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太阳-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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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服务小姐手托一个盘子来了,把茶一杯杯放到桌上,又走开,接着又把一碟葡萄和一碟腰果和开心果端了来。两位小姐忙伸手去拈东西吃,周小峰对马民一笑,马民却靠到沙发背上,目光抛到了舞池里,那儿有十几对男女在跳舞。马民眼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不是姑娘,是一个已经有了丈夫和一个两岁的男孩的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这一向烦躁不安,让他找出各种借口出来倾泻心中的烦恼并充分地放纵自己。这个女人二十五岁,刚好比他小十岁,一见面他就觉得她味道极好。“我真不应该认识她。”马民心里忽然这么想,尽管此刻眼睛里尽是喧嚣的歌声和幢幢人影。
“来,我喂你一粒葡萄吃。”身旁的小姐撒娇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马民张嘴吃下了小姐手上的一颗葡萄,目光仍然在舞池和乐池里飘飞,就仿佛燕子飞来飞去一样。马民心里是看不起这两个小姐的,在他眼里这两个小姐只配男人随便玩玩,没有资格让男人爱。彭小姐才让他爱,彭小姐就是那个害得他心无宁日的女人。
长沙市喜欢把看上去年轻的女人都叫做小姐,仿佛这是一种时髦。
彭小姐名叫彭晓,同她很熟的人又比她大的人都叫她“晓晓”,比她小的女人却叫她“彭姐”。这个烦恼是周小峰带来的,在一种很偶然的场合中带来的,在他看来应该是来得有点缘份什么的。
那天——那是三月里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那样的下午,人的心情是很好的。马民忙完了一些事情,站在一处招待所前的花坛旁,他的桑塔纳就停在花坛旁,他组织的装修队伍却在招待所里干着活。这是一个一百五十万的业务,这个工程正在扫尾,他已经算出了他可以赚四十万。他的心情很开阔,这是他接的第一个最大的工程,为了赶进度,他请来了三班装修队伍,把一楼二楼三楼的工程分别包给三个包工头去完成。现在,他的计划进行得很正常,还可以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内提前一个星期验收。他的心情当然就很蔚蓝,在这种兴高采烈的状态下,往往爱情是可以悄然而至的。也许那天他心情不好就不会去留意彭小姐的美丽,那么烦恼就不会对他的好心情进行扫荡了。
他站在花坛旁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抚慰,就拿起大哥大给周小峰打了传呼,然后眼睛盯着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和两只一前一后飞来飞去的黑蝴蝶。两只黑蝴蝶绕着花坛飞来飞去,不知栖息在哪朵花上为好,因为朵朵花都开得很美丽。周小峰平时回他的传呼是回得很让他有脾气的,总是拖很长时间才回话,今天却一下就回话了。“有什么指示?”周小峰在电话那头问他。
“你在哪里?”
“我在飞天广告公司搞一个广告牌设计。”
飞天广告公司是周小峰的大学同学创办的,老板名叫邓力,周小峰经常把邓力挂在嘴里说,马民的耳朵早已听熟了“邓力”这个名字。在周小峰的嘴里,邓力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在大学里时很有人缘,在公关方面有天才。邓力在大学里时是周小峰他们的班长,邓力叫周小峰做什么事情。周小峰总是尽力去做。周小峰曾经好几次对马民老实说:“别人叫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拒绝。
邓力叫我做什么事情,就跟你叫我做什么事情一样,我再忙也会跟他干。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两个朋友。”周小峰是把邓力视为他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的。马民一直想认识邓力,只是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机会。今天他决定去认识周小峰真心赞美的邓力。
“飞天广告公司在哪里?”马民问。
“就在芙蓉宾馆旁边。”
马民关了手机,钻进汽车,就朝芙蓉宾馆驶去。飞天广告公司设在芙蓉宾馆旁的一栋很漂亮的大楼里,外面有一块很醒目的有机玻璃广告牌,箭头直指这幢漂亮的酱红色大楼,写着:“飞天广告公司”。马民把汽车停好,习惯性地整理了下头发,拎着大哥大就迈了进去。马民那天穿着一套土色交错细格子的高档的意大利天奴西装,领带是暗红底子上起银色花样的金利来领带,脚上的老人头皮鞋黑亮亮的。飞天广告公司在这幢大楼的三楼,马民一步步骄傲地上了楼,他并不知道他这是向爱情走去。他走进去时,他这一身名牌自然是不含糊和让他很自信的,脸上当然就泛着光。
“小峰,”马民笑容满面地走上去跟穿着皱巴巴的周小峰打招呼说。
周小峰一直是以穷困潦倒的艺术家形象自居,尽管他搞设计赚了很多钱,但他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到收购文物上去了,他与文物结了婚。他家里有收藏了很多马民不屑于用正眼瞧的“破烂”,而收藏这些“破烂”是要花大笔大笔的人民币的,于是他身上当然就没一件好衣服了。“你穿得这么漂亮罗,”周小峰高兴地说,觉得自己脸上有光一样。“跟花花公子差不多了。”
“我们是劳动人民,”马民机敏地一笑说,“赚几个辛苦钱。”
“劳动人民是你这种样子,”周小峰说,“那中国就不是第三世界了。”
“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办公室里是两个女人和周小峰,周小峰坐在一张黑色的大办公桌前,桌子上搁着他设计的广告牌草图;两个女人坐在他后面的两张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前,一个在看报,一个在写着什么。说话的是看报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绿色的高吊衫,她抬起头瞥着马民。马民第一眼就感觉这个女人很舒服,忙说:“哎呀,周小峰,你跌在花园里埃”看报的女人一笑,“他不是跌在花园里,是坐在酱园里。”女人说,又轻盈一笑。这一笑,使马民觉得她很漂亮。
马民看了她一眼,回答说:“他是坐在酱园里?我还以为他是坐在花园里呗。”
“是花园里咧,”写东西的女人抬起头来说,看了眼马民。
马民觉得她也很漂亮。皮肤白白的,脸蛋长长的,脸上遍布着女人的温情。但看报的女人显得更漂亮,一张很好看的红润润的瓜子脸,一双明亮迷人的眼睛,两片嘴唇很自信地含着微笑。
“周小峰,介绍两位小姐让我认识?”马民说。
“这位是文小姐,”周小峰指着写东西的女人说,又指着拿着报纸的女人,“这位是彭小姐,都是飞天广告公司里的公关小姐。
很不错的,你接触几次就晓得了。”
“彭小姐一看就伶牙俐齿,”马民盯一眼彭小姐说。
“没那么严重罢?”彭小姐瞥着他轻盈地笑笑,“我这个人最好打交道了。”…
5
坐在周小峰身边的小姐拉着周小峰步入了舞池,坐在马民身旁的小姐动了动她的肩膀,也站起身,瞧了眼灯光忽明忽暗的舞池,对马民说:“先生,我们跳舞好吗?”
“我不想跳舞,”马民说,目光抛在那个衣着漂亮的正唱着歌的女歌手身上。
小姐就拉他的手,“我们跳支舞,干坐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小姐说。
马民对这个姑娘没有兴趣,懒懒地推开她,马民心里知道这些女人都是在掏男人的腰包。马民从心理上抵触这类女人用甜言蜜语的口吻说话。姑娘又嗲声说:“先生,我们跳舞去。”说着就往马民身边一贴,又要拉马民起身。
马民不肯站起来,马民把她的一只手扳开了。马民本来是来找快乐的,赚了钱,不把一天的疲劳倾泻在夜总会,又倾泻在什么地方?但马民的心却不在夜总会,而是在彭晓身上。
“这位靓哥,”小姐又笑笑,很想拉他去跳舞。“我们去跳舞好不好?”
“我不想跳舞。”马民一颗心非常骚乱,“我只想坐在这里休息。”
舞曲完毕,周小峰和那个小姐缓缓走来。“哎呀,你们坐在这里不跳舞?”周小峰说。
马民让小姐站到一旁,他望一眼周小峰,周小峰正手牵着那小姐的手,脸上布置着可爱的笑容。“你们就这么亲热了?”马民端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茶,望着周小峰,“没一点味,我想走。”
“还玩一下。”周小峰说,“好好地陪我这位老弟,不然没钱付给你的。”
小姐看一眼周小峰,目光扔到了乐池里,乐他的地上闪烁着一片红红绿绿的光斑。一支抒情歌曲又开始在大厅里飘荡起来,就像蝴蝶在你耳边飞着一样。小姐理了下头发,重新把脸上的笑容布置得很温柔可爱,对马民娇声说:“我们先跳跳舞行吗?”
马民绷着脸站起身,两人步入舞池里,马民就搂着她,随着有力的节奏声跳着舞。一支舞跳完,两人回到座位上,马民拿起一支烟放到嘴边叼着,点燃,抽了一截,又和那个小姐步入了舞池,不再想入非非地很随便地跳着舞。
晚上十一点钟,两人从港岛夜总会走出来,两个小姐跟了出来,马民付了一百元小费给了紧跟在他身边的姑娘,马民走进桑塔纳,发动了汽车。周小峰想约那个同她跳舞的姑娘一起走,在那里做她的思想工作。马民等了一气,见他还在那里罗唆,就烦躁地按了几声喇叭,按得喇叭发出刺耳的叫声。周小峰快快地走过来,脸上飘扬着不快,一张脸就显得黑黑的。“你今天怎么了?”
周小峰钻进汽车后,马民质问他,“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罗唆的?不同意就走,又不是谈爱。”
“我也还喜欢那个小姐,”周小峰说。“身材极好的,也很会说话。”
“对于这样的女人,不要谈喜欢两个字。”马民将汽车驶上马路,“我是把她们不做人看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她们都不配你喜欢。”
“你怎么有这样的思想?”
“这个思想还是你灌输给我的。”马民说,“你是一天一个思想,你被叔本华毒害得太深了。叔本华那玩把戏的要是死在长沙,我要调两个民工去挖他的坟墓。”
“你没有资格说叔本华,你连他的书都没啃过一本。”
“我只喜欢毛主席。”马民说,把车驶到了快车道上,“毛主席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样的话好有气魄?至于叔本华,做我的崽,我还要考虑。”
周小峰不屑回答地一笑,把眼光抛到了暗幽幽的马路上。街上车辆行人都已经稀少了,只有路灯在昏暗的大马路上闪烁。马民把周小峰送回家,自己就开着汽车朝家里奔去。妻子居然还没入睡,见他进来,就从床上坐起来说:“你怎么才回来?”
“和周小峰一起有事去了,”马民懒懒地说,“你睡觉。”
马民洗了脸,洗了脚,坐在客厅里点上支烟吸了几口,觉得口发躁,便揿灭烟蒂,叹口气,走进卧室。妻子在昏暗的电灯(女儿睡觉害怕黑暗而特意装的小灯泡)下,睁着两只灰暗的眼睛愣愣地瞧着他——那两只眼睛里的世界是离奇而惨淡的;头发散乱在天蓝色的枕头上,一张憔悴的脸对着他。“你还没睡着?”他说,“你晚上吃药没有?”
“吃了。”
“吃了就应该睡得着,怎么又睡不着的,想什么?”
“没想什么。”妻子睁着两只黄黄的眼珠望着他,妻子的眼眸很大,是那种大眼睛女人,愣着瞧着你时,眼睛就显得大得让你不舒服。妻子愣着瞧着他,想征求他同意的样子,“我不吃药了好不好?我这几天腿发麻,就是吃了药,脑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