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贝父子 狄更斯-第1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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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害怕,他头脑中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物会驱使他发疯;他的思想已经跟那些脚印一样毫无条理,而且同样杂乱无章,多种多样,模糊不清地相互冲突。
她独自一人时,是住在哪个房间,他连这一点也不知道。他高兴地离开这些房间,漫步向楼上走去。这里的一些房间,使他产生大量的联想,想到他不忠实的妻子,想到他不忠实的朋友与仆人,想到他的高傲建立在上面的不结实的基础;可是现在他把他们全都搁在一旁,而只是可怜地,忧伤地,慈爱地回忆他的两个孩子。
到处都是脚印!它们对上面那个摆放小床的老房间也不宽恕;可怜的、伤心失望的人,他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侧身在靠墙的地板上,让他的眼泪尽情地流淌了。他好久以前在这里曾经流过许多眼泪,他觉得在这里流泪,自己因表现软弱而感到的羞愧会比在其他地方少一些,也许这种想法就是他到这里来的聊以自解的理由。他弯腰曲背,下巴低垂到胸前,来到了这里。他躺倒在这里光秃的地板上,在深更半夜里独自哭泣着。——甚至在这时候,他仍然是个高傲的人;如果有一只仁慈的手能向他伸过来,或者有一张仁慈的脸能向他看望一眼的话,那么他就会站起来,转身离开这里,回到楼下他的单人牢房里去。
天亮的时候,他又关在他的房间里。他本想今天就离开,但是却紧紧地抓住这座房屋里这根纽带不放,它是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东西。他将在明天走。明天来了。他将在另一个明天走。每天夜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走出自己的房间,像一个鬼似的,在这被洗劫一空的房间里漫步穿游。许多早晨,当黎明来临的时候,在光线仍旧可以不完全透进来的窗帘的后面,他那容颜改变了的脸向下低垂,默想着他两个孩子的失去。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想到失去一个孩子了。他在思想上已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他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啊,如果他能在过去的爱中和在死亡中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如果其中的一个人不曾比死亡坏得多的话,那该多好啊!
甚至在他遭受那次不幸之前,精神上强烈的激动与烦乱对他来说也并不是新奇的事情。对于性格固执与阴沉的人们来说,情况永远是这样的;因为他们作出很大的努力来习惯这种情绪变化。长久在下面挖掘的地面常常会在片刻之间塌陷;这里,随着指针在钟面上的移动,地下的挖掘、削弱、破碎在一点一点地、愈来愈甚地进行着,那该怎样呢?
最后他开始想,他根本不需要走。他还可以放弃他的债权人减免他的钱(他们之所以没有减免他更多的钱,是因为他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而用切断那另一个联系的办法①来切断他与这破落的房屋之间的纽带——
①指董贝先生考虑自杀,来切断他与世界的联系。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过去女管家的房间里可以听到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但并不是在真正的意义上可以听到,否则这些会吓人的。
社会在他周围忙碌不停。他又知道了这点。它在窃窃私语,并在喋喋不休地议论。它永远也不安静。这种情况以及杂乱无章、错综复杂的脚步把他烦扰得要死。各种物体在他眼中开始呈现出模糊的、枯黄的颜色。董贝父子公司已经不存在了——他的孩子们也没有了。这一点他明天必须好好地思考一下。
明天他思考了这一点。他坐在椅子中思考着,不时从镜子中看到了这样一幅图画:
一个鬼怪似的、形容枯槁、身体衰弱、跟他十分相似的人,坐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郁闷地不断沉思着;有时他抬起头来细细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与凹陷的地方,然后又低垂下去,重新陷入沉思。有时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有时他走进邻接的房间,从化妆台上取来一些东西回来。有时他看着门底下的缝隙,在想着。
——嘘!别出声!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如果血沿着那个方向流出去的话,那么一定要经过很长的时间它才能渗漏到前厅里。它将会悄悄地、缓慢地蠕动着向前移行,在这里形成一个停滞的小洼,在那里又开始流动,然后又是另一个小洼;如果循着这条血路寻找的话,那么一个严重受伤的人只有当他已经死去或在气息奄奄的时候才能被发现。他把这个情况长时间地思考过以后又跳起来,把手伸进胸窝,来回走着。董贝先生偶尔向他看一眼,很好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他留意到那只手看上去是多么凶恶与残忍。
那位跟他很相似的人这时又在想着!他在想什么?血渗流得那么远,他们会不会踩进这些血中,把血迹带到房屋各处的脚印中去,甚至带出到街上去?
那人又坐下来,眼睛望着没有生火的壁炉;当他痴呆似地陷入沉思的时候,一缕光线照进了房间;一缕阳光。他坐在那里想着,对这丝毫也没有注意到。突然,他脸色可怕地站起来,那只罪恶的手紧抓着他怀中的什么东西;然后他被一个喊声吸引住了——一个疯狂似的,响亮的,打动人心的,充满深情的,欢天喜地的喊声——董贝先生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他自己的映像,在他的膝旁的是他的女儿。
是的,他的女儿!看着她!看着这里!她跪在地上,紧贴着他,呼唤他,合着双手,向他祈求。
〃爸爸!最亲爱的爸爸!请原谅我、宽恕我吧!我已经回来,跪着请求您的宽恕。没有您的宽恕我将永远也不能幸福!〃
仍旧没有改变。在整个世界,只有她没有改变。就像那个不幸的夜间一样,她向他抬起那张同样的脸,向他请求宽恕!
〃亲爱的爸爸,啊,别那样奇怪地看着我吧!我从没有打算要离开您。我从来不曾想到要离开您,不论在以前还是在以后。当我离开您以后我感到惊恐,而且我不能思想。爸爸,亲爱的,我变了。我后悔了。我明白我的过失。我现在更懂得我的责任了。爸爸别抛弃我吧,否则我会死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椅子跟前。他感觉到她把他的胳膊拉到她的脖子上;他感觉到她把她自己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他感觉到她吻他的脸;他感觉到她湿了的脸颊贴着他的脸颊;他感觉到了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啊,多么深刻地感觉到了啊!
她把他的现在用双手捂着的脸拉到他曾经伤害过的那个胸脯上,靠近他曾经几乎撕裂的那个心上,抽抽嗒嗒地哭泣着,说道:
〃爸爸,亲爱的,我已经做母亲了。我有了一个孩子,他不久就会像我喊你那样地喊沃尔特了。当他出生的时候,当我知道我是多么爱他的时候,我知道我离开你以后做了什么了。请宽恕我吧,亲爱的爸爸!啊,你就说让上帝保佑我和我的小孩子吧!〃
如果他能说的话,那么他是会说的。他本想举起手来恳求她原谅,可是她却把它们抓在自己手中,并匆忙地放下。
〃我的小孩子是在海上出生的,爸爸。我祈求上帝保全我的生命(沃尔特也为我祈祷了),使我可以回家。我一登上岸,就立刻回到你这里来了。让我们永远不再分离吧,爸爸!〃
他现已灰白的头被她的胳膊搂抱着;他呻吟着想到,这头以前从没有在她的胳膊上搁过。
〃你将跟我一起到我的家里去,爸爸,去看看我的小婴儿。他是个男孩子,爸爸。他的名字叫保罗。我想——我希望——
他像——〃
眼泪使她说不出话来了。
〃亲爱的爸爸,看在我孩子的分上,看在我们给他取的名字的分上,看在我的分上,请原谅沃尔特吧。他对我是那么温存,亲切。我跟他在一起是多么幸福。我们结婚并不是他的过失。这要怪我。我多么爱他啊。〃
她把他抱得更紧,更加亲热,更加热情洋溢。
〃他是我最心爱的人。我愿意为他而死。他将像我一样地爱你,尊敬你。我们将会教我们的小孩子爱你,尊敬你;当他能懂得的时候,我们将告诉他,你曾经有过一个跟他名字相同的儿子,后来死了,你非常悲伤;但是他是到天堂里去了,当需要我们安息的日子来临时,我们全都希望在那里看到他。亲亲我吧,爸爸,用这来表示你已答应跟沃尔特,跟我最亲爱的丈夫,跟那小孩子的父亲和好了;是他教我回来的,爸爸,是他教我回来的!〃
当她又眼泪汪汪,更紧地抱着他的时候,他吻了她的嘴唇,抬起眼睛,说道,〃啊我的上帝,请宽恕我吧,因为我非常需要您的宽恕!〃
他说完这些话以后又低下头,对着她恸哭并爱抚着她;好久好久,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他们在随着弗洛伦斯一道悄悄射进的灿烂的阳光中,一直紧紧地拥抱在彼此的怀抱中。
他心甘情愿地听从了她的请求,穿好衣服,准备出去;然后,他迈着无力的步子,身子哆嗦了一下,回头望望那间他曾经长久把自己关在里面、并在镜子里看见那幅图画的房间,然后跟她向外走到前厅。弗洛伦斯几乎没有向四周看,因为她害怕这会引起他清楚地回想起他们上一次离别的情景——因为他们的脚正踩在他在疯狂时曾经打了她的石板上——;她紧挨着他,眼睛看着他的脸,他的胳膊挽着她;她把他领出到一辆正在门口等待着的轿式马车里,马车把他拉走了。
这时候,托克斯小姐和波利从她们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兴高采烈地流出了眼泪。然后她们十分细心地把他的衣服、书本等等东西捆好,把它们及时地交给几个弗洛伦斯在晚上派去收领的人。然后她们在这寂寞的房屋中喝了最后一杯茶。
〃因此,波利,正像我有一次在一个悲伤的场合说过的,〃托克斯小姐结束了许多回忆之后说,〃董贝父子到头来实际上是董贝父女。〃
〃一个很好的女儿!〃波利大声说道。
〃您说得对,〃托克斯小姐说,〃这是您的光荣,波利;当她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您经常是她的朋友;在我成为她的朋友之前好久,您就是她的朋友了,〃托克斯小姐说,〃您是个好人儿。罗宾!〃
托克斯小姐转向一位圆头的年轻人,跟他说话;他看来境况不佳,情绪低沉,正坐在一个远远的角落里。当他站起来的时候,磨工的身形与面貌就显露出来了。
〃罗宾,〃托克斯小姐说,〃我刚才跟您妈妈说,她是个好人儿,您可能已听见了。〃
〃她确实是的,小姐,〃磨工带几分感情,说道。
〃很好,罗宾,〃托克斯小姐说道,〃我听您这么说很高兴。现在,罗宾,在您坚持的请求下,我将给您一个考验,让您当我的仆人,为的是使您恢复端正的品行,使人们尊敬您;由于这个缘故,我将借这个令人难忘的机会,提一点意见:我希望您将永远也不要忘记,您有,而且一直来就有一位好妈妈;您将努力好好为人处事,使您本人成为您妈妈的一个安慰。〃
〃我以灵魂发誓,我将努力去做,小姐,〃磨工回答道,〃我经历了好多事情;我现在的心意就像一个小伙子那么善良——〃
〃如果您愿意的话,罗宾,那么我想请您把那个词改换一下〃托克斯小姐彬彬有礼地打断他说。
〃这样说好吗,小姐,就像一个小家伙那么——〃
〃谢谢您,罗宾,不那么说,〃托克斯小姐回答道,〃我觉得说一个人比较好。〃
〃就像一个人那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