过,既然说是下雨的第二天,那么我看应该是星期一。记得星期日下了一场蛮大的雨……”
    “噢,星期几我是不知道,不过中田我我认为近来是下了雨的。那么,那以后再没见着了?”
    “说是最后一次。周围的猫自那以来也没见到三毛猫。作为猫倒是不三不四呆头呆脑的,但我追问得相当严厉,大致不会有错,我想。”
    “谢谢谢谢!”
    “哪里,一点儿小事。我平时也总是跟附近非傻即呆的猫们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弄得心焦意躁。所以偶尔若能跟通情达理的人慢慢聊上一会儿,深感茅塞顿开。”
    “呃。”中田说,“对了,中田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川村君口口声声说的青花,到底指的是青花鱼?”
    咪咪潇洒地举起前腿,细细看着粉红色肉球嗤嗤笑道:“那孩子毕竟语汇少嘛。”
    “语汇?”
    “那孩子不知道多少词儿。”咪咪彬彬有礼地改口说,“凡是好吃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成了青花,以为青花鱼是世上最高档的食品。鲷鱼啊比目鱼啦幼鰤啦,连存在这些东西本身都不知道。”
    中田清了清嗓子:“说实话,中田我也蛮喜欢青花鱼。当然鳗鱼也喜欢。”
    “鳗鱼我也中意。倒不是每天每日都能吃到。”
    “确实确实。不是每天每日都能吃到。”
    之后两人分别就鳗鱼沉思默想了一番。只有沉思鳗鱼的时间从他们之间流过。
    “这样,那孩子想说的是,”咪咪陡然想起似的继续下文,“附近的猫来那块空地集中之后不久,有个抓猫的坏人开始在那里出没。其他猫们猜测是那家伙把小胡麻领走了。那个人以好吃的东西为诱饵来逮猫,塞到一条大口袋里。逮法非常巧妙,肚子饿瘪涉世未深的猫很容易上他的圈套。就连警惕性高的这一带的野猫迄今也有几只给那人逮了去。惨无人道。对猫来说,再没有比装到袋子里更难受的了。”
    “那是。”说着,中田又用手心摸了摸花白头发,“把猫君逮去准备用来干什么呢?”
    “那我也不知道。过去有逮猫做三弦的。如今三弦本身已不是什么流行乐器,何况近来听说用的是塑料。另外,据说世界一部分地方有人吃猫,所幸日本没有食猫习惯。因此这两种可能性我想可以排除。往下所能设想的,对了,也有人用很多猫来做科学试验。世上存在各种各样用猫做的科学试验。我的朋友之中也有曾在东京大学被用于心理学试验的。那东西可不是开玩笑,不过说起来要说很久,就免了吧。还有,也有变态之人——数量固然不很多——存心虐待猫,比如逮住猫用剪刀把尾巴剪掉。”
    “这——”中田说,“剪掉尾巴又要怎么样呢?”
    “怎么样也不怎么样,只是想折腾猫欺负猫罢了,这样可以使心情陶陶然欣欣然。这种心态扭曲之人世界上居然真有。”
    中田就此思考片刻。用剪刀剪断猫的尾巴何以乐在其中呢?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那么说,或者心态扭曲之人把胡麻领走了也未可知——是这样的吧?”中田试着问。
    咪咪把长长的白胡须弄得弯而又弯,皱起眉头:“是的。我是不想那么认为,也不愿那么想象,但不能保证可能性就没有。中田君,我诚然活的年头不算很多,可还是不止一次目睹了超乎想象的凄惨场景。人们大多以为猫这东西只是在朝阳地方躺躺歪歪,也不正经劳作,光知道优哉游哉。其实猫的人生并不那么充满田园牧歌情调。猫是身心俱弱易受伤害不足为道的动物,没有龟那样的硬壳,没有鸟那样的翅膀,不能像鼹鼠那样钻入土中,不能像变色蜥蜴那样改变颜色。不知有多少猫每日受尽摧残白白丢掉性命。这点人世诸位并不晓得。我算碰巧被收养在一户姓田边的善良友好人家,在孩子们的呵护之下过得太太平平无忧无虑。尽管如此,一点点辛劳也还是免不了的。因此我想,荒郊野外那些同类为了求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您咪咪君脑袋真是绝了!”中田对短毛猫的能言善辩大为钦佩。
    “哪里哪里。”咪咪眯细眼睛面带羞涩地说,“在家里边东躺西歪一个劲儿看电视的时间里,就成了这个样子。增加的全是垃圾知识,百无一用。中田君看电视吗?”
    “不,中田我不看电视。电视中说的话速度快,中田我死活跟不上。脑袋不好使,认不得字,而认不得字,电视也看不大明白。收音机倒是偶尔听的,说话速度同样快得让人吃力。还是这么出门在蓝天下同诸位猫君说说话让中田我快活得多。”
    “谢谢谢谢!”
    “不谢。”
    “但愿小胡麻平安无事。”咪咪说。
    “咪咪君,中田我想把那块空地监视一段时间。”
    “据那孩子说,那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步伐很快。总之形象十分古怪,一看便知。空地里三五成群的猫们一瞧见他来,马上一溜烟跑没影了。可是,新来的猫不知内情……”
    中田把这些情报好好装入脑中,万无一失地藏在不得忘记事项的抽屉中。那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
    “但愿对你有用。”咪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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