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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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神?我问。
我是先知。它的脸庞浮现出一种庄严。但这种璀璨的庄严搁在它的容颜上(准确说是鼠颜),是这样格格不入。我笑出声。我不得不用更大的笑声来掩盖我因为无知发出的笑声。我笑得要断了气。我看见心中慢慢浮现出一头白色的不知其头尾被一种阴森冷气所裹紧的庞然大物。
我的牙齿开始哆嗦。我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我的喉咙里被利刃劈过。我咳出血。鲜红的血。在这个银子做的世界里鲜艳夺目。我喃喃自语,但我听不到声音,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我绝望地看着它那只红宝石一般的眼睛。
它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我知道你内心的恐惧与虚弱。其实,墙比你还要恐惧,还要虚弱,就看你自己是否有勇气去推倒它了。墙是不存在的。
你是说我应该回家?我应该怎样称呼你?我终于抓住即将飘散于这个银子世界里的一片薄冰。它犹带有我内脏的体温,上面光华流转,有大片的点与线,黑色的点、弯曲的线。薄冰消失在我的手掌里,留下微微刺疼。“叫我汪吧”,远远近近有一个飘渺之声。它不见了。
一堵堵的墙在我面前延伸,无穷无近,不见其首尾。只是此刻,它们有了别的颜色。
雕刻了南京城沦陷历史画卷的一堵43米的墙。把一个国家分成两半,把一个民族分成两半,隔绝出两个世界的柏林墙。美国华盛顿广场上刻有58196个越战士兵死者约名字约500英尺宽的墙。雄踞关山蜿蜒万里成为中国人图腾的墙。大希律王留下的以色列哭墙。西藏神秘诡异的“骷髅墙”。屹立在晋中平原古老的平遥古城墙。城市街头画满各种涂鸦的墙……当然,还少不了北京苹果园某大厦地下室留下我种种痕迹的污秽的墙。
我嘿嘿笑。我揉揉眼。我笑得虚弱。“墙”是一个比喻。它说得对,墙并不存在,墙不过是欺人与自欺。我安慰着自己。银子一样的世界从指缝间一点点漏下去,回到泥土里。我从地上捡起手机。我把手机搁回床上。我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暖暖的白开水滋润着我的五脏六腑。我恍惚听见内心所发出的类似竹笋破土毕毕剥剥的声音。人人都有内心啊——这只软体动物,这个有着一百零八腿的软体怪物。我拿起手机,缓慢地拨通我姐的电话。
姐,我明天回家。
我咽下了半句话,我没有说出我的恐惧与害怕。
去黄山
一
我是在一次长途旅行时听到这个故事的,在大巴车上,在北京去黄山的路上。
我与梨雅报名参加了一个旅游团。显然,这并不是一条赚钱的线路,车上的游客加司机、导游共有二十六个人。大半个车厢空空荡荡,让人瞧着也舒坦,不过车至半路,空调突然罢工,我们还是变成了二十六根香肠,浑身上下直滴油。
车窗密封性能极好,透不进来一丝风,就有乘客威胁要退票,要上访至党中央,还有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从行囊里翻出一瓶救心丸,握在手中时刻准备着。
身材娇小的导游小姐在七嘴八舌的指责声里从眼眶里挤出泪花,最后自告奋勇唱起了“情哥哥、情妹妹”的山歌,这才让我们这些受伤的灵魂得到稍许安慰。毕竟,这个旅游团的大部分成员皆为男士,口袋里都还有俩闲钱,自然不能轻易撕下脸皮。
导游小姐的歌声不敢恭维,唱了一会儿,很有自知之明地闭紧嘴。
梨雅把头埋入我怀里小声说,“她的脸像猴子屁股。”梨雅从我鼻尖上挤出一些黑头又说,“利安,你的脸比猴子屁股还要红。”梨雅说的话越来越恶毒了。自从她在QQ上发现我与女网友调情的证据后,当年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儿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毕加索画笔下的模特儿。
糟蹋我没关系,中国女人骑在男人头上又不是一年二年的事。糟蹋一个陌生姑娘就颇对不起当年我向她求爱时的表白——“你有一颗比水晶还清澈的心灵”。我承认,导游小姐的脸有点小,下颌嫌尖。当我们质疑时,会抓耳挠腮;在安慰我们时,从这移动到那的动作蛮机敏,但应该算是俊俏姑娘,还是懂得羞涩难得的好姑娘。我拍拍梨雅的手,对她的观察力表示钦佩。
梨雅压低嗓门,“你说那个瘦子是干什么的?”
“哪个瘦子?”
“坐第三排,左眉有疤,手掌很大,手指很粗糙,指甲缝里有污垢,有个女人的脑袋靠在他肩膀的那个”。梨雅伸出手指指点点。
我为梨雅的观察力感到震惊,她居然可以隔着座椅看见别人隐藏起来的手掌?还有眉毛上的疤?我不会是娶了一个女巫吧?我转过脸,目光炯炯。梨雅扑哧一笑,眼波流转,“呆子,我是说他们这一对好奇怪啊。”
“奇怪什么?”
“男的干过不少体力活。女的保养却极好,我嗅到她身上兰蔻面霜的味道。她用的香水是毒药。”梨雅的眼睛里有银子一样的亮光,语气斩钉截铁。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在商场见过兰蔻面霜,得六百多块一小瓶,买两瓶差不多够得上一个人参加这种旅行团的费用。毒药我也有所听闻,一小瓶,得一千块钱。我摸摸自己的鼻子,再摸摸梨雅的鼻子。梨雅的鼻子虽然小巧,还值得信赖。我们谈恋爱时,我还住污水横流的青年教师筒子楼时,梨雅就有本事嗅得出我藏在席梦思床垫下的臭袜子、脏内裤。梨雅哼了声,“我看他们不对劲。”
“你管得着吗?”我嘟咙着,发现梨雅的眼梢在跳,眼瞅要从里面跳出把刀片,赶紧补上一句,“为了管好老公,你已经耗费太多心力,够辛苦了。”
刀片从梨雅眼睛里嗖一下弹出。唉,还是说错了话。我沮丧地撅起嘴,准备接受惩罚。梨雅眼珠子一转,下达命令,“亲我。”
“在这里?”
“嗯。”
阳光拍打车窗玻璃,拍打着我们的脸庞,拍出厚厚一层油腻。人们闭目养神。离目的地还有五个小时的路程。窗外除了线条干涩的树与体态臃肿的田野,再没有新鲜玩意儿。没有低头吃草的牛,没有在溪流边捶洗衣服的女子,没有追逐时间也被时间追逐的人群。来往的车辆也少,偶尔出现一辆,也无声无息地擦肩而过。整个世界似被太阳榨干了最后一点力气,紧贴在地面,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耳膛内渐渐生出细微的响声,初始是一团毛线,渐渐清晰,一声高一声低,像蝉悲伤的鸣叫,像鸟被枪弹击中后消散的羽毛。
梨雅趴在我膝头睡了,眼、鼻子、嘴皱成粉红色的一小团。这是我心爱的女人。我曾发誓要爱她一生一世,就像河流爱着海洋,山峰爱着天空。
我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并一点点把身子挺直扳正。我的肩膀已朝过道那边歪了太多,我要对得起她对我的依靠。车厢内静悄悄,比黎明还静。混杂着二十六个人呼吸与体味的气息让人恹恹欲睡。这时,我听见后排飘来一个细微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如同两根慢慢拆着毛线团的手指,是那样疲倦,并且平静。
二
“一个女孩儿爱上了大学的年轻男教师。很纯的爱情。他们甚至没接过吻。尽管师生恋不大好听,但他们都自以为当女生毕业后,他们能在一起。可学院里一位省公安厅长的公子哥儿看上了这位女学生,于是,男教师被陷害,被灌迷药与三陪女发生了性行为,且被拍照公布。男教师被学院辞退,回到老家,在乡村小学做起民办老师。女学生嫁给公子哥儿。公子哥儿对她很不错。后来,女学生在公子哥儿一次酒醉后得知当年的实情,跑去找男老师。你说,事情会如何?”
时间在女人轻柔迟缓的声音里变成一团凝胶状的物体。车厢内的种种物体好像因为女人的叙述在发生一些微妙的类似化学作用的变化。罩在座椅上的白布与白布上印着的红色广告词开始在视线里逐渐清晰。窗外飘来的光线已不再那么灼热。
我注意旁边座椅上的胖男人在把埋在鼓鼓囊囊胸膛里的下巴一点点抬起。他的双层下巴里净是汗渍。我冲他笑。他赶紧抱以笑容,又迅速把下巴重新埋回去。这是一个有着狗熊块头、兔子心脏的男人。我把目光停留在胖男人的左手小指上,上面有一粒不小的钻戒。真奇怪,这么热的天,这么一个男人竟然独自来旅游?
然后,我听到一个粗糙的男声,“他们会在一起做爱,做爱做的事,把原来没做的全补上,一直做到呕吐。再各自背转身回到原来的轨迹上。情意无法改变生活的惯性。人活在古罗马那座庞大的圆形角斗场里。爱是生命的盐,不是可以打败生活的刀。”
我悄悄回头,在座椅的缝隙里看见说话男人的脸,眉宇间有英武之气,只是黑了点,像炭。又因为天热的缘故,炭是燃烧的。那女人倒生得白净,虽然没有白成玉石,好歹也是一块水磨豆腐。滚滚热浪只在她脸颊上抹上淡淡几丝红晕。他们之间的对比真有视觉效果,让人忍不住想赞叹上帝。我轻轻地笑,手指在梨雅脸上滑过。
女人说,“拿刀干什么?打打杀杀没意思透了。”
“谁说没意思?”男人的声音提高几度,眉毛扬起,手握成拳头,“有了刀就有了世界。”
噢,上帝,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真应该立刻送去伊拉克或中东加工成人肉炸弹啊。这对男女什么关系?姐弟?情人?同学?同事?或许只是因为上帝的骰子刚刚坐在一起的陌生人?
女人已皱起眉头。男人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在菜市场看到一对乡下夫妇。老实巴交的菜农。不知道怎么搞的,菜农男与几个小混混发生冲突,被一顿暴打,于是下跪哀求,结果,混子们打得更高兴。还是那菜农女行,抄起秤砣,流星锤一样舞起,结结实实砸领头的混子脑门上。混子们不肯,夺下秤砣想反击。菜农女扑到卖肉处,抢过一把刀,还没来得及挥动,混子们立刻撒开脚丫子了。”男人嘿嘿地笑,“所以说,拳头才是硬道理。”
“这样的男人咋不去死啊?”梨雅不知何时已睁开眼,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想扭头去看男人的模样。我赶紧按住她这颗不老实的头。这要是男人把钵大的拳头砸过来,梨雅恐怕连毕加索的模特儿都没机会做。梨雅愤怒地扭动脖颈,手指在我下颌挠出几条血痕,想张嘴开骂。我赶紧用嘴堵住她的唇,心中同时鼓起黄继光舍身堵枪眼般的勇气。唇上果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妈妈的,不咬人会死哪?我朝她一瞪眼,梨雅嫣然一笑,“味道真好。”
“他们说什么?”梨雅理理头发问道。
我重复了一次女人说的话。梨雅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说什么屁事呢。这事我听过。我表妹交的一个网友的师姐便拥有这种传奇、诗意的生活。”
“传奇?诗意?”我诧异了。
“是啊。那位师姐跑去找那老师。那老师已经被时间折腾成一只畜生,对谁都充满仇恨,一不做二不休把女生绑屋子里,当成性奴宠物,任意羞辱、肆意蹂躏,最后还把女生拐卖到大西北,卖给山沟里的一个六十多岁老单身汉。最后,当然是师姐被解救,老师被枪毙。”
梨雅的声音真够大,一点礼貌也没有,大家都睡着呢。
我正想提醒她,前排的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