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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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好车胎,正打着气,打北面开来一辆小汽车,停在公路的另一边。车上下来
个商人模样的人跟他们打招呼:“你们要找活干吗?”汤姆说:“当然要。”“会
摘桃子吗?”“什么都会。”“往北四十哩光景有很多活,够你们干的。”“告诉
我们怎么走,我们马上就去。”“往北走三十五六哩到毕克斯菜,往东拐再走六哩
光景。随便找个人问问胡伯农场在哪儿就行了。”“谢谢您。”“可知道还有人想
找活干吗?”“当然有。前面青草镇那个收客所里有一大批呢。”“我得去一趟。”
他爬上小汽车就开走了。
四个男人轮流使劲把气打足,由奥尔驾驶向北开去。在驾驶室里,妈、汤姆和
奥尔都高兴极了。妈说:“到底找到工作了。有四个人干活,说不定马上能赊点什
么。先要买面粉和发酵粉,还有肉。肥皂非买不可了,还得买点牛奶。那护士说,
罗撒香该吃点牛奶。”过了毕克斯莱,车子往东拐,开上一条狭点儿的路。路两旁
都是果园,远远望去,前面停着好些汽车,还有一长排摩托车停在路边。汤姆想,
准有车子坏了。
等他们开近,一个州警举手让奥尔停车。问明他们是做工来的,就说:
“好,你们等一会儿。”他招呼前面的人:“又来一辆车。有六辆车等着了。
最好把这一批放过去。”汤姆问:“喂,这是怎么回事?”警察说:“前面有
点小小的纠纷。别急,你们就可以过去的,跟着走就是了。”“前面传来摩托车开
动的响声,那排旧汽车紧接着往前移动,约德家的卡车跟在最后头。两挂摩托车领
路,两挂摩托车殿后。汤姆不自在地说:“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奥尔说也许路
坏了。汤姆说:“也用不着四个警察来给咱们引路呀。我不喜欢这样。”领头的两
个警察一拐弯,开进一条石子铺的甬道。那些旧汽车连忙跟上。
汤姆看见路旁干水沟里站着一群人,一个个张着嘴,仿佛在喊叫,挥着拳头,
满面愤怒的神色。有个健壮的女人朝汽车奔来。一辆摩托车过去,挡住了她的路。
一道高高的铁丝大门徐徐敞开,等六辆旧汽车开进去,又关上了。摩托车随即掉头,
往来处开去。摩托车一定,就听见干水沟里那群人的吼声。
两个带散弹枪的男人站在甬道边喊:“往前去,往前去。妈的,你们等什么!”
六辆汽车往前开去,转一个弯,就到了工人停车住宿的场所。那是个方场,场上一
排排排着五十所平顶小屋。场子边有个水塔,另一边有家杂贷铺。每排小屋的尽头
都有两个带散弹枪的男人。
六辆汽车一停,先来两个管事,逐一查问姓什么,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几
个孩子,然后告诉他们住几号房。约德家是六十三号。
车子开到六十三号门边,一家人从车上下来。又来了两个警察,一个拿张长长
的名单,一个问:“姓什么?”汤姆不耐烦地说:“约德。”拿名单的说:“不在
这上头。我看还合格。”然后告诉他们:“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做工,少管闲事,我
们不会跟你们过不去的。”说完,一起转身走到甬道的尽头,在两只木箱上坐下来,
那位置正好控制整条甬道。汤姆瞪眼望着他们,他想:“可真存心让我们在这儿过
得自在呢。”屋里除去厨房间有只炉子以外,啥也没有。地板上溅满了油迹,一股
汗臭和油腻味。罗撒香说宁可住帐篷。妈打起精神说:“收拾收拾,还不算太坏。
有地板,下雨也不会挨淋。”男人们悄悄卸着行李,一阵恐惧蒙上他们心头。一片
小屋寂静无声。有个女人在甬道里走过,低着头,连望都不望他们一眼。
汤姆和爸正把床垫往屋里搬,一个办事员来登记他们有多少人做工。对他们说,
摘桃子是按件计工,五分钱一箱。只要当心,孩子也可以帮忙。妈问能不能马上领
到工钱。他说,领工钱不行,不过可以拿工钱作抵,到杂货铺去赊账。他领着汤姆
他们几个来到果园。
桃树枝上一个个桃子象黄里透红的圆球。工人在果树间匆忙地来来去去,从枝
头摘下桃子放进桶里,然后装进木箱,再把木箱搬到验收处,有办事员在那儿按户
头验收登账。约德家四个人各自在验收处领了桶。办事员关照他们说,不许把桃子
弄破了皮,落地的桃子一概不要,否则不收。
汤姆干得挺快,一会儿摘满一桶,三桶盛满一箱。他端起木箱送到验收处,说
:“五分钱的活儿。”办事员翻了几只桃子,“放一边儿去,这是废品。我说过别
弄破了皮。你是从桶里往外倒的不是?看,所有的桃子都碰伤了。这箱不能收。你
得轻轻放进木箱里才行,不然就白千了。”汤姆懊丧地回来跟大家说:“你们也是
倒的吧?不行,得慢摘轻放。”这下子进度慢了。汤姆想了个办法,让露西和温菲
尔德也来,光叫他们把桃子放进木箱。妈也来了,她原想早点来的,可是罗撒香晕
倒了,得照顾罗撒香,就来晚了。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摘了二十箱合格的桃子。汤姆把第二十箱送到验收处,
说:“满一块钱了。可以赊账了吗?”办事员说:“可以。我给你一张赊一块钱账
的条子。”汤姆把条子交给妈。露西和温菲尔德都喊累了。妈就带着两个孩子先离
开果园。
杂货铺是个铁皮盖的大棚子。妈推门进去,一个矮小的秃子站在柜台后面。妈
说她有张赊一块钱账的条子,想买点肉,那人问要不要来点碎牛肉,两毛钱一磅。
妈吃了一惊,价钱太贵了,她记得一磅只要一毛五。那人吃吃地笑着说:“也贵也
不贵,你到镇上去买,少说要用掉一加仑汽油。”同样的理由,一毛二一个面包这
儿要卖一毛五。妈发火了,“这些东西不是每一样都得花一加仑汽油去运呀!”那
人开心地笑了:“我们是卖东西,并不要买东西。如果我们要买东西,话就不这么
说了。”妈还想买点土豆,这儿土豆得卖两毛半五磅。妈说:“够了,我知道镇上
的价钱。”那人说:“那你就到镇上去买吧。”妈捺住火气,温和地问:“这铺子
是你开的?”“不,公司的。我不过在这儿做事。”妈又问货价是不是公司定的?
来这儿买东西的人,是不是都跟她一样生气?那人迟疑了一会,只好说是。妈就问
:“因为这样,你就拿人开心吗?”那人看着妈,没回答。
妈要了四毛钱肉,一毛五面包,两毛五土豆。她知道汤姆想喝咖啡,一问价钱,
最便宜的要两毛。正好一块。妈说:“我们七个人干活就挣这一顿晚饭。包起来吧。”
交了条子,拿起四个包,她又想到煮咖啡没有糖,汤姆喝咖啡要放糖的,就跟那矮
子商量先赊一点,随后再把条子送来。那人先说不行,这儿不允许这么做;后来从
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毛钱丢进现金出纳机,宽慰妈说:“总算解决了。你下回拿条子
来,我再收回这一毛钱。”妈接过一小袋糖,说了声“谢谢”。走到门口,她又回
转身去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天都体会着这个道理。要是遇到了困难,有什
么需要,那就去找穷人帮忙吧。只有他们才肯帮忙,只有他们。”汤姆、奥尔、爸
和约翰叔叔走出果园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吃过晚饭,汤姆想去外面看看,刚才吵
吵闹闹究竟是怎么回事。爸累得腰痠背痛,而且怕惹是非,不去。约翰叔叔也不去。
奥尔只想在附近走走。汤姆就独自往大门走去。
穿过收割了庄稼的田野,爬上一道堤坝,他看见了那高高的铁丝网大门。
有个声音问:“哪一个?”汤姆站定了不动。一个拿枪的人走过来,一道电筒
光射到汤姆脸上。“上哪儿去?”“散散步。不行吗?”“回去。要不我就吹警笛,
把你抓起来。”“我走就是了。”他默默地往回走了一段,然后弯下身子走进田里,
终于到了一道绷着五条带刺的铁丝的篱笆眼前。他仰面躺下,把头钻到最低一条铁
丝下面,双手托住那根铁丝,两脚在地下一使劲,身子就溜了过去。他正想站起来,
一群人在公路边走过,等他们走远了,才起来眼在后面走。
公路上有座水泥小桥,一条小溪在桥下流过。溪旁有个帐篷,一个男人坐在帐
篷前的一只木箱上。汤姆走过去打招碍:“你好。”那人问:“你是谁?”“过路
的。”“这儿有你的熟人?“没有。跟你说我是过路的。”帐篷里探出个头来,
“什么事?”汤姆一见喊道:“凯绥!哎呀,凯绥,你在这儿干什么?”凯绥也喊
起来:“怎么,我的天,原来是汤姆·约德呀!
进来,汤姆。进来。”方才那个人问:“你认识他?”“认识?怎么不认识!
认识多年了。我是跟他到西部来的。进来吧,汤姆。”凯绥抓住汤姆的胳膊,
把他拉了进帐篷中间点着一盏灯,有三个男人坐在地下。他们疑惑地抬起头来。一
个面容憔悴的人向汤姆伸出手:“见到你很高兴,我听凯绥说过。这就是你说的那
位朋友吗?”凯绥说:“是的。就是他。”接着问汤姆一家人在哪儿,他上这儿来
干什么。
汤姆告诉凯绥,他们听说这儿有活千,就一家子都来了。
一批州警把他们赶进农场,摘了一下午桃子。进农场的时候他看见一群人在外
面大叫大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出来看看究竟。他问凯绥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凯绥朝前探过身来,黄色的灯光落在他那高高的苍白的额头上。他说:
“监狱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我本来象耶稣那样,到荒野里去寻求真理。有时
候几乎也体会到了一些道理。可是进了监狱,才真正懂得了真理。”他那双眼睛又
锐利,又快活。“大牢房里经常蹲满犯人,老犯人出去,新犯人进来。我跟他们每
一个都谈过话,有的是酒鬼。可是大多数是偷了东西给关进去的,偷的多半是他们
急需的东西。他们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你明白吗,汤姆?”汤姆说:“不明白。”
“你知道,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变成坏人,无非为了太穷,他们需要东西。于是我
渐渐明白,所有的乱子全是穷惹出来的。现在我还没把这个道理分析清楚。有一天,
他们给我们吃馊豆子。有个犯人吵起来,可是没人理会。
他拼命地嚷,又有个犯人嚷起来,我们大家都嚷了。一片叫喊声,就象要把牢
房喊炸了似的。这一来倒有了结果:他们跑来,换了些东西给我们吃。你明白吗?”
“还是不明自,”汤姆说。
凯绥双手托着下巴,“我跟你说不清楚,得亲自体会到才行。”汤姆说:
“你还没告诉我这儿出了什么事呢。”那个面容憔悴的人说:“罢工,我们罢
工了。”汤姆说:“五分钱一箱的工钱少是少,不过还可以混口饭吃。”“五分?
他们给你们五分一箱?”那满面愁容的人问。汤姆说:“是呀,我们挣了一块半。”
帐篷里突然鸦雀无声。凯绥呆呆地望着帐篷外一片茫茫的夜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汤姆,我们也是上这儿干活来的。他们先说给五分,到了这儿只给两分半了。
这点儿钱连饭也吃不上,要是有孩子,那就——我们说不干,他们就撵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