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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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题外话,我就不多说了。王教授讲着讲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向
全班同学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你们知道流星雨的事吗?知道的请举手。”
一时间我看到班上有半数同学高扬手臂,其中有一个叫杨云雁的女同学手抬得最高,
她几乎是连人带手一起举了起来。我见势不妙,赶紧举手,不想充当孤陋寡闻之徒。
而且我想,就像南郭吹竽一样,要想在几十号人中找出弄虚作假者,显然不是件容
易的事。可是怪就怪在我们的古代文学教授王盛章先生偏偏就具有明察秋毫的本领,
他在众多的纤纤玉手中一眼就发现我的那只手举得不够高,于是他说:“王八,请
你来谈谈这个问题。”
笑声,照例是笑声。每次我被点名提问,总会迎来这么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父亲就给我取了这么个怪名,大概他早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
东窗事发,希望儿子的丑陋的名字能替他分担一些罪责吧。虽然在我写小说的时候,
用“王八”这个笔名反而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但具体到生活中就不一样了,生活
是很复杂也很现实的。被人一天到晚叫“王八”,那种滋味相当难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听说过流星雨这个名词,据称这是最近几天举
国关注的一件大事,但是除此之外,我就再也说不出任何一点有关这方面的细节了。
我这人没有关注新闻时尚的习惯,我不喜欢看报纸,或者说,我虽然偶尔看报纸,
目光也不会离开体育消息那一小块。看完了体育消息,我就将报纸一揉,像揉卫生
纸球那样把它揉成一团,然后将它送进垃圾筒。因为这个缘故,在王盛章教授提问
我的那一瞬间,我露出了窘态,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叛徒甫志高被当场抓获。为了
掩饰我的窘态,我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王教授扯皮:“刘新宇……我知道……
他是我大学同学……前几天去日本了……要过两个星期才回来……他的女朋友叫杨
云雁……长得挺漂亮……他的口头禅是……我操你大爷……”
教室里一片哄然,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但是王教授没有笑。“是流星雨,不是
刘新宇。”他很镇定很温和地对我说。
我这下彻底傻了,我不知道王先生对流星雨有那么深厚的兴趣。我将目光转向
阿迪,他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我想糟了,我要当众出大丑了。就在这时候,发
生了一件我始料未及的事。
正在沉睡的马丽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腾出一只手来,将一张条子沿低于课
桌的方向递到我的位置。我看见她白嫩的手越过了阿迪的膝盖,然后悄悄地把纸条
放进我的抽屉中。
“流星雨:流星群与地球相遇时,如从一点迸发出焰火般的流星现象,因同下
雨相似,故名。——《辞海》
“流星雨的出现验证了某些大预言家的看法,他们认为1999年是世界末日。在
此之前,将会有三个预示:即流星雨、电脑热和克隆技术的成熟。——马丽”
现在是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八日,根据国内天文专家的权威分析,今晚将会迎来
一场壮观的狮子座流星雨。我和阿迪非常激动,一致认为今晚如果睡觉将会有很大
的损失。我们决定多买点小吃,彻夜狂欢。
可是世界上的事就有那么倒霉,等到半夜,不要说流星雨,我们连流星的影子
都没见着,老天爷跟我们开的玩笑也太大了。我们骂了一通天气,又开始骂那些不
学无术的天文学家。真是一群猪,国家养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点本职工作都做不好
你还好意思成天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你还以为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要刮风就刮
风要下雨就下雨的。你还不如早早下岗去吧。正骂着骂着,我的女朋友小周来了,
她说,她要和我们一起看流星雨。
“没有什么流星雨,连个鬼影都没有。”我说。
“是吗?”
我送小周回女生宿舍去。奇怪的是,在我心中仍在喋喋不休地对天文学家们大
兴讨伐之罪时,我看见有一颗很大很亮的流星划过天际,点燃了整个夜空。没有流
星雨也好,我说,真正顶用的星星,一颗就能让全世界都灿烂。小周没有回答,在
灰蒙蒙的光线中我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微地颤动,她哭了。“怎么啦?”我问。
“在我很小的时候,姥姥就告诉我,天上每掉下一颗流星,人间就会死一个人。不
知道今天晚上,地球上会死多少人。”原来如此,我发誓自认识小周以来,我从来
没有被她这么感动过,我兴奋地抱着她又摸又啃,什么马丽,什么杨云雁,都一边
站着去吧,你们谁有我的小周这么具有慈悲心肠?摸完啃完后我拍拍小周的肩膀说
:“你别担心,今天晚上压根儿就不会下流星雨,而且就算下的话,别的我不敢保
证,如果有流星向你飞来,我一定帮你顶着。”那时候,我真有和小周一起地老天
荒的打算。
我回到寝室,阿迪正在跟他的女朋友通电话,她在北京工作。“你看见流星雨
了吗?”她的声音透过免提传过来,“我们这儿下雨了,什么都看不见。”阿迪回
答:“我正在看呢。好盛大好美丽的流星雨呀!要是你能和我一起看就好了。”我
一听顿时火冒三丈,阿迪这小子,撒谎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呀!于是我冲着话筒喊
:“阿迪骗人!阿迪傻B !”然后我气呼呼地转过身,跑到宿舍楼顶上去了。
楼顶上一片寂静,12点以前,这里还聚集着一大群和我一样的傻瓜,但现在他
们早已作鸟兽散。我在楼顶上自由漫步,呼吸着静夜的新鲜空气,感觉到一股从未
有过的轻松。我哼起了流行歌曲:“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
狂乱心碎”,一边哼我一边往楼顶的平台边上走去,想看看对面的女生宿舍楼。
我们学校的学生宿舍楼很没有秩序,有些挨得很近,有些则相距甚远。而且各
系学生也乱七八糟地瞎分。比如说我和阿迪住18号楼的同一个寝室,但班上还有5
个男生却住7 号楼。女生方面,我的女朋友小周住12号楼,跟本科的小姑娘住一块,
可同班的大部分女生却又分在跟我们18号楼仅有咫尺之遥的19号楼。总而言之,学
校是不分系别不分年级的胡弄一气(当然,性别还是分的)。我们曾好几次向领导
反映情况,可他们说,这样好,这样你们就闹不起事来了。你说邪乎不邪乎?
要说我们对对面的女生不抱一点坏心眼那肯定是假的,我自己都不信。就拿最
常见的一些勾当来说吧,夏天拿着个望远镜偷看女生换衣服那是常有的事,偶尔有
些哥们兴致上来,跑到楼顶上弹起他心爱的土琵琶,那倒也颇能勾起对面女孩的一
两丝羡慕的目光。有一首歌叫什么?《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写的就是这种情况。
闲话少说我们回到故事。我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歌,就听见对面楼顶的平
台上有个女声和我一唱一和,我顿时来劲了,哪个骚妞,这么晚了还不睡,是不是
心情压抑需要人安慰,要是的话,那我可是最佳人选。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马丽。
“马丽你好。”
“王八你好。”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她没有回答。“你看见流星了吗?”
我说:“没有什么流星雨,天文学家在瞎扯。”
“不是流星雨,是流星。”
我想起来了:“刚才有一颗,很大很亮。怎么啦?”
“没什么。”
“王八,”她问我,“刚才流星出现的时候,你许愿了吗?”
“没有,”我说,“为什么要许愿呢?”
“你难道不知道,”她说,“在流星出现的夜晚,许愿最灵了。”
“你说的怎么跟小周说的不一样?”
“别提小周。”她很生气的样子。
我见势不妙,将话题转移:“那你许什么愿了?”
“我希望来生能够遇上一个好的男人。”
“你怎么啦?”我说,“和江涛吵架啦?”
“别提江涛。”她想了想,又问,“王八,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说,“我真他妈的喜欢你。”
“那你和我好好吗?”
“好,”我说,“可是,小周怎么办呢?”
她的脸霎时阴沉下来了(我的想象),沉默了一阵,她忽然一字一字地说:
“王八,你真是一只活——王——八。”
大概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很有趣,她好像不生气了,反而笑了起来,她爬到楼顶
平台边的栏杆上,笑吟吟地问我:“你说我敢不敢从这里跳下去?”
我望了望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我说:“我不知道。”
真的,直到现在,我仍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真的从这么高的楼顶上往下跳
去。我向前伸了伸手,似乎想延缓她下坠的速度,但我知道没用,两栋楼虽然号称
挨得很近,毕竟仍隔有好几米的距离,我只是象征性地伸伸手而已。
长发如黑色的风迹
崔子健
在我的身体里开舞会的群魔中,有一个披着红斗篷的黑面人,在他锐步而舞的
时候,我看到过他黑色的脚板和比脚板更漆黑的脚心。
1
在我的家乡三角城,一年只有三个季节,冬天、春天和秋天。夏天是那么短暂,
一眨眼就会过去,以至于没有人没有哪个孩子会把它看成一个季节。倒是冬天,漫
长而寒冷,到处都是冰和雪。我们走在街上,脚下是冰的路,树上是雪的披挂,连
我们呼出的哈气,都会沾在睫毛上、额发上,结成霜,仿佛我们是雪质的孩子。
我说的我们,是我和妹妹小薇。我叫冬子,因为我出生在隆冬腊月,她叫小薇,
蔷薇的薇,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我的家里蔷薇开满庭院。我的爸爸在三角城
铁路医院当外科医生,身上总是弥散着一股莱苏水儿味儿,我的同学都讨厌闻那股
味儿,因为他们怕生病甚于怕打针,不喜欢读书甚于不喜欢医院。我却相反,我喜
欢抱住爸爸的身体闻他身上的药味儿和消毒水味儿,喜欢他把白大褂带回家里来挂
在衣架上的感觉。不过,他工作很忙,常常夜里也要做手术,为那些从火车上跳下
来摔断腿的小偷或逃犯,为那些斗殴中互相伤残的英俊少年,还有那些为失恋而生
出各种脓包的青年和老人。管理我和妹妹日常起居的是妈妈。她像所有的三角城人
一样重男轻女,把我视为掌中宝,而把妹妹看得无足轻重。
偏偏我是一个多愁善感、爱哭爱生病的男孩子,妈妈总在担心我会死掉。在没
有征求我是否同意夭折的前提下,她早已开始为我的夭折做准备:先是在怀上妹妹
的时候带上我去位于城北的圣若瑟教堂祈祷,祁望圣母保佑她怀上的是一位男胎;
生下令她大失所望的妹妹之后,她一点儿都没有动摇对上主的信仰,更加勤快地从
南城往北城跑,祈求教堂的圣母和她的主保佑她怀上第三胎,而且是个男孩儿。
我慢慢地长大了,上了小学,学习成绩门门百分,病也越生越少、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