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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30部分

小说: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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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马雪橇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一长串,无声地在林间狭路上飞驰。 两边树木,高矮不一,中间杂着积雪累累的枞树。 在黑暗中,红光一闪,有人点着一支香味扑鼻的纸烟。 猎人奥西普在没膝深的雪地里,从这个雪橇跑到那个雪橇,讲起麋鹿怎样徘徊在深雪地上,啃着白杨树皮,又讲到熊怎样躲在密林的洞穴里睡觉,洞口冒着嘴里吐出来的热气。聂赫留朵夫想到这一切,想到自己当年身强力壮,无忧无虑,多么幸福。他鼓起胸膛,深深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树枝上的积雪被马轭碰下来,撒在他脸上。他感到周身暖和,脸上凉快,心里没有忧虑,没有悔恨,没有恐惧,也没有欲望。那时是多么快乐呀!如今呢?我的天,如今一切都是那么痛苦,那么艰难哪!……

    薇拉显然是个革命者,她由于革命活动而坐了牢。 应该见见她,尤其是因为她答应帮他出主意,来改善玛丝洛娃的处境。

    五十

    第二天早晨,聂赫留朵夫回想起昨天的种种事情,心里不由得感到害怕。不过,心里虽然害怕,他还是更坚强地下定决心,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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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把开了头的事做下去。他怀着强烈的责任感,走出家门,乘车去找玛斯连尼科夫,要求准许他到牢房探望玛丝洛娃,以及玛丝洛娃要他去探望的明肖夫母子。 此外他还想要求探望薇拉,因为她可能帮玛丝洛娃的忙。聂赫留朵夫在团里服役的时候就认识玛斯连尼科夫。 玛斯连尼科夫当时任团的司库,忠心耿耿,奉公守法,除了团里和皇室以外,天下什么事也不关心,什么事也不想过问。聂赫留朵夫发现,他现在已当上行政长官,他所管辖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省和省政府。 他娶了一个既有钱又泼辣的女人,那女人逼他脱离军队,改任文职。 她一会儿嘲弄他,一会儿又象对驯服的小猫小狗那样爱抚他。 聂赫留朵夫去年冬天到他们家去过一次,但他觉得这对夫妻十分乏味,以后就再也没去过。玛斯连尼科夫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满面笑容。 他的脸还是那样又胖又红,身材还是那样高大,衣服还是象在军队里一样讲究。以前他总是穿一身款式新颖的军装或者制服,干干净净,紧包着他的肩膀和胸膛;如今他穿着时髦的文职服装,也是那样紧包着肥胖的身子和宽阔的胸膛。 今天他穿着一身文官制服。 他们两人虽然年龄悬殊(玛斯连尼科夫已近四十岁了)

    ,但彼此还是不拘礼节,你我相称。“啊,你来了,真是太感谢了。 到我太太那儿去吧。 我此刻正好有十分钟的空,过后要去开会。我们的上司出门了。省里的事现在我在管。”他说着,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我有事找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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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事啊?”玛斯连尼科夫仿佛一下子警惕起来,用惊恐而又有点严厉的音调说。“监狱里有一个人我很关心(玛斯连尼科夫一听见‘监狱’两个字,脸色变得更严厉了)

    ,我很想探望,但不是在普通探监室里,要在办公室里,并且不限于规定的日子,要多探望几次。 听说这事要由你决定。“

    “行,老弟,我随时为你效劳。”玛斯连尼科夫说着,双手摸摸聂赫留朵夫的膝盖,好像要表示自己多么平易近人,“这可以,不过你也知道,我只是个临时皇帝。”

    “那么你能开一张证明给我,让我同她见面吗?”

    “你说的是一个女人?”

    “是的。”

    “那么她为什么事坐牢呢?”

    “毒死人命罪。 但她是被错判的。”

    “你瞧,这就是所谓的公正审判,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不知怎的他夹着法语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意见,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是坚定不移地这样相信的。”他补充说,把他一年来从顽固的保守派报上看到的各种文章的相同观点说了出来。“我知道你是个自由派。”

    “我不知道我是自由派还是什么派。”聂赫留朵夫笑嘻嘻地说。他常常感到惊讶,为什么人家总是把他归到什么派,并且说他是个自由派,无非因为他主张在审判的时候,先要听完人家的话,在法庭面前人人平等。并且主张不该折磨人,拷打人,特别是对那些还没有判刑的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自由派,我只知道现在的审判制度再糟也比以前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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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请的律师是哪一个?”

    “我找过法纳林。”

    “嗨,法纳林!”玛斯连尼科夫皱着眉头说,回想起去年他在法庭上作证,法纳林曾经客客气气地捉弄他足足半小时,引得法庭上哄堂大笑。“我劝你别去跟他打交道,法纳林是个名誉扫地的人。”

    “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聂赫留朵夫无心听他的话,径自说:“有一个当教员的姑娘,是我老早就认识的。可怜的人,如今也在坐牢,她很想同我见面。你能不能再开一张条子,让我也去探望探望她?”

    玛斯连尼科夫稍稍侧着头,思忖着。“她是个政治犯吗?”

    “是的,据说是个政治犯。”

    “不瞒你说,凡是政治犯,只能同他们的家属见面,但我可以给你开一张特别通行证,哪儿都可以通用。 我知道你是不会随意滥用的。你关心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薇拉?

    她长得美吗?“

    “长得很丑。”

    玛斯连尼科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走到桌子跟前,在一张印有头衔的信纸上写道:“准许来人——聂赫留朵夫公爵——在监狱办公室会见在押小市民玛丝洛娃及医士薇拉,请洽办。”他写完信,潦草地签了名。“你将会看到那边的秩序是个什么样子。那边的秩序很难维持,因为关的人太多,特别罪犯太多,但我还是对他们加强管理。我喜爱这工作。你将会看到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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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都很满意。就是要善于对付他们。前几天发生过一次麻烦,有人违抗命令。 换了别人就会把它作为暴动来对待,好多人就会遭殃。可我们这里解决得很顺利。一方面得关心他们,另一方面又要对他们严加管理。“他说着,从浆得笔挺、扣着金钮扣的白衬衫袖子里伸出一只又白又胖的戴着绿松石戒指拳头,”要做到恩威并施。“

    “嗯,这一套我确实不知道。”聂赫留朵夫说,“那边我去过两次,感到难受极了。”

    “我老实告诉你,你得跟巴赛克伯爵夫人见一次面。”玛斯连尼科夫谈得起了劲,继续说,“她把全部心血都花在这项工作上。她做了许多好事。亏了她,恕我不客气地说一句,也亏了我,这儿才面目一新,消灭了以前种种可怕的现象,他们在那边确实过得不错。是的,你会看见的。至于法纳林,我同他没有私交,但就我的社会地位来说,我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但他的确是个坏人,他在法庭上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好,谢谢你。”聂赫留朵夫接过通行证说。 他听完这位老同事的话,就起身向他告辞了。“你不到我太太那儿去了?”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

    “嗯,那也没有办法。 可她不会原谅我的。”玛斯连尼科夫说着,把老同事送到楼梯的第一个平台上。 凡不是头等重要而是次等重要的客人,他总是送到这里为止。 他把聂赫留朵夫也归到这一类客人里面。“不,还是请你去一下,哪怕只待一分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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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聂赫留朵夫主意已定。 男仆和门房走到他跟前,把大衣和手杖递给他,他一边推开外面有警察站岗的大门,他回答玛斯连尼科夫说,他今天实在没有空。“好吧,那么星期四请您务必来。每逢星期四她招待客人。我会告诉她!”玛斯连尼科夫站在楼梯上,对他大声说。

    五十一

    从玛斯连尼科夫家出来,聂赫留朵夫乘车赶到监狱,向他熟悉的典狱长家里走去。 象上次一样他又听到那架蹩脚钢琴的声音,不过今天弹的不是狂想曲,而是克莱曼蒂的练习曲,但也弹得异常有力、清晰、快速。 开门的还是那个一只眼睛用纱布包着的侍女。 她说上尉在家,然后把聂赫留朵夫带到小会客室。 会客室里摆着一张长沙发、一张桌子和一盏大灯,灯下垫着一块毛线织成的方巾,粉红色的纸灯罩有一角被烧焦了。 不一会儿典狱长走进来,脸上现出惊讶和阴郁的神色。“请问有什么事吗?”他一面说,一面扣上制服中间的钮扣。“我刚才去见了副省长,这是许可证。”聂赫留朵夫把证件交给他,说,“我想看看玛丝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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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尔科娃?”典狱长因琴声太响听不清楚,反问道。“玛丝洛娃。”

    “哦,有的!哦,有的!”

    典狱长站起来,走到门口,从那里传来克莱曼蒂练习曲的华彩乐段。“玛露霞,你就稍微停一下吧。”他说。,从口气里听出这种音乐已成了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大苦恼,“简直什么也听不见。”

    钢琴声停了。 传来不知谁的不愉快的脚步声。 有人往房门里望了一眼。典狱长仿佛因音乐停止而松了一口气,点上一支淡味的粗烟卷,并且向聂赫留朵夫敬了一支。 聂赫留朵夫谢绝了。“我很想见见玛丝洛娃。”

    “玛丝洛娃今天不便会客。”典狱长说。“为什么?”

    “没什么,这得怪您自己不好。”典狱长微微地笑着说。“公爵,您不要把钱直接交给她。 要是您愿意,可以交给我。她的钱还是属于她的。 您昨天一定给了她钱,她就又弄到了酒——这个恶习她怎么也戒不掉,——今天她喝得烂醉,醉得发酒疯了。”

    “真的吗?”

    “可不是,我只好采取严厉措施,把她搬到另一间牢房里。这女人本来倒也本份。 您今后再别给她钱了。 他们那些人都是这样的……”

    聂赫留朵夫清楚地回想起昨天的情景,心里又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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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薇拉,那个政治犯,可以见见吗?”聂赫留朵夫沉默了一会儿,问。“嗯,这可以。”典狱长说。“哎,你来做什么。”他问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说,她正扭过头,眼睛盯着聂赫留朵夫,向父亲走来。“瞧你要摔跤了。”典狱长看见女孩眼睛不看地面向他这个做父亲的跑来,脚在地毯上绊了一下,就笑着说。“要是可以,我去看看她。”

    “好的,可以。”典狱长抱起那个一直盯住聂赫留朵夫瞧的小女孩说,接着站起身,温柔地把女孩放下,走到前厅。典狱长接过眼睛包纱布的侍女递给他的大衣,还没有穿好,就走出门去。 克莱曼蒂练习曲的华彩乐段声又清楚地响了起来。“她原来在音乐学院里学琴,可是那边的教方法不对头。她这人倒是很有才气的。”典狱长一边下楼,一边说。“她想到音乐会上演出呢。”

    典狱长陪着聂赫留朵夫走到监狱门口。 典狱长刚走近边门,那门就立刻开了。 看守们都把手举到帽沿上,目送典狱长走过去。 四个剃阴阳头的人,抬着满满的便桶,在前厅里遇见他们。 那几个人一见典狱长,都弯下身子。 其中一个身子弯得特别低,阴沉沉地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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