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太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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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民跌下脸来盯着他。马民很早就讨厌起这个自以为是团委书记就是厂里年轻人的“头”的张头了。他在舞厅里厚着脸皮独霸珊珊跳舞,也让马民生气。他跳舞笨手笨脚的模样也让马民看不起。
“你在我后面动手做什么?”
这位情敌兼对手自觉没脸,“对不起对不起。”张头摆着手大声道歉说。
这一幕自然被端着饭盒站在前面观看球赛的珊珊瞅见了。篮球赛结束后,晚上马民去集体宿舍里找珊珊,又在寝室里碰见了张头。珊珊称赞他说:“你的球打得很漂亮。”马民一笑,感觉到珊珊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芬芳飘入他的鼻孔。马民就走上去,好更多地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当着张头的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珊珊说:“我想邀你去农科院跳舞。”
华光电子厂的隔壁是省农科院,省农科院的舞厅,无论是乐队和音响设备都比华光电子厂工会和团委联合出的一点钱改建的舞厅(原厂部会议室)要强几倍。珊珊迟疑了下,一笑,抛下张头那张阴沉着的脸,跟他去了。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三楼下到一楼,马民一抬头,见张头在三楼的走道上,低下头来看着他们,就不无快活地一笑,跨上永久牌单车,对珊珊说:“上来吧,已经八点钟了,我们快点去。”
珊珊的屁股往单车的衣架上一挨,坐了上去。两人便在张头的目送下,消失在拐弯处的林荫道上了。但是那天农科院舞厅旁的变压器由于电流负荷过重而烧了,舞厅周围一片黑暗。马民想起张头鼓着两只眼睛目送着他和珊珊的样子,就一点也不气馁了。
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从前面的花坛飘来,那里有一个花坛,花坛旁边有两株桂花树,自然这一切都处在明净的月光下。马民说:“看来今天不会有舞跳了,我们到花坛那里的石凳上坐一下吧,我今天打球打得很累。”
“你投篮的动作相当漂亮,”珊珊说,“厂里好多人都来看你打球。”
“张头想盯死我,他笨得猪样盯得死我吗?”马民趁机贬低张头说,“我只随便做一个假动作,他就摸不清我的方向了。他还扬言要把我盯死,他不是丢自己的丑!他看我不住,就用肘捅我的背,真是要好蠢有好蠢。”
珊珊轻轻一笑,在石凳上坐下说:“我也不喜欢他。”
就是这个秋高气爽的晚上,就是这张坚固的石凳,还有将自身的香气不断扩散的桂花树和银色的月光,以及青蛙和蛐蛐发出的喧闹的欢叫声,给了马民表白爱情的勇气。
马民现在回忆起十年前的这一幕,他当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他是怎样开口表白的了,他的记忆中,似乎他并没费多少力气,就赢得了珊珊的爱心,为此他好像还有点失望。
在他的心里,王珊是那么神圣和高傲,可是那天晚上他获得的印象是她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他对她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会努力让她过得好,让她不会有委屈感。他说这个世界很大,浓缩起来实际上就是两人世界,他和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永远是女王,我永远是奴仆。”他记得那天晚上,在月光下,在花坛前的石凳上,他拿出了在大学时与那个大胆追求他的北京姑娘恋爱时所获取的经验(这个北京姑娘分回北京后便跟他一刀两断了),边吻她边对她说了这样的话。现在这句话还在他脑海里鸣响,虽然他早已不是“奴仆”,而她也早已从“女王”的位置上掉了下来。
马民有个叔叔是长沙市最早搞装修的,大部分人还没有商业意识时,马民的叔叔就在商海中一笔一笔赚钱了。马民去成都电讯学院读书时,他叔叔就有了摩托车。一九八二年马民从成都电讯学院毕业回来时,他叔叔已经有了一辆旧北京吉普车了,而此时马民连一辆单车都没有。马民身上有一种思动的性格,而且他不是一个甘愿过贫穷生活的知识分子。马民的父母都是省直属某机关的普通干部,属于那种办事人员。父亲爱喝点酒,并且一天要抽两包烟,还是个生活得极不得志因而怨天尤人的男人,家里自然就没有余款备着给马民结婚。而且父亲也明确地告诉他说,他供他读了大学,作为父亲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结婚购家具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马民所在的军工厂并不是一家印刷钞票的工厂,一个月也就是百来元工资,把每天的伙食钱和抽烟的钱一除,如果结婚靠省吃节用的钱来完成,那要到何年何月呢?马民想到了他叔叔,想向叔叔借几千块钱结婚,然后用五年的时间来还。为了叔叔不至于拒绝,他把珊珊也带去了。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四月的阳光照耀在马民和珊珊的脸上,马民骑着单车,上坡下坡地载着珊珊向市内叔叔家驶去。马民深刻地记得那是五月里的一个星期天——那一天使马民走上了另一条生活道路。那天上午八点多钟,马民到了珊珊家里,与未来的岳父岳母打过招呼后,马民只是心不在焉地抽了一支珊珊的父亲递给他的烟,就把珊珊从家里拉了出来。五月的太阳很迷人,涂在地上黄灿灿的,空气里充满了花香,马民把自己的希望建立在九点钟黄灿灿的阳光里了。“天气真好,珊珊。”马民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往天上一抛,对珊珊说:“是‘国’,我们就有希望,是‘粮’就没有希望。”硬币迅速地从天上掉下来,在一片阳光耀眼的水泥地上蹦跳了好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滚了半米远,直滚到珊珊那双红皮鞋的脚下。马民低头一看是“国”,国徽在阳光里明晃晃地耀眼。马民高兴地一叫:“国,国。今天出师有利。我相信运气。”但是马民那天却从始至终没向他叔叔借钱,因为婶婶坐在旁边。婶婶是个有一分钱也要往银行里存的穷怕了的女人,她的理想就是看到银行里存折的数字往上涨,马民明白在婶婶面前他是一分钱也借不到的。叔叔对马民带着女朋友来访相当高兴,闲聊中,叔叔谈起装修中的一些事情,说没一个人可以信任,上个星期进的木方,至少有五分之一不知去向了,一问,又都说不知道。马民听叔叔这么一说,马上就对叔叔说:“是这样,叔叔,我跟你去守材料。”
“那可以,”叔叔瞧他一眼,“你在厂里拿好多钱一个月?”
“一百来块钱。”马民说。
“我给你三百元一月,你只帮我守好材料。”叔叔说,嘿嘿嘿一笑,“我正需要靠得住的人管理工地。”
一九八五年的时候,三百元还是很能说服人的。那时候马民的工资只有八十多元一月,加奖金也不过是百来块钱呢。马民请了病假,说自己的胃很有问题,还说这是小时候饱一餐饿一餐留下来的毛病他把病假一请,就去帮叔叔守材料和兼管工地。工地是二家大百货商店,在长沙市最繁华的黄兴路中段。当时装修的风还处在悄然兴起,对方并不知道你在装修中能赚多少钱。马民是那种随便什么事都很用心的年轻人,当他看到几十块钱的铝合金材料做成货柜就变成几百块钱的利润时,他对自己仅仅充当一个守材料的角色不安分了。难怪叔叔赚钱!他开始留意装修中的每一个步骤了,他不再只是抱着一种玩的心理。他时常守在民工身旁盯着民工做事,看民工怎样吊顶,怎样用水曲柳包门窗,做铝合金酒柜、铝合金玻璃货柜等等。一个工程下来,马民基本上就懂得什么叫做装修了。“搞装修可以一下子把人赚饱。”马民对珊珊说,“一个工程可以赚我一辈子的工资。我想自己搞装修。”
“你能搞装修?”珊珊笑笑,“你又不懂装修。”
“叔叔也不懂装修,装修又不要叔叔亲自动手做,有的是民工。”他对珊珊说,“叔叔请人画图纸,然后找人做事,钱却进他的口袋,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马民有一个高中同学是学工艺美术的,名叫周小峰,两人读书的时候是很好的朋友,读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有来往。周小峰长相很一般,个子矮得让女人不愿意去认真盯一眼,往往很多女人看见他都对他视而不见。周小峰在爱情上极为自卑,除了埋头画画,基本上不跟姑娘打交道,离姑娘很远很远。马民曾经给周介绍过一个女朋友,那是他们一分厂的女工人,虽然没读大学,但骨子里却不那么媚俗,她同马民面对面地探讨爱情时曾旗帜鲜明地说她喜欢男人有才,而不是看一个人的外表。马民觉得她适合周,就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把她大胆介绍给了渴望一份真爱情去滋润的周小峰。
“周小峰真正很有才,”马民当着周小峰的面对姑娘形容周小峰说,“他的才堆起来,要用火车运。他读了很多书,还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捧着书看。”
姑娘瞥了周小峰一眼,马民觉得她那一眼不是很友好,就进一步补充道:“你莫看他样子平平,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这个道理你应该懂。你跟他接触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他人很聪明。
我最佩服的就是周小峰。我是不说假话的。”
周小峰对他的赞美很感激地一笑,“我没有什么呢,”周小峰假谦虚道,一双眼睛却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深深地盯着这位自称爱才的姑娘。
“怎么样?”当姑娘起身走后,马民留下来问周小峰,脸上为自己做了好人好事而很得意,“她刚才在外面对我说,她同意跟你单独见面。她只要跟你单独见面,你就要安排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她快刀斩乱麻地干掉。这样的姑娘,生米一煮成熟饭,就老实了。
我有经验,珊珊就是这样的。珊珊以前很高傲,在厂里,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清高的姑娘,当我把她干了后,她在我面前就没办法高傲了。你要学我的,省得夜长梦多。”
“这件事情还不晓得,”周小峰笑笑,“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很重才,”马民说,“她很重才,而我已经在她面前吹嘘了你有才。”
周小峰咧咧嘴:“我会掌握好时机的,现在谈这些事情还为时过早。”
“你要把你的知识全部往她身上倒,她就会佩服你。”马民告诫周小峰说。
那个姑娘其实是个既看重才又看重貌的,当她和周小峰脸对脸地单独相会时,她始终觉得周小峰太矮了,走在一起显得比她还矮,而且皮肤也太黑,跟挑土的乡里伢子一样。“他太矮了,”姑娘和周小峰接触几次后,对马民谈她的感觉,“别的都好……我的几个玩得好的同事都说他就是太矮了。他要是有一米七就好了。”
“矮有什么关系?”马民说,“人只要有才。你多跟他接触几次就会爱上他。”
“他太矮了,我的一个同学说会影响后代的个子。”
“你倒还真深谋远虑。”马民有点失望,“没关系,我会同周小峰说的。”…
3
周小峰是这个世界上最鄙视爱情的男人,他在很多公开场合,不管旁边有没有小姐或女性,总是一百个看透了的形容说:“爱情无非是性的吸引。这和动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比动物多一点审美意识而已。”关于婚姻,他就说得更具体了。“结婚无非是合法地性交,”他说,“政府发一张纸给你,表示同意你们做爱,还有什么别的?”
他的话总是让在场的女性目瞪口呆,而对他保持着高度警惕,甚至觉得他是个思想过于偏激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