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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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十分威严。 他们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都为自己的威严感到不好意思,慌忙谦逊地俯下眼睛,坐到铺着绿呢桌布后面的雕花扶手椅上。 桌上竖着一个上面雕着一只鹰的三角形打击器,还放着几个食品店里盛糖果用的玻璃缸和墨水瓶、钢笔、白纸以及几支削尖的粗细铅笔。 副检察官随着法官们进来。 他还是那样匆匆忙忙,腋下夹着公文包,还是那样拚命摆动一只手,快步走到窗边自己的座位上,一坐下就埋头翻阅文件,充分利用每一分钟时间为审案做着准备。 副检察官提出公诉已是第四次。他热衷于功名,一心往上爬,因此凡是由他提出公诉的案子,最后非判刑不可。 这个毒死人命案的性质他大致知道,并且已拟好发言提纲,不过他还需要一些资料,此刻正急急忙忙从卷宗中摘录着。书记官坐在台上另一角,已把可能需要宣读的文件准备好,然后把昨天才弄到手并研究过的一篇查禁的文章重读了一遍。他想跟那个同他观点一致的大胡子法官谈谈这篇文章,在谈论以前需好好看一遍。
八
庭长查阅了一些文件,向民事执行吏和书记官提出了几个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传被告出庭。 栏杆后面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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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门开了,两个宪兵头戴军帽,手拿已经出鞘的佩刀,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三个被告,先是一个红棕色头发、脸上有雀斑的男人,再是两个女人。 那男人穿着一件大得同他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囚袍。他一边走进法庭,一边叉开两手的大拇指,用手紧贴住裤缝,使过分长的衣袖不致于滑下来。 他眼睛不看法官和旁听者,却注视着他绕过的长凳。 他绕过长凳,规规矩矩地坐在边上,然后眼睛盯住庭长,颊上的肌肉抖动起来,好象在嘟囔着什么。跟着他进来的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身上也穿着囚袍。 她头上包着一块囚犯用的三角头巾,脸色灰白,眼睛发红,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 这个女人看上去十分镇静。她走到自己的位子旁边,长袍被什么东西钩住。她不慌不忙小心地把它扯开,再坐下来。第三个被告是玛丝洛娃。法庭里的男人便都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久久地盯住她那张白嫩的脸、那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和长袍底下高高隆起的胸部,当玛丝洛娃一进来。 经过人们面前时,就连那个宪兵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坐下,宪兵这才仿佛觉得有失体统,慌忙转过脸去,打起精神,木然转向窗外。庭长等着被告坐好后,他就转过脸去对书记官说话。例行的审讯程序开始了:清点陪审员人数,讨论缺席陪审员的事情,决定他们的罚款,处理请假陪审员的事,以及指定候补陪审员的名单。 然后庭长折拢几张小纸片,把它们放到玻璃缸里,这才稍稍卷起制服的绣花袖口,露出长满浓密汗毛的双手,象魔术师似的摸出一张张纸条,打开来,念着纸条上的名字。 随后庭长放下袖口,请司祭带陪审员们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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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司祭是个小老头,面色白中带黄,脸上浮肿。 他身穿棕色法衣,胸前挂着金十字架,法衣一侧还别着一个小勋章。他慢悠悠地挪动法衣里的两条肿腿,走在圣像下面的读经台旁。陪审员们都站了起来,往读经台挤去。“请过来!”司祭用浮肿的手摸摸胸前的十字架,等陪审员们过去。这个司祭任职已超过四十六年,再过三年就要象大司祭前不久那样庆祝任职五十周年了。 自从陪审法院开办以来他就在区法庭任职,并感到十分骄傲,因为由他带领宣誓的已经多达几万人,并且到了晚年还能为教会、祖国和家庭出力。他死后不仅能给家人留了一座房子,而且还有不下于三万卢布的有息证券。 他在法庭里带领人们凭福音书宣誓,而福音书恰恰禁止人们起誓,因此这项工作是不恰当的。 这一点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 他不仅从来不感到于心有愧,而且还乐此不疲,因为可以借此结识许多名流。 今天他就认识了那位名律师,对他非常佩服,因为他就凭击败那个帽子上戴花的老太太一案,就净到手一万卢布。等陪审员都顺着台阶走到台上,司祭就侧着花白头发的秃头,然后理理稀疏的头发,套上油腻的圣带,向陪审员们转过脸去。“举起右手,手指这样并拢。”他用苍老的声音慢慢地说,同时举起每个手指上都有小窝的浮肿的手,手指并拢,象捏住什么东西。“现在大家跟着我念。”他说着就领头宣誓:“凭万能的上帝,当着他神圣的福音书和赋与生命的十字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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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并宣誓,在审理本案时……“他说一句,停一停。”手这样举好,别放下。“他对一个放下手来的年轻人说,”在审理本案时……“
留络腮胡子的仪表堂堂的人、上校、商人和另外几个人,都遵照司祭的要求举起右手,并拢手指,而且举得很高很有精神,看上去高兴极了,可是其他的人似乎有点勉强,不大乐意这样做。有些人念誓词念得特别响,仿佛在有意挑衅说:“我照念就是了,照念就是了。”有些人只是喃喃地动动嘴巴,落在司祭后面,后来忽然惊觉了,慌忙赶上去。 有些人恶狠狠地使劲捏紧手,仿佛怕落掉什么东西似的。 有些人把手指松开又捏拢。个个都觉得别扭,只有小老头司祭满怀信心,自以为在干一件有益的大事。 宣誓完毕,庭长请陪审员们选出一名首席陪审员来。 陪审员们纷纷起立,拥在一起走进议事室。 一到议事室,他们都立刻掏出香烟,吸起来。 有人提议请那位相貌堂堂的绅士当首席陪审员,大家立刻赞同。 他们丢掉或者捻灭烟蒂,回到法庭。 当选的首席陪审员向庭长报告谁当选,大家又回到原位,跨过别人的脚,在两排高背椅上坐好。毫不迟缓,气氛十分庄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种有条不紊、一丝不苟的仪式使参加者都很满意,更加确信他们是在参加一项严肃而重大的社会工作。 这一点聂赫留朵夫也感觉到了。等陪审员们一坐好,庭长就向他们说明陪审员的权利、责任和义务。 庭长讲话的时候不断改变姿势,一会儿身子支在左臂肘上,一会儿支在右臂肘上,一会儿靠在椅背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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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搁在椅子的扶手上,一会儿把一叠纸弄齐,一会儿摩挲裁纸刀,一会儿摸弄着铅笔。庭长说,陪审员的权利是可以通过庭长审问被告,可以使用铅笔和纸,可以察看物证,审判必须公正,不准弄虚作假是他们的责任。 他们的任务是保守会议秘密,不得与外界泄露消息,如有违反,将受惩罚。大家都虔诚地用心听着。 那个商人周身散发着酒气,勉强忍住饱嗝,听到一句话,就点一下头以表赞成。
九
庭长讲话完毕,就转向几个被告。“西蒙。 卡尔津金,站起来。”他说。西蒙慌张地站起来,颊上的肌肉抖动得更快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蒙。 彼得罗夫。 卡尔津金。”
他粗声粗气急急地说,显然事先已准备好了答辞。“你是什么身分?”
“农民。”
“什么省,什么县人!”
“土拉省,克拉比文县,库比央乡,包尔基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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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多大?”
“三十三岁,生于一千八百……”
“信什么教?”
“我们信俸俄国教,东正教。”
“曾经结过婚吗?”
“没有,老爷。”
“干什么的?”
“在摩尔旅馆当茶房。”
“以前吃过官司吗?”
“从来没吃过官司,因为我们以前过日子……”
“以前没有吃过官司吗?”
“上帝保佑,从来没有吃过。”
“起诉书副本收到了吗?”
“收到了。”
“请坐。 叶菲米雅。 伊凡诺娃。 包奇科娃。”庭长叫下一个被告的名字。但西蒙仍旧站着,把包奇科娃挡住。“卡尔津金,请坐。”
卡尔津金还是站着。“卡尔津金,坐下!”
直到民事执行吏跑过去,卡尔津金一直站着侧着头,不自然地睁大眼睛,不胜感触地低声:“坐下吧,坐下吧!”他这才坐下来。卡尔津金象站起来时一样快地坐下,把身上的长袍裹紧。颊上的肌肉又不出声地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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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庭长非常疲劳地叹了口气,问第二个被告,眼睛却不瞧她,只顾查阅着面前的文件。 对于庭长来说,审理案件已是家常便饭,若要加速审讯,他可以把两个案件一次审完。出身科洛美诺城小市民,包奇科娃四十三岁,也在摩尔旅馆当茶房。 以前没有吃过官司,起诉书副本收到了。 包奇科娃回答问题非常尖刻,那种口气仿佛在回答每句话时都说:“对,我叫叶菲米雅,也就是包奇科娃,起诉书副本收到了,我觉得挺有面子,谁也不许嘲笑我。”等庭长一问完,包奇科娃不等人家叫她,就立刻自动坐下。“你叫什么名字啊!”好色的庭长非常亲切地问第三个被告,“你得站起来。”他发现玛丝洛娃坐着不动,便和颜悦色地说。玛丝洛娃身姿矫捷地站起来,一副唯命是从的神情,并挺起高耸的胸部,用她那双笑盈盈而略微斜睨的黑眼睛直盯住庭长的脸,什么也没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柳波芙。”她快速地说。聂赫留朵夫这时已戴上夹鼻眼镜,随着庭长的审问,挨个儿审视被告。 他眼睛没有离开这第三个被告的脸,想:“这不可能,她怎么会叫柳波芙呢?”他听见她的回答,心里思考着。庭长还想问下去,但那个戴眼镜的法官怒气冲冲地嘀咕了一句,把他拦住了。 庭长点点头表示同意,又对被告说:“怎么叫柳波芙呢?”他说。“你登记的并不是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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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不作声。“我问你,你的真名字叫什么。”
“你的教名叫什么?”那个满面的怒容法官问。“以前叫卡吉琳娜。”
聂赫留朵夫嘴里仍这样自言自语,“这不可能。”但心里已毫不怀疑,断定她就是那个他一度热恋过,确确实实是热恋过的姑娘,姑妈家的养女兼侍女。 当年他在情欲冲动下诱奸了她,后来又抛弃了她。 从此以后,想到这事实在太痛苦了,这事使他原形毕露,表明他这个以正派人自居的人不仅一点也不正派,对那个女人的行为简直是十分下流,因此他再也不去想她。对,这个女人就是她。 这会儿他看出了她脸上那种独一无二的神秘表情。 这种特点使每张脸都自成一格,和他人不同。 尽管她的脸色苍白,丰满得有点异样,她的特点,与众不同的可爱特点,还是表现在那脸上,嘴唇上,表现在略微斜睨的眼睛里,尤其是表现在她那天真烂漫、笑盈盈的目光中,表现在脸上和全身流露出来的唯命是从的神情上。“你早就该这么说了。”庭长又特别和颜悦色地说。“你的父名叫什么?”
“我是个私生子。”玛丝洛娃说。“那么按照你教父的名字该为何称呼你呢?”
“米哈依洛娃。”
“她会做什么坏事呢?”聂赫留朵夫心里还在琢磨着,呼吸有点急促了。“你姓什么,通常人家叫你什么?”庭长继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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