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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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您。。。。。。〃新月静静地听着卢大夫的话,惊惶的心渐渐平稳了,〃那。。。。。。什么时候做这个手术呢?大夫,既然非做不可,我就希望能。。。。。。快一点儿!〃
〃好孩子,谢谢你的配合!〃卢大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也希望早一些做啊!可是,你的风湿症目前还没有完全控制,而手术必须在风湿活动停止六个月之后才能进行,我希望你??能够给我这个时间!〃
〃六个月?那我不能参加期末考试了?不能升二年级了?〃近在眼前的希望,又变得遥远了。
〃不能了。不要慌,沉下心去,听我的话,必须听医生的话!为了保证手术的成功,你应该和我密切配合,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我已经和你的班主任商量过了,为了你的长远利益,你应该。。。。。。〃她停顿了一下,却不得不说出了下面两个字,〃休学!〃
〃不,我不休学!〃两颗泪珠从新月的一双大眼睛中滚落!
〃新月同学。。。。。。〃她的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抬起头,〃啊,楚老师!〃
新月和卢大夫都不知道,楚雁潮已经站在她们身后很久了。在规定的探视时间,他早早地领了小牌牌儿,病房里却不见新月,正在为新月收拾饭盒的姑妈告诉他,新月跟着卢大夫〃遛弯儿去了〃,他才找到了这里。
〃楚老师,我不休学,我不休学!〃新月仰望着自己的老师,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刹那间,楚雁潮被这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呼声征服了,他没有力量拒绝这样的请求,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不忍再说出口而只能收回去了!不,现在无法收回了,卢大夫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而她无疑是完全正确的!
〃新月同学,〃楚雁潮坐在新月的旁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尽量让语调和缓、轻柔,〃没有一个教师愿意看到自己的学生中断学业,何况你是一个。。。。。。很好的学生,〃他本来想说:何况你是最优秀的学生,却临时改换了一个词儿,〃但这不是我所能够决定的,我们应该尊重科学,科学让我们冷静地看待自己。。。。。。〃
新月沉默了。她的老师还从来没有用过这样严峻的语言和她谈话,她觉得自己仿佛正面对着Ⅹ光透视荧屏,任何情感也无法影响那上面显示的图形。
〃要相信你的老师,他和医生一样对你负责。〃卢大夫站起身来,〃不要激动,你们慢慢地谈一谈,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卢大夫轻轻地走了,怀着对教师的信任,她自己也做过教师。
〃卢大夫比我更了解你,〃楚雁潮望着卢大夫远去的背影,对新月说,〃过去,我只看到你的长处,你聪明,勤奋,有强烈的事业心,这都是你的过人之处,我忍不住曾经多次赞扬过你;但是,卢大夫使我发现了你的短处,或者说是弱点,那就是:脆弱。你的身体脆弱,情感也脆弱。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决定暂时不告诉你真实的病情,等待时机成熟。这是一种善意的欺骗,而欺骗总是不能持久的,现在终于被揭穿了。我觉得,一个人了解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不管是长处还是短处,都应该感到幸运,这使我们自知!古往今来,有成就的人首先是自知的。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弱点,然后才能克服它,战胜它,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不论前面将有什么样的打击和挫折,都不怕了。人生的道路,总是充满了打击和挫折,回避是不可能的!〃
初夏的傍晚,已经有些炎热了,楚雁潮的白衬衫卷起了袖口,手臂和脸上渗出了一层汗珠。新月穿着厚布病员服,却觉得浑身发冷,她从来还没有这样冷过,即使在隆冬季节。过去她一直把楚老师看成是一个宽厚的兄长,现在才真正觉得他是严师。严师使她自知,自知使她心冷。她突然感到自己在老师面前显得矮小了。他是那么冷静、沉稳,出色地读完了大学,一面教学,一面执着地投入自己的事业,他成功地缔造了自己,同时也在缔造别人;而她自己,刚刚读到一年级,就。。。。。。她感到自己和班上的十五名同学相比,也显得矮小了,郑晓京、罗秀竹、谢秋思。。。。。。这些同学虽然各自都有弱点,但毕竟都是健全的人,有着平坦的前途;而她自己,却是一个病残的人,全力拼搏的比赛刚刚开始,就要在竞技场上落伍了,那个本来已经牢牢地占据的冠军位置,要让给别人了。。。。。。
〃不,我不能退,〃她说,〃我从来就不给自己留退路!〃
〃退路当然不太可爱,〃楚雁潮笑了笑,有意活跃一下她的情绪,〃但也不可避免,有句古语:'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退是为了更好地进。比如我,放弃了做专业翻译的机会,当了教员,但焉知我不能在翻译上做出成绩?只是比别人难一些、晚一些罢了。你还年轻啊,现在还不到十八岁,晚一年有什么?明年你就做完了手术,就自由了,一切从头开始,轻车熟路,会走得更快,更有信心超越别人,而在毕业的时候才只有二十四岁,人生的路很长,你才刚刚开始啊!为了手术的成功,为了将来的事业,牺牲这一年,是值得的!〃
〃我。。。。。。我舍不得离开我们的班集体,真舍不得!〃新月喃喃地说。仿佛现在就已经和大家告别,觉得依依不舍,她多么羡慕那些命中注定将要跑在她前面的人,多想继续站在他们的行列中,彼此争个高下,但是,却不能了!她还想说舍不得她的老师,但话到舌边,又咽住了,这是她心中极为重要的话,却找不到适当的词句准确地表达。
〃当然,同学们也舍不得离开你,〃楚雁潮说,似乎有意地把自己排除在外,虽然他一向把自己当成同学当中的一员,特别在此时此刻更是不可或缺的、至关重要的一员,但他仍然不愿意提到自己,这样,他才感到安定、自如,〃一起相处了将近一年,大家和你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像。。。。。。兄弟姐妹!特别是那三个女同学,没有你,她们会感到寂寞。〃说到这里,楚雁潮突然发觉自己的情绪过于凄凉了,看见新月的眼中闪着泪花,他便立即控制了感情,改换了一种语调,〃不过不要紧,分别是暂时的,明年不就又见面了吗?而且,在你休学的时间里,同学们会经常来看你的,经常来!他们会给你带来快乐,一定会的!〃
新月眼中的泪花还是垂落了下来,无疑,她相信同学之间的友谊,但是。。。。。。她望着楚雁潮:〃您呢?老师。。。。。。〃
〃我当然也会的。。。。。。〃楚雁潮知道那双眼中闪烁着的是信任,是友谊,他的肩上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它的分量,并且相信自己能承担起来。
〃可是,明年呢?明年。。。。。。〃新月的心中有大多的话要说,但要把它完全说清楚,又是困难的。
楚雁潮却完全听懂了,他立即回答说:〃明年,我可能还是教一年级,还当你的班主任!〃其实,一年以后的工作安排,在他自己心中也是一个未知之数,但他毫不犹豫地这样说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的教龄太短,教一年级比较合适。。。。。。〃
这个补充毫无必要了,前面的回答已经让新月得到了极大的安慰,这也许正是促使她违背自己的性格、作出〃以屈求伸〃的决定的根本原因,她擦了擦眼泪,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笑容:〃老师,我听您的。。。。。。〃
〃不,是听大夫的!新月,你变得坚强了,老师喜欢这样的学生!〃楚雁潮激动地伸出手去,有力地握了握新月的那只小手。这在新月,在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他第一次握着这只做出了〃真正的五分〃的试卷的手,这只憧憬着译著生涯的手。这只手纤小,轻柔,显得还太软弱了些。。。。。。
夕阳衔山,影漫东墙,一刚一柔的两个身影离开了墨绿色的路椅,向病房大楼走去。合欢树的一排排对生叶片,随着暮色的来临,悄悄地合拢了。
一个星期之后,新月出院了。
在家休养的韩子奇,亲自到医院来接女儿,坐着特艺公司的小汽车。看到已经痊愈了的爸爸,新月流下了欣慰的眼泪。爸爸脸上、胳膊上的绷带部拆除了,只留下一点儿浅浅的疤痕,她放心了,把自己的病也忘了。
楚雁潮特地从北大赶到医院。他当然不必为新月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这些事儿有天星和陈淑彦就行了。他是要亲自听一听卢大夫对新月出院之后的医嘱,看一看新月的情绪,一切都按部就班,他才能放心。
楚雁潮和卢大夫一直把新月送上汽车。卢大夫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该交待的都交待了,新月很听话,情绪很稳定,这使她对以后的治疗方案充满了信心。
〃卢大夫,再见!〃新月跨进车门的时候回过头来对她说,这声音中有依恋,也有欢乐。出院,毕竟是欢乐的,虽然以后还要再来。
〃再见。。。。。。〃卢大夫缓缓举起那只曾经挽救过许许多多颗心脏的手。作为一名医生,并不希望和病人〃再见〃,她愿意所有的病人都健康地和她分手,不再打交道才好,但这个姑娘的事儿还没有完,她等着她,等着她来做一次比一次好的复查,等着那次有可能在明年春天进行的手术,手术成功之后,就可以不说〃再见〃了。
楚雁潮替新月关上车门。
〃楚老师,上来呀!〃新月在座位上往旁边闪了闪。
〃楚老师,〃韩子奇感激地望着楚雁潮,〃小女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请您到合下。。。。。。〃
〃韩伯伯,您不必这么客气,〃楚雁潮第一次见到新月的父亲,不知不觉地就显出了腼腆甚至有些慌乱,老人家对他这个晚辈还尊称〃您〃,使他很不安。但是,现在不是向这位长者表达仰慕之情的时候,他只能说些客套话,〃我看着新月顺利地出院,就放心了。回去之后,她需要安静地休息,今天我就不到府上去打扰了,改日再。。。。。。〃
〃过几天,您可一定来,噢?〃新月说。
〃哦,一定,一定,在翻译当中遇到什么问题,我还要找你商量呢!。。。。。。〃楚雁潮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车子开走了,穿过林荫小径,开出医院大门,往左拐,经东单驶上了宽阔的长安街。
天气好极了,碧空澄澈如洗,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骄阳下熠熠生辉,天安门城楼上红旗招展,马路上空悬挂着一道道彩绸的长链,不知刚刚迎接了来访的哪位外国元首。
如果说,新月入院的时候太仓促,太凄惨了,那么,这次的出院却很安然而又很有气派,小汽车在彩旗下飞驰,像迎接贵宾似的。
车子沿着长安街一直开到宣武门,然后拐入槐柏树街,向南驶去。。。。。。
〃博雅〃宅门前,韩太太和姑妈已经望眼欲穿。
〃新月,我的命根儿!你可回来喽。。。。。。〃姑妈的欢迎仪式是抱头痛哭,好像久别重逢。其实,这一个多月,她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娘儿俩常见面。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也轮番去探视、去照顾新月,家里倒比医院里冷清。
新月俯在姑妈的肩膀上,也哭了,她实在是想家了!
〃得,甭哭,〃韩太太抹着泪说,〃孩子好容易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是喜事儿!〃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进了门。
韩子奇出于礼貌,得陪着司机在上房客厅里喝茶,说话儿,别的人就都簇拥着新月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窗明几净,方砖地精心地擦洗过,雕花隔扇纤尘不染,床单是刚换的,天热了,换了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