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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9部分

小说: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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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但他想看看卡秋莎,则是最主要的原因。 也许在灵魂深处他已受到那如今脱缰的兽性的冲动,对卡秋莎起了歹念,但这一点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他只是想重游他曾快乐地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两位对他一向十分慈爱和赞赏、可笑而又可亲的姑妈,看看给他留下愉快回忆的天真可爱的卡秋莎。他是在三月底耶稣受难日到达的。 当时冰雪初融,道路泥泞,而且下着倾盆大雨,把他淋得浑身湿透,身子冻僵,但他还是生气蓬勃,精神焕发——在那个时候,他总是这样的。“她是不是还在她们家里?”马车到达姑妈家熟识的旧式地主庄园时,他心里想。 从屋顶上掉下来的积雪堆在院子里,周围砌着一道矮墙。 他满心希望,她一听见他的铃铛声就会跑到台阶上,但只看见两个裙裾掖在腰里的赤脚女人提着水桶从边门出来,她们显然正在擦地板。 正门入口处也没有她的人影子,只见听差吉洪一人出来。 他系着围裙,看来也在打扫房子。 索菲雅姑妈身穿丝绸连衣裙,头戴睡帽,来到了前厅。“啊,你到底来了,太好了!”索菲雅姑妈一边吻他,一边说。“玛丽雅姑妈有点不舒服,我们刚才去领圣餐了她感觉有点累。”

    “恭喜你,索菲雅姑妈。”聂赫留朵夫吻了吻索菲雅姑妈的手说,“对不起,我把您弄湿了。”

    “快到房间里去。 你浑身都湿透了。 瞧你已经有胡子了……卡秋莎!卡秋莎!快给他拿咖啡来。”

    “我这就来!”走廊里传来熟识的动听声音。聂赫留朵夫高兴得心怦怦直跳。“她还在这儿!”好象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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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从云端里露出脸来。 聂赫留朵夫兴高采烈地跟着吉洪到他以前住过的房间里去换衣服。聂赫留朵夫很想向吉洪打听一下卡秋莎的情况:她身体好吗?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快出嫁了?可是吉洪的态度是那么毕恭毕敬,庄重严肃,并且一定要亲自给他用水冲手,弄得聂赫留朵夫不好意思再向他打听卡秋莎的事,只能问问他的孙子们好不好,那匹被唤作“哥哥的老马”和看家狗波尔康怎么样。 原来孙子们和老马都很好,挺强壮,只有波尔康去年疯了。聂赫留朵夫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刚要穿上干净衣服,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 聂赫留朵夫从脚步声和敲门声中听出是谁来了。 只有她才是这样走路和敲门的。他披上潮湿的军大衣,走到门口。“请进!”

    卡秋莎果然还和原来一样,但出落得越发俏丽可爱了。那双纯洁的略带斜睨的黑眼睛仍旧那么笑盈盈地从脚到头打量人。 她仍旧系着洁白的围裙。 姑妈让她送来一块刚剥去包装纸的香皂和两条手巾:一条是俄国式大浴巾,一条是毛巾。不论是没有用过的字迹清楚的香皂,还是那两条手巾,或者卡秋莎本人,都是那么洁净、新鲜、纯朴、惹人喜爱。 她那两片线条清楚的可爱红唇,象上次看见他时一样,由于内心难以抑制的喜悦而皱了起来。“欢迎您,德米特里。 伊凡内奇!”她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口。“你好……您好。”聂赫留朵夫不知道对她说话用“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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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用“您”好,脸涨得象她一样红。“身体好吗?”

    “感谢上帝……您瞧,姑妈叫我给您送您喜爱的玫瑰香皂来了。”她说着把肥皂放在桌上,把手巾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人家侄少爷自己有。”吉洪夸耀客人的阔气说,得意扬扬地指指聂赫留朵夫那个打开的大梳妆箱。 箱子里放着许多银盖的瓶子、刷子、发蜡、香水和其他化妆用品。“您替我谢谢姑妈。 我来到这里,真高兴。”聂赫留朵夫说,觉得心里象上次一样舒畅和温暖。她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就走了。两位姑妈一向宠爱聂赫留朵夫,这次见到他更是格外高兴。 德米特里出去打仗,可能负伤,也可能阵亡。 这就使两位姑妈格外疼他。在姑妈家聂赫留朵夫原定只停留一天一夜,但见了卡秋莎,他就决定多待两天,过了复活节再走。 于是他给他的朋友和同事申包克打了个电报,请他到姑妈家来。 他们原先约定在敖德萨会合。聂赫留朵夫第一天看到卡秋莎时,对她就燃起了旧情。他象上次一样,看见卡秋莎的白围裙就兴奋,听见她的脚步声、说话声和笑声就快乐,看见她那双水汪汪象乌梅子一样的眼睛,特别是当她微笑的时候,他就心醉,主要是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一看见她满脸红晕的模样,就心慌意乱。 他发现不再像以前那样觉得恋爱是个谜,他已在恋爱了,他连自己都不敢承认他在恋爱,并且认为人的一生只能恋爱一次。 现在他又在恋爱了,并且意识到这一点,还因此感到高兴。 他隐隐约约地知道,恋爱是怎么一回事,结果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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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也象所有的人那样,身上同时存在着两个人。一个是精神的人,他所追求的那种对人对已统一的幸福;一个是兽性的人,他一味追求个人幸福,并且为了个人幸福而不惜牺牲全人类的幸福。 在目前这个时期,彼得堡生活和部队生活唤起的利己主义在他身上恶性发作,兽性的人在他身上占了上风,把精神的人完全压倒了。 不过,他看见了卡秋莎,旧情复发,精神的人又抬头了,并且重新支配着他的行动。 在复活节前的这两天里,聂赫留朵夫身上一刻不停地展开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内心斗争。他明白他该走了,他没有理由留在姑妈家里,并且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待在这里实在太快乐了,他不愿正视这种危险,就留了下来。在复活节前一天,礼拜六傍晚,司祭带了助祭和诵经士乘雪橇赶来做晨祷。 他们说,他们费尽周折才穿过水塘和干地,走完从教堂到姑妈家的三里路。聂赫留朵夫同姑妈和仆人站在一起做完晨祷,同时目不转睛地盯住卡秋莎,看她站在门口,送来了手提香炉。 他同司祭和两位姑妈互吻了三次,正要到房里去睡觉,忽然听见玛丽雅姑妈的老女仆玛特廖娜同卡秋莎在走廊里,正准备一起到教堂去行复活节蛋糕和奶饼的净化礼。他暗暗打定主意:“我也去。”

    去教堂的路,马车不能通行,雪橇也不好走。 聂赫留朵夫在姑妈家一向象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他吩咐仆人把那匹叫“哥哥的公马”备好鞍子,自己不上床睡觉,却穿上漂亮的军服和紧身马裤,披上军大衣,跨上那匹不住嘶叫的膘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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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壮的老公马,摸黑穿过水塘和雪地向教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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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晨祷给聂赫留朵夫一辈子留下极其鲜明极其深刻的印象。通过稀稀落落散布着几堆白雪的漆黑道路,他骑马涉着水,来到教堂前的院子里。他的马看见教堂周围的点点灯火,竖起了耳朵。 这时候,礼拜已开始了。有几个农民认出他是玛丽雅小姐的侄儿,就领他到干燥的地方下马,并牵过马来拴好,然后把他领到已挤满了过节的人的教堂里。右边都是庄稼汉:老头子身穿土布长袍,脚包白净的包脚布,外套树皮鞋;小伙子身穿崭新的呢长袍,腰束色彩鲜艳的阔腰带,脚登高统皮靴。 左边都是女人,她们头上包着红绸巾,身穿棉绒紧身袄,配着大红衣袖,系着蓝色、绿色、红色或者花色的裙子,脚上穿着钉上铁钉的半统靴。 老年妇女衣着朴素,站在后面,她们包着白头巾,身穿灰短袄,系着老式毛织裙子,脚穿平底鞋或者崭新的树皮鞋。 人群中还夹杂着孩子,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头发抹得油光光的。 农民们画十字,甩动头发鞠躬。 妇女们,特别是那些上了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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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用她们褪了色的眼睛盯着蜡烛和圣像,用并拢的手指紧紧地按按额上的头巾、双肩和腹部,嘴里念念有词,弯腰站着或者跪下。 孩子们在有人看时,就学大人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做祷告。 镀金的圣像壁,被周围饰金大蜡烛和小蜡烛照得金光闪闪。 枝形大烛台上插满了蜡烛,光辉灿烂。 从唱诗班那里传来业余歌手欢乐的歌声,其中夹杂着嘶哑的男低音和尖细的童声。聂赫留朵夫向前走去。 教堂中央站着上层人物:一个地主带着妻子和穿水兵服的儿子,警察分局局长,电报员,穿高统皮靴的商人,佩戴奖章的乡长。 在读经台右边,地主太太后面站着玛特廖娜。 玛特廖娜身穿闪光的紫色连衣裙,披着有流苏的白色大围巾。 卡秋莎站在她旁边,身穿一件胸前有皱褶的雪白连衣裙,腰里系着一根浅蓝带子,乌黑的头发上扎着一个鲜红的蝴蝶结。整个教堂里都洋溢着喜悦、庄严、欢乐和美好的气氛。穿着银光闪闪的法衣,挂着金十字架的司祭们。 助祭和诵经士穿着有金银丝绦装饰的祭服。 业余歌手们也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头发擦得油光锃亮。节日的赞美诗听上去象欢乐的舞曲。司祭们高举插有三支蜡烛、饰有花卉的烛台,不停地为人们祝福,嘴里反复欢呼:“基督复活了!基督复活了!”一切都很美丽,但最美丽的却是那穿着雪白连衣裙、系着浅蓝腰带、乌黑的头发上扎着鲜红蝴蝶结、眼睛闪耀着快乐光芒的卡秋莎。聂赫留朵夫发觉她虽然没有回过头来,但却看见了他。他是在走向祭坛,经过她身边时注意到的。 他对她本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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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要说,但就在经过她身边时想出了一句:“姑妈说,做完晚弥撒她就开斋。”

    她那可爱的脸蛋上泛起了青春的红晕就象每次见到他那样,乌黑的眼睛闪耀着笑意和欢乐,她天真烂漫地从脚到头瞅着聂赫留朵夫。“我知道。”她笑眯眯地说。这时,一个诵经士手里拿着一把铜咖啡壶,穿过人群,在经过卡秋莎身边时没有留神,他的祭服下摆触到了卡秋莎。那诵经士有意从他旁边绕过来,表示对聂赫留朵夫的尊敬,结果却触到了卡秋莎。 聂赫留朵夫心里奇怪,那个诵经士怎么会不明白,这里的一切,连全世界的一切,都是为卡秋莎一人而存在的,他可以忽视世间万物,但不能怠慢卡秋莎,因为她就是世界的中心。 为了她,圣像壁才金光闪闪,烛台上的蜡烛才欢乐地燃烧;人们为了她才高歌欢唱,“耶稣复活了,人们啊,欢乐吧!”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为她,为她一人而存在的。 他认为卡秋莎也懂得,一切都是为了她。 聂赫留朵夫注视着她那穿带皱褶雪白连衣裙的苗条身材,注视着她那张聚精会神的喜气洋洋的脸,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他还从她脸部的表情上看出,她心里所唱的和他心里所唱的是同一首歌。聂赫留朵夫在早弥撒和晚弥撒之间那个时刻走出教堂。人们纷纷让路给他,向他鞠躬。 有人认识他,有人却问:“他是谁家的?”他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停住脚步。乞丐们把他团团围住。 等他走下台阶时已把钱包里的零钱都分给他们了。天已经亮了,四下里一切都看得清楚,但太阳还没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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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 人们分散在教堂周围的墓地上。 卡秋莎留在教堂里。 聂赫留朵夫站在门口等她。人们陆续从教堂里出来,他们靴底的钉子在石板地上敲得叮叮作响。 他们走下台阶,分散到教堂前面的院子里和墓地上。玛丽雅姑妈家的糕点师傅,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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