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辑)-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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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池泛起一阵轻微的涟漪,她的手慢慢地缩回了荷花池。我的心似乎也随着
她的手钻入了美丽的荷花池。荷花池又恢复了平静。但我知道,荷花池并不像表面
那样平静,它因为有了她而变得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了。
我深情地望着荷花池,期待着她的又一次出现,她却再也不出现了,只留下一
个孤独的我,惆怅在枯枝残叶上一点点滴落,浸入我的心。
站得有点累了,到哪里去坐一会吧。荷花池侧面有一尊鲁迅的雕像,下面有台
阶可以坐。我走过去,便看到了鲁迅。这个现代文学史上最孤独的文人在寂静的夜
里显得更孤独了,他的眼神是那么得深邃,仿佛洞若观火,直达永恒深处。他沉思
着,永远沉思着,是在回忆永远战斗的生前,还是在思索备受争论的死后?繁华落
尽见真淳,沧海横流,风云变幻,他最终登上了现代文学史最高的宝座,但真正理
解他的人,又有多少呢?他仍然是孤独的,甚至比以前更孤独。所以他变成了一尊
雕像,冷冷地注视着周围变化纷纭的世界。
我紧靠着鲁迅的雕像坐下,仰起头来数天上的星星,重庆的天空很晦暗,星星
都似隐似现的,就像人一样无法把握,我怎么数也数不清。不一会儿眼皮便搭拉下
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忽然觉得周围很挤,仿佛被几十个人挤在中间,一点都动弹不得,我睁开眼一
看,咦,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啊,我怎么会觉得挤呢。想站起来,却发现
全身都动不了,原来我的半个身子都陷进石像里进了!只有腿的大部分还露在外边,
小臂还在外面,眼睛鼻子还露在外面,身子的前半部分还露在外面——但它们仍然
继续往里钻,仿佛石像里面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吸引着我的身子,这股力量是
如此的大,以至于打破了物质世界的固有法则,柔软的肉体竟然穿透了坚硬的岩石!
我感到异常恐怖,忽然想起古时候大禹的儿子启是他母亲涂山氏之女变成石头
后才把他生出来的,我名字里带一个启字,难道像启一样,要回到石头里去了么?
我张开嘴大声呼救——
没有声音。我竟然发不出声音了!
我颓然地垂下头——事实上我已经无法垂下头了。既然要死了,就应该死的体
面一点,何必做出这副丑样呢,我闭上了嘴(幸好还能闭嘴),听任命运的安排。
我的身子继续往石像里钻。钻。虽然很慢,但绝不停留。
我全身都被吸入了石像。
情况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坏。里面虽然有点挤,却很温暖——比外面温暖多了。
并且还能看——通过鲁迅的眼睛,还能听——通过鲁迅的耳朵。鲁迅地下若知道他
的石像居然还能为我这样的青年服务,定会很欣慰罢,他一向是爱护青年的。
不错的歇息场所。
我终于找到了归宿。
但找到了归宿的我却在世界上消失了,像气泡一样、像薄雾一样、像露珠一样
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我凝视着前方。
荷花池上慢慢地升起一个人影,白衣袅袅,飘飘欲仙。
是她。真的是她!她果然是美丽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丽,她在荷花池面上
踽踽独行,风姿绰约,恍如嫦娥下凡,我不禁想起曹子建《洛神赋》中的语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
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
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她往石像冉冉而来。仿佛走在云端,我看得痴了。哦,是了,她看到我被石像
吸了进去,以为我死了,所以便向我展示她全部的美丽了。
她来到石像跟前,长久地盯着石像,眼中满是幽怨。她轻轻地抚摸着石像,悲
戚的神情令人不忍相看,虽然隔着厚厚的石头,但我还是感到一阵阵电流传遍了我
的全身。啊,早知如此,我何必去搞清楚那个也许永远都无法搞清楚的问题呢?我
应该早点到荷花池里去陪她的,而现在,我被永久地陷在石像里,生不能生,死不
能死,虽然相隔咫尺,我们却永远无法相会了,我只能在这里守候着这个荷花池,
守候着她。
我不禁流下泪来,泪通过鲁迅的眼睛,“嗒”的一声滴在一片落叶上。
这是多少年来我流下的第一滴眼泪哪!可惜她已经看不到,永远看不到了。因
为她已转过身,消失在荷花池里了。
我是五天后才被发现失踪的,听说我的爸爸妈妈又哭又闹地来学校要人,闹得
不可开交。当然这都是后来我从那些在石像下坐过的人谈话中零星听来的,真正的
详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能呆在石像里面。
在石像里找到了归宿,同时我也消失了,但我的心仍然在跳动。若你到鲁迅像
跟前,把耳朵贴上去,仔细聆听,你就会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嘭嘭”的声音,那
就是我的心跳声。
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童山
嫁错了人,真的是影响她生活的根本所在吗?
红旗北街菜市场出入口每天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庆春进出菜市场时遇上了杜
红燕。庆春已经三十岁了,仍然独身。他曾与几个女孩相过亲,可是,那几个女孩
刚见面就挖庆春的老底,诸如问他有没有房子,收入如何等。庆春近期才从单位领
到二房一厅的旧房子,就在红旗北街菜市口对面。此前,庆春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
里,三人一间的小房子,那几个与庆春相亲的女孩来到庆春的宿舍,还未进去就跟
庆春说了“bye…bye ”。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庆春反而不急着要结婚,他要过
过快乐王老五的日子。
庆春是某天经过菜市口时认识杜红燕的。那天她轻轻地叫住了庆春,庆春还以
为是他认识的。她略红着脸说,先生要不要水果?从她的神态,看得出是刚出道的
那种,也就是说肯定刚下岗不久。她有着漂亮的圆脸,带着几分浅浅的微笑。她的
笑有着让人说不清而又无法抗拒的魅力,很是耐看。庆春被她打动了,念头刚闪动,
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塑料袋。她好像看准了庆春要为她的笑所动,庆春不能再推
辞,就要了五斤苹果、三斤桔子。其实庆春一个人哪能吃得了那么多?庆春自然是
心理作怪,他的心里已经放不下杜红燕了。
庆春认识杜红燕后,就成了她的老主顾。庆春并不富有,这里面,庆春存有私
心。庆春观察杜红燕很久了。庆春向杜红燕买水果时,杜红燕从不会少他的斤两。
不像有的商贩,买他一斤东西,他只给你七两。杜红燕每次对庆春泛出同样的笑容,
照例红红脸,然后看上庆春一眼,说,拿呐。庆春对杜红燕的笑有好感,庆春想这
应该是缘分,让他和杜红燕有机会认识。庆春猜不透她的真实年龄,庆春想杜红燕
倒是可以成为个好对象的,庆春并不知杜红燕已结婚。后来,要不是她的丈夫的出
现,庆春还以为她是未婚的。她丈夫是个瘦弱的男人,戴着副近视眼镜,有几分书
呆子气。那天她丈夫帮她用摩托车带了一包水果,吃力地从车上取下,脸上流出了
汗水,眼镜也歪到了一边,看样子也吃不惯体力活。后来,她的男人骑着那辆破旧
的嘉陵牌摩托车走后,杜红燕就和庆春说起了她和她的丈夫莫雷乐。夫妇两人是中
专时的同学,工作时一起分配到纺织厂,后来一起下的岗。莫雷乐只好花光家里的
那点积蓄买了辆二手摩托车,以载客为生;她也没别的门路,只好到菜市场贩卖水
果。此外,他们还有一个小男孩,六岁了,正在上小学一年级。
她的经历让庆春同情。庆春也掩饰不了自己的失望。庆春常从窗口凝视她,在
流动着的人群中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身影,但是,她常定格在某个位置上,使庆春
很容易在杂乱的人群中发现她。她的生意并不好,她不敢像其他果贩子一样高声吆
喝,在周围那一片吆喝声中,她的声音过于弱小。因此,她不敢要来太多的水果,
每次见到她,筐子里只有很少的果子。她斯斯文文的,仍保留着读书人的本色,不
像做生意的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常能发现与她类似的女性,也在吆喝着卖水果。
那些女性心安理得的,不像杜红燕会脸红。
庆春和杜红燕的真正交往是从一把雨伞开始的。五月多雨,那天傍晚,下着很
大的雨。庆春下班经过菜市口,看到杜红燕在屋檐下避着雨。街面上起着风,把雨
水不断地卷进屋檐下。屋檐下只有杜红燕一人,正瑟缩地躲避不断飘进来的雨水。
庆春想了想该不该过去?后来,庆春还是走近了她,站在她的前面,帮她挡着雨。
杜红燕早就看见了庆春,她的心被庆春逼近的脚步一步步地踏进,她的眼神露出了
感激,无言地看着庆春。她身上已经被雨水打了个透湿,衣服沾在身上,曲线突显。
庆春能隔着衣服看见她胸罩上的印花。庆春面红耳赤,像看到了她的裸体。庆春的
不安神态让她有了警惕,发现了自己的体态,忙不迭地用手扯了几下衣服。庆春像
被打了一记耳光,赶紧把视线转向别处。稍不小心,庆春的雨伞被风卷反了,引来
了她的一阵笑声,她的这阵笑声无疑打消了他们之间的不安和局促,紧张的气氛一
下就消散了。后来,庆春大胆地盯视她时,她表现得很大方,不再扯她的衣服了。
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天越来越昏沉,街灯已开始亮了起来。庆春的肚子发出
了叫声,庆春说,我想请你吃饭,红燕你答不答应?杜红燕脸红了一下,说,我…
…我不能吃你的。庆春说,为什么不?她说,你看我这身衣服,还有家里人等着我
呢。庆春不好再说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就跑到街角帮她买了把红色的雨伞。庆
春把伞塞给她,她要掏钱。庆春说,你这是干什么?是我送给你的。杜红燕接过来
把伞撑开在雨中转了几圈,那雨水就沿着伞边四处飞溅,她的姿态很优美。庆春看
呆了,说红燕你真美,真浪漫,像只小燕子。红燕说,以前我才叫浪漫呢,我已经
很久没有这么动作过了,这种感觉真是难得,该谢谢你的。庆春说,我从来就没有
过浪漫的感觉。她很惊奇,你还没有恋爱?庆春很发窘,如果说没有恋爱过是不是
等于说自己无能?于是庆春撒了谎,我没有享受过真爱,这世界全被物质化了。她
同意这个观点,说,这世界现在的确发生了变化,受了物质的影响。庆春说,你和
莫雷乐的结合有没有考虑到物质因素?她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别处,很久都不做声。
庆春的话触到了她内心的痛苦。杜红燕说,这世界与我结婚时不一样了。她眼中隐
隐地露出了泪光。她又说,我要走了。说完就骑上那辆三轮车,隐没在雨中了。庆
春看到那把红伞在风雨中摇晃着,庆春心里有了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