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一〔美〕玛格丽特.米切尔-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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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德大夫儿子达西捎回来一封急信,这是七月初亚特兰大收到的惟一第一手新闻,因此便在人们手中传递,引起愈来愈大的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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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能设法给我弄一双靴子来吗?
我已经打了两个星期赤脚了,至今还没有希望得到靴子。要不是我的脚太大,我可以像别的小伙子那样,从北方佬死人脚上脱一双下来,可是我还没打到一个有我这般大脚的北方佬呢。 如果你能替我弄到,请不要通过邮局寄。 有人会在途中偷走的,而我又不想责怪他们。还是叫费尔坐趟火车送来吧。我们到什么地方,我会很快写信告诉人。 只知道在朝北方行进,眼前我还不清楚,我们此刻在马里兰,人人都说是开到宾夕法尼亚去……
“爸,我觉得我们应当对北方佬以牙还牙,可是将军说不行。 至于我个人,我并不愿意只图一时高兴去烧北方佬的房子而受到枪毙的处分,爸,今天我们穿过了你可能从没见过的极大一片麦田。 我们那里可没有这样的麦田呢。 好吧,我得承认我们在那片麦地里偷偷搞了一点掠夺,因为我们全都饿得不行了,而这种事只要将军不知道就不会有危险的。 不过那些青皮没有给我们任何好处,那麦子一吃下去便更糟了,小伙子们本来都患了点痢疾,要知道,带着痢疾走路比拖着一条伤腿走还要困难呢。爸,请一定设法替我弄双靴子来。我如今已当了上尉,一个上尉即使没有新的制服或肩章,也应当穿双靴子嘛。”
但是军队到了宾夕法尼亚——这才是重要的事情。 再打一次胜仗战争就会结束。 那时达西。 米德所需的靴子就全都有了,小伙子们就会往回开拔了,大家再重新欢聚。 米德太太想象儿子终于回到家里,从此不再离开,便忍不住要落泪了。七月三日,从北方来的电讯突然沉默了,一直到四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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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才有断断续续的经过窜改的报道流入设在亚特兰大的司令部。 原来在宾夕法尼亚发生了激战,在一个名叫葛底斯堡的小镇附近打了一次投入李将军全部兵力的大仗。 消息并不怎么确切,来得也晚,因为战争是在敌人区域里打的,所有的报道都得首先经过马里兰,转到里士满,然后再到亚特兰大。人们心中的焦虑逐渐增长,恐惧的预感慢慢地流遍全城。最糟糕的是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凡是有儿子在前线的家庭都焦急地祈祷着,但愿自己的孩子不在宾夕法尼亚,可是那些知道自己的亲属就在达西。 米德团里的,便只好咬着牙声称,他们参加了这次将永远打垮北方佬的鏖战,是十分光荣的事。皮蒂姑妈家的三位女人只好怀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心里彼此面面相觑。 艾希礼就在达西那个团里呢。到七月五日,坏消息终于到来,但不是从里士满而是从西边传来的。 维克斯堡陷落了,经受长期而残酷的围攻之后陷落了,而且实际上整个密西西比流域,从圣路易斯到新奥尔良,都已沦于北方佬之手。 南部联盟已被切成两块。 在任何别的时候,这一灾难的消息都会给亚特兰大人带来恐怖和悲伤。 但是现在,他们已来不及考虑维克斯堡。 他们考虑的是在宾夕法尼亚进行强攻的李将军。 只要李将军在东边打了胜仗,维克斯堡的陷落就不是太大的灾难了。 还有宾夕法尼亚,纽约,华盛顿呢。 一旦把它们打下来,整个北方便会陷于瘫痪状态,这可以抵销密西西比流域的败绩还绰绰有余。时间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沉闷地过去,灾难的阴影笼罩着全城,使炎热的太阳都显得昏暗了,直到人们突然抬起头来,吃惊地凝望天空,仿佛不相信它是晴朗的、湛蓝的,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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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乌云遍布,一片昏沉。 到处都可以看到,妇女们在屋前走廊上,在人行道上、甚至在街心聚集成群,挤作一堆,相互告诉说没有什么好消息,同时设法彼此安慰,装出一付勇敢的模样。 可是谣言暗暗流传,像蝙蝠似的在寂静的大街上往来飞掠,说是李将军牺牲了,仗打败了,大量伤亡的名单正源源而来。 人们尽量不去信它,可是远远近近的邻居都已惊惶万状,纷纷跑到市中心区,跑到报馆和司令部去讨消息,讨任何消息,哪怕坏消息都行。成群结队的人聚集在车站旁边,希望进站的列车带来消息,或者在电报局门口,在苦恼不堪的总部门外,在上着锁的报馆门前,等着,悄悄地等着,他们是些肃静得出奇的人群,肃静地愈聚愈多。 没有人说话。 偶尔有个老头用颤抖的声音乞讨消息,人们只听到那经常重复的回答:“从北边来的电报除了说一直在战斗之外,没有别的。”但这不仅没有激起大伙的埋怨,反而加强了缄默气氛。 步行或坐着马车在外围活动的妇女也愈来愈稠密拥挤。 由于大家摩肩擦背而产生热气,以及不安脚步所掀起的灰尘,使周围的空气已闷得要窒息了。 那些女人并不说话,但她们板着发青的脸孔却以一种无声的雄辩在发出请求,这是比哭泣还要响亮得多的。城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上前线,无论他是儿子、兄弟、父亲,还是情人、丈夫。 人们都在等候着可能宣布他们家已经有人牺牲的消息。 他们预期有死讯到来,但不想收到失败的消息。 他们把那种失败的想法打消了。 他们的人可能正在牺牲,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在宾夕法尼亚山地太阳烤着的荒草上,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南方的士兵可能正在纷纷倒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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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雹下的谷物一般,但是他们为之战斗的主义永远不会倒。他们可能在成千上万地死亡,但是像龙齿①的果子似的,成千上万的新人,穿着灰军服,喊着造反的口号的新人,又会从地里冒出来接替他们。至于这些人将从哪里来,还没人知道。他们只是像确信天上有个公正而要求绝对忠实的上帝那样,确信李将军是非凡的,弗吉尼亚军队是不可战胜的。思嘉、媚兰和皮蒂帕特小姐坐着马车停在《观察家日报》社门前,她们打着阳伞坐在车里。 马车的顶篷折到背后了,思嘉的手在发抖,头上的阳伞也随着摇晃。 皮蒂激动得很,圆脸上的鼻子像只家兔的鼻子不停地颤动,只有媚兰象一尊石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那双黑眼睛也瞪得愈来愈大了。 在两个小时之内她只说过一句话,那是她从手提包里找出嗅盐瓶递给姑妈时说的,而且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毫不亲切的口气对姑妈说话。“姑妈,拿着吧,要是你觉得快晕倒了,就闻一闻。 如果你真的晕倒,老实告诉你,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让彼得大叔把你送回家去,因为我不会离开这里,直到我听到有关——直至我听到消息为止。而且,我也不会让思嘉离开我。”
思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离开以后得不到有关艾希礼的第一个消息。 不,即使皮蒂小姐死了,她也决不离开这里。 艾希礼正在那边什么地方打仗,也许正在死亡呢,而报馆是她能得到确切信息的唯一地方。她环顾人群,认出哪些是自己的朋友和邻居,只见米德
①龙齿,愿意为相互争斗的根源,出于日尔曼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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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歪戴着帽子让那个十五岁的费尔搀扶着站在那里,麦克卢尔姐妹在设法用颤抖的上嘴唇掩盖她们的黑牙;埃尔辛太太像个斯巴达母亲似的站得笔直,只不过那几绺从发髻上垂下来散乱的灰白头发泄露了她内心的混乱情绪;范妮。 埃尔辛则脸色苍白得像个幽灵。(当然,范妮是不会为她兄弟这样担忧的,那么,她是否有个人们还不知道的真正情人在前线呢?)
梅里韦瑟太太坐在她的马车里轻轻拍着梅贝尔的手,梅贝尔好像怀孕许久了,尽管她用披肩把自己仔细遮了起来。她这样出来公开露面是很不雅观的,她为什么这样担忧呀?没有人听说过路易斯安那的军队也到了宾夕法尼亚嘛。 大慨她那位多毛的小个子义勇兵此刻还平平安安地待在里士满吧。人群外围出现了一阵骚动,那些站着的人都让开路来,这时瑞德。 巴特勒骑着马小心地向皮蒂姑妈的马车靠近。 思嘉心想,他哪来的勇气,竟敢在这个时候跑来,也不怕这些乱民由于他没穿军服而轻易地把他撕得粉碎呢!他走近时,她觉得她自己就会头一个动手去撕他。他怎么敢骑着一匹骏马,穿着铮亮的靴子和雪白笔挺的亚麻布套服,叼着昂贵的雪茄,那么时髦,那么健康,可这时艾希礼和所有其他的小伙子却光着脚、冒着大汗、饿着肚子、患有胃溃疡在同北方佬作战——他怎么敢这样呀?
不少人向他投来恼恨的目光。 他慢慢穿过人群,老头们吹着胡子发出咆哮,天不怕地不怕的梅里韦瑟太太在马车里微微欠起身来清清楚楚地喊道:“投机商!”用的那声调更使这个字显得又脏又毒了。 可是他对谁都不理睬,只举着帽子向媚兰和皮蒂姑妈挥了挥,随即来到思嘉身边,俯下身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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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不觉得现在应当让米德大夫来给我们发表关于胜利的著名讲演,说胜利就像栖息在我们旗帜上的一只尖叫的鹰吗?”
思嘉的神经本来就紧张极了,不知怎么办好,这时她突然像只愤怒的猫转过头来,想狠狠骂他几句,可是他用一个手势制止了。“我是来告诉你们几位的,”他大声说,“我刚才到过司令部,第一批伤亡名单已经来了。”
他这话在周围那些听他的话的人中顿时引起一阵低语,人群开始骚动,准备沿着白厅街向司令部跑去。“你们不要去,”他在马鞍上站起身来,举起手喊道:“你们就待在原地吧!名单已送到两家报馆去了,正在印刷。”
“唔,巴特勒船长,”媚兰喊道,一面回过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真该谢谢你跑来告诉我们!名单几时张贴呢?”
“交给报馆已半个小时了。 很快会公布的,太太。 管这外事的军官一定叫印好才让公布,因为恐怕群众会冲进去要消息。 哎,你瞧!”
报馆侧面的窗户打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窄长的印刷品,上面是刚刚排印的密密麻麻的姓名。 人群拥上前去抢。 把那些长条纸一下撕成两半,有人抢到了就拚命挤出来急于要看,后面的继续往前挤,大家都在叫喊:“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拉住缰绳,”瑞德一面跳下马,一面把缰绳扔给彼得大叔。 人们看见他耸着一对高出众人之上的肩膀,拼命推搡着从身边挤过。 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好几张名单,他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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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媚兰一张,其余的分发给坐在附近马车里的小姐太太,其中包括麦克卢尔姐妹、米德太太、梅里韦瑟太太、埃尔辛太太。“快,媚兰,”思嘉急不可耐地喊道,因为媚兰的手在嗦嗦发抖,她没法看清楚,恼火极了。“你拿去吧,”媚兰低声说,思嘉便一把抢了过来。 先从以W打头的名字看起,可是它们在哪里呢?啊,在底下,而且都模糊了。“怀特,”
她开始念,嗓子有点颤抖,“威肯斯……
温……泽布伦……啊,媚兰,他不在里面!他不在里面!姑妈?
啊,你怎么了,媚兰,把嗅盐瓶拿出来!
扶住她,媚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