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上)d.h.劳伦斯-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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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理,他们就会情不自禁地实践它。 可他们一直在说谎,所以他们最终会胡作非为。 说什么爱是最伟大的,这是在骗人。你还不如说恨是最伟大的呢,因为相反的东西能相互平衡。 人们需要的是仇恨,仇恨,只有仇恨。 他们打着正义与爱的旗号得到的是仇恨。 他们从爱中提炼出来的是炸药。 谎言可以杀人。 如果我们需要仇恨,那就得到它吧——死亡,谋杀,酷刑和惨烈的毁灭,我们尽可以得到这些,但是不要打着爱的旗号。 我惧怕人类,我希望它被一扫而光。 人类将逝去,如果每个人明天就消失,也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损失,现实并不受影响,不,只能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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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生活之树会摆脱掉最可怕、最沉重的死海之果①,摆脱掉这些幻影般的人们,摆脱掉沉重的谎言负担。“
“所以你希望世界上的人都被毁灭?”厄秀拉说。“的确是这样。”
“那世界上就没人了呀?”
“太对了。你这不是有了一个纯洁美好的思想吗?
一个没有人的世界,只有不受任何干扰的青草,青草丛中蹲着一只兔子。“
他诚挚的话语令厄秀拉思忖起来。 这实在太迷人了:一个纯净、美好、没有人迹的世界。 这太令人神往了。 她的心滞住了,异常激动。 可她仍然对他不满。“可是,”她反驳说,“可是连你都死了,你还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我知道世上的人都要被清除,我宁可马上就死。这是最美好、最开明的思想。 那样就不会再有一个肮脏的人类了。”
“是的,”厄秀拉说,“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人类消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你这是自我吹嘘。 一切都会有的。“
“怎么会呢?不是连人都没有了吗?”
“你以为万物的创造取决于人吗?
压根儿不是。世界上有树木、青草和鸟儿。 我宁愿认为,云雀是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里醒来的。 人是一个错误,他必须消逝。 青草、野兔、蝰
①见前面注释“索德姆城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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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还有隐藏着的万物,它们是真正的天使,当肮脏的人类不去打扰时,它们这些纯洁的天使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那多妙啊“。
他的幻想让厄秀拉感到很满意。 当然,这不过是个幻想而已,但它令人愉快。 至于她自己。 她是知道人类的现状的,人类是很可恶的。她知道人类是不会那么容易地消失殆尽的。它还有一段漫长而可怕的路可走。 她那细微、魔鬼般的女人的心对这一点太了解了。“如果人类从地球上被扫除干净,万物创造仍旧会顺利进行,它将会有一个新的起点。人是造物主犯下的一个错误,就象鱼龙一样。 如果人类消失了,想想吧,将会有什么样美好的事物产生出来——直接从火中诞生。”
“可人类永远不会消失,”她知道她再坚持下去会说出什么样恶毒的话来。“世界将与人类一起完蛋。”
“啊,不,”他说,“不会是这样的。 我相信那些骄傲的天使和魔鬼是我们的先驱。 他们要毁灭我们,因为我们不够骄傲。 比如鱼龙吧,它们就是因为不够骄傲才被毁掉的,鱼龙曾象我们一样爬行、蹒跚。 再看看接骨木上的花朵和风铃草吧,甚至蝴蝶,它们说明纯粹的创造是存在的。 人类从来没有超越毛虫阶段,发展到蝶蛹就溃烂了,永远也不会长出翅膀来。 人就象猴子和狒狒一样是与造物主反目的动物。”
厄秀拉看着他,似乎他很不耐烦,愤愤然,同时他对什么又都感兴趣且很耐心。 她不相信他的耐心,反倒相信他的愤然。 她发现,他一直在情不自禁地试图拯救世界。 意识到这一点,她既感到点儿欣慰,同时又蔑视他、恨他。 她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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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为她的人,讨厌他那副救世主的样子。 她不能忍受他噜里噜嗦的概念。 可他对谁都这样,谁要求助于他,他就没完没了地讲这么一通。 这是一种可鄙的、恶毒的卖淫。“但是,”她说,“你相信个体间的爱,尽管你不爱人类,是吗?”
“我压很儿就不相信什么爱不爱的,倒不如说我相信恨、相信哀。 爱跟别的东西一样,是一种情绪,你能对此有所感,这样很好,但是我不明白它何以能够变得绝对起来。 它不过是人类关系中的一部分罢了,而且是每个人与他人关系的一部分。 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要求人们总去感受到爱,比对悲伤与欢乐的感受还要多。 爱并不是人们迫切需要的东西——它是根据场合的不同所感受到的一种情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在乎别人的事?”她问,“如果你不相信爱,你干什么要替人类担忧?”
“为什么?因为我无法摆脱人类。”
“因为你爱人类。”她坚持说。这话令他恼火。“如果说我爱,”他说,“那是我的病。”
“可这是不想治好的病。”她冷漠地嘲弄道。他不说话了,感到她是要污辱他。“如果你不相信爱的话,那你信什么?”她调侃地问。“只是简单地相信世界的末日,相信只有青草的世界吗?”
他开始感到自己是个傻瓜。“我相信隐藏着的万物。”他说。“就不信别的了?
除了青草与鸟雀你就不相信任何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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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吗?你那个世界也太可怜了。“
“也许是吧,”他说着变得既冷漠又倨傲。他受到了冒犯,摆出一副傲慢的架式,对她敬而远之。厄秀拉不喜欢他了,但同时她感到一种失落。 她看着蹲在岸上的伯金,发现他象在主日学校里一样呆板、自命不凡,这样子让人反感。 但他的身影既敏捷又迷人,让人感极其舒畅:尽管一脸病态,可他的眉毛,下颏以及整个身架似乎又是那样生机勃勃。他给她造成的这种双重印象令她恨得五内俱焚。 他有一种难得的生命活力,这种特质令他成为一个别人渴望得到的人;另一方面,他是那么可笑,竟想做救世主,象主日学校的教师一样学究气十足、呆板僵化。他抬起头来看看她,发现她的脸上闪烁着一层奇谲的光芒,似乎这光芒发自她体内强烈的美好火焰。 于是他的灵魂为奇妙的感觉所攫取。 她是被自身的生命之火点燃的。 他感到惊奇,完全被她所吸引,情不自禁向她靠拢。 她象一个神奇的女王那样端坐着,浑身散发着异彩,几乎是个超自然的人。“关于爱,”他边说边迅速矫正着自己的思路。“我是说,我们仇恨尘世是因为我们把它庸俗化了。它应该有所规定,有所禁忌,直到我们获得了新的,更好一点的观念。”
他的话增进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理解。“可它指的总是一回事。”她说。“哦,天啊,不,不是那回事了。”他叫道,“让旧的意思成为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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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还是爱,”她坚持说。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一道奇特、锐利的黄光,直射向他。他在这目光下犹豫着、困惑着退缩了。“不,”
他说,“不是。再别这样说了。你不应该说这个字。”
“我把它留给你去说,让你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字从约柜①中取出来。”她嘲弄地说。他们又对望了一眼,厄秀拉突然背过身去,然后走开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到水边,蹲下,自我陶醉起来。 他掐下一朵雏菊仍到水面上,那花儿象一朵荷花一样漂在水面上,绽开花瓣儿,仰天开放。 花儿缓缓地旋着,慢慢地舞着漂走了。伯金看着这朵花漂走,又掐了一朵扔进水里,然后又扔进去一朵,扔完了,他就蹲在岸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厄秀拉转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一股奇特的感情油然而升,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切都一目了然。 似乎她被什么控制住了,可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她只能看着花儿在水上打着旋,缓缓漂然而去。 这一队白色的伙伴漂远了。“咱们到岸边上去赶它们吧,”她说,她怕再在这儿困下去。 于是他们上了船。上了岸,她又高兴了,又自由了。 她沿着岸边来到水闸前。 雏菊已碎成几瓣,这儿那儿散落在水面上,闪着白色的光芒。 为什么这些小花瓣令她如此动情,以某种神秘的力量打动了她?
“看,”他说,“你叠的紫色纸船正护送它们,俨然一支护
①一个藏有摩西十诫的神圣柜子,以色列人携之出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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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呢。“
几瓣雏菊迟迟凝凝地向她漂来,就象在清澈的深水中羞赧地跳着交谊舞。它们那欢快的白色身影愈近愈令她动情,几乎落下泪来。“它们何以这样可爱?”她叫道,“我为什么觉得它们这样可爱啊?”
“真是些漂亮花儿。”他说,厄秀拉那动情的语调令他难耐。“你知道,一朵雏菊是由许多管状花冠组成的,可以变成一个个个体。 植物学家不是把雏菊列为最发达的植物吗?我相信他们会的。”
“菊科植物吗?是的。 我想是的。”厄秀拉说,无论对什么她总是不那么自信。 一时间她很了解的事物会在另一个场合里变得可疑起来。“这么说,”伯金说,“雏菊是最民主的了,所以它是最高级的花,因此它迷人。”
“不,”她叫道,“决不是。 它才不民主呢。”
“是啊,”他承认道,“它是一群金色的无产者,被一群无所事事的富人象一圈白边儿一样圈着。”
“可恶,你这种社会等级的划分太可恶了!”她叫道。“很可恶!这是一朵雏菊,只谈这个吧。”
“行。 就算爆了个冷门吧,”她说,“如果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冷门就好了,”她又嘲弄地补上一句。他们无意识中拉开了距离。 似乎他们都感到吃惊,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人显得懵懂起来。 他们的小小冲突令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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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适从,变成了两股非人的力量在交锋。他开始感到自己错了。 他想说点什么家常话来扭转这种局面。“你知道,”他说,“我在磨房这儿有住所吗?
你不认为我们可以在这儿好好消磨一下时光吗?“
“哦,是吗?”她说,对他那自作多情的亲昵她才不去理会呢。他发现了这一点,口气变得冷漠多了。“如果我发现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充裕,”他接着说,“我就会放弃我的工作。 这工作对我来说早就名存实亡了。 我不相信人类,尽管我装作是它的一员。 我压根儿不理会我所依靠的社会信仰。 我厌恶这行将就没的人类社会有机群体,因此干教育这一行纯粹是没用。我能脱身就脱身,也许明天吧,变得洁身自好。”
“你有足够的生活条件吗?”厄秀拉问。“有的,我一年有四百镑收入,靠这个生活很容易。”
“赫麦妮怎么办?”厄秀拉问。“了了,彻底了结了——吹了,永远不会破镜重圆。”
“可你们仍然相互理解?”
“我们很难装作是路人,对吗?”
他们不说话了,但都很固执。“这岂不是折衷的办法?”厄秀拉终于说。“我不认为这是折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