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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辑)-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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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丈人换了一件破旧的衣服。丈母娘要他穿件新一点的,丈人说,你以为是去做
官么,好有脸面?

    事情都妥善地解决好了。现任村长虽然对她的离开有些不快,但还是缺席审判
似的做了总结性发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上午,各个方面的代表都到齐了。正式处理事情之前,大家坐在桌子跟前喝茶,
吸烟,谈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因有了顾忌,谈话都有些小心翼翼,有时脚快碰着一
个话题了才猛然明白过来,为了掩饰尴尬或及时回转身,他们忙端起了茶水,因此
茶水喝得多了些。在座位的安排上,也显示出了他家乃至村里良好的用心。村长作
为主持人和说话定音的人坐第一位,丈人坐第二位,这表示他以后在这里还会一如
既往地受到尊敬。丈人不好意思,极力推辞,自然遭到了既柔韧又坚决的拒绝。丈
人感动了,要出眼泪了,他低下头,颤巍巍地端起了茶水。其他人按年龄或辈分的
大小依次落座。他爹,他娘,他自己,坐在离桌子一人远的地方。下面还有一把椅
子,是给她坐的,但她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他去叫了两次。他跟她说话不急不躁,
极具温存,脸上带着笑意,不知情的人根本不能想象出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那么重
大的事情。村长看了一眼丈人的,说,我看不要勉强,艾艳在房里听也行。丈人发
出咚的一声:艾艳你出不出来?难道你要把我气死不成?又是咚咚的响声。大家这
才发现老丈人是在拿拳头擂自己的胸口。他们纷纷去拉,要把老丈人的手拉住,这
样老丈人擂得更凶了些。她从房里出来了。她往椅子上一坐,抬脸望着他们。她的
眼睛像是肿了些。

    各人谈了各人的看法。他首先说了自己的观点。他说:我和艾艳从结婚到现在,
也有两三年了,我们虽是经人介绍的,但跟自由恋爱也没什么区别。我从来没嫌弃
过她,她对我也很好。在外面打工这两年,我们还经常写信,打电话。我没有一天
不想着家里,不想着她。现在出了这件事,我的看法有两个,一是觉得艾艳糊涂,
她要找个比我强的,我也心服口服,可她找的是什么人,你们都很清楚;二是我觉
得艾艳也是一时糊涂,只要她没有别的想法,我愿意不计前嫌,重归于好。她还是
我的妻子,我还是她的丈夫。但是她必须保证,以后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误。

    大家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的有条不紊。将来可以当个村长啊。真看不出,平时不
大说话的一个人,遇事却是这样的有分寸,有主见。他反败为胜,化耻辱为光荣。
这件事将成为日后的美谈。

    她也在看着他。她的头抬起来了。昨晚,她一宿未睡。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
她一直在对自己的身体做着惩罚。她不许自己睡觉,而要让自己流泪,让自己疼痛。
只有在流泪和疼痛中,她的内疚和痛苦才会漂浮起来,暂时不能落到实处,从而使
她有着稍微的歇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出了那么糊涂的事体。有时候,她的身
体会像一匹烈马那样嘶叫着,奔突着,要从她的手里奔逃出去。她还只有二十三岁。
她驾驭不住它。她很惊慌,预料到总有一天要出什么事情的。她也不止一次地跟他
说过这方面的苦闷和彻夜难眠。她要跟他在一起。她想得到他的帮助。也只有他能
帮助她啊。他是那样的结实有力。她说你带我去吧,多苦多累我都不怕,只要跟你
在一起。但是他不。他说妹妹都出嫁了,爹和娘孤单,要有个人陪。他们万一生病
呢?他们万一受人欺负呢?再说,还有那么多田地、稻子、棉花、黄豆、红薯、鸡、
猪,都是要人照料的,爹和娘哪里是它们的对手?说完这些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
了。他这一走就是一年。等他回来的时候,下一个年快开始了。他是个只要头和尾
的人,而把中间那漫长的一截,留给她一个人去度过。有一次,她问,难道你就不
难过么?你就没有那种满涨和一满涨就彻夜不眠的感觉么?他说,有啊,有的,我
们男的一个礼拜都要手淫一两次啊,有时梦见和你在一起,醒来就要换衣服。我看
到杂志上说,适当的手淫对身体没有什么坏处,你也可以……她不听,捂紧了自己
的耳朵。她羞得半天抬不起脸。她说你要手淫你手淫去,我不,坚决不。她没有这
个习惯。别人怎么做她不管,她不会做。有时候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放在边缘,开
始了不知不觉的安抚和说话,但她的手总是及时地醒了过来,满怀羞愧地逃离了那
个地方。有些事情靠自己是不能解决的,也有些事情靠自己解决是很丑陋的。她不
想勉强自己。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其实也很老套。一大早,她就被胯下那匹奔跑
的马倏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她早早地起了床,早早地从井里打水,把水缸和
水桶都打得满满的。早早地把大门打开,把鸡埘门打开,鸡们咯咯叫着很快就冲到
了屋后的小山坡上去。坡后是大片的田野,收割后的田野一片柔软和寂静,摊开的
稻草上还有未脱干净的零星谷粒,还有清香。她也不知不觉随着往屋后走去。站在
坡上,她想到她可以去菜园里摘点辣椒和豆角。已经有辣椒了。它不是那么辣,而
有那么一点酸甜。走到塘塍上时,她听见了水声,接着她看见一个人在麻麻亮的晨
光中洗澡。是一个男人。一个单身汉。他的强壮的身体在水声中闪闪发亮,像一条
龙一样。她看得旌摇神动了。一个三十岁单身男人的身体一定像铜管一样微微发烫。
他其实不丑,不傻,不坏,只是因为兄弟多,家里穷,自己又缺乏志气和算计,才
没讨上老婆。一个三十岁单身男人的身体是多么的强壮而寂寞啊。她胯下的母马嗅
到了同类的气息似的载着她就奔那强壮而寂寞的身体而去了。他是个胆小的男人,
一见她忙别过了脸。是她先撩拨他的。他仍退让着。虽然他开始惊慌。但她的母马
终于唤醒了他的公马,这个寂寞了三十年的男人终于激动起来,翻身上马,做了一
回骑手。早晨的稻草柔软清凉,四周的蛙鸣和天上的残星一样稀稀落落,她的母马
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道德感是在事情过去后才来临的,他像一个老谋深算的
白须长者,先是隐藏在某处不动声色,等她一踏入他的圈套才猛然扑出把她抓住。
他锋利的指尖深深掐进她的皮肉,他犀利的言辞令她自责、羞愧,无地自容。然而
她的苦痛又是无法说出的。她想惩罚自己,然而那惩罚总是缺乏力度。在这方面,
她应该感谢那一个男人。他把那天早晨的事当作一种炫耀说了出来。她终于为自己
的惩罚找到了一个缺口。她供认不讳。很多人难以理解,一个人在坦然地说出之后,
心里其实是很轻松的。并且她主动提出要丈夫回来处理这件事。打完那个电话,她
哭了。她在心里对他说,你看,那件事还是无可挽回地发生了,我对不住你,可是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斗它不过。她打算等他回来,向他认错,哪怕是打她,骂她,
她也毫无怨言。那打骂,是应该的,是来帮她减轻罪责的,她可以满怀感谢地承受。
然后,是离婚,还是不离婚,她都听他的。如果说,她以后的生活还要吃苦的话,
那是因为对她的惩罚还不够。但是,他的手碰都没碰她一下,他的目光像两根筷子,
平行地指着一个地方,不看她。他在回避和拒绝着能减轻她内心重量的所有事情。
当他吩咐他爹明天去叫村干部和村里的长辈时,她似乎预感到了他的心大和心硬。
但她还把希望寄托在晚上。俗话说夫妻吵架不过夜,到了夜里,还有什么不能原谅?
还有什么不能溶解?她几乎是有些卑怯地怀着这么一个愿望。但是他没有进房。那
可是他们曾经的新房啊。他已经十个月没踏进家门。十个月,足以使一个孩子瓜熟
蒂落,足以使一个家庭增加人口(自从她小产后,他一直没机会再让她怀上孕)。
可是,因为她做了错事,他居然不肯进房。她笑起来。她真佩服他的冷静啊。他的
冷静都长了牙齿了,冷静得令人发抖。后来,这发抖随着寒冷的黎明、村长、长辈
和她爹爹的到来而加剧。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把她爹爹叫来了,而且是和那些人
坐在一起。那些人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不可能一样的。她爹爹已经是六十岁的人
了,身体一直不好,哮喘、咳嗽、胃痛、关节炎。老实巴交的爹居然来了。完全是
为了她的好。她知道爹爹的脾气。小时候,她和别人家的孩子吵架,对方家长告上
状来,她说,是她(他)先骂我的,爹爹要呵斥,也总是她。她姐姐和姐夫赌气跑
回娘家,爹爹也总是叫娘把姐姐送回去。爹爹是一个怕事的人。可是,他根本就不
尊重这些。他还站在凳子上说话。说得多么方方正正啊,声音又大又好听,像一个
干部。现在,他居然要她当着众人的面下一个保证。他要她作检讨,要她像一只小
狗那样摇尾乞求他的宽容与怜悯。仿佛这样一来,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她不。她只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她的悔过是痛心的悔
过,是在黑暗中求得解脱和亮光的悔过,但不是不要脸,不是下跪和死乞白赖。她
不再有什么难为情了。他是不值得她难为情的。除非为她自己。她抬起头来,不卑
不亢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夜晚终于来临了。他们曾是那样地渴望这一个夜晚来临,就像饥饿的羊羔渴望
母奶一样。在处理完事情余下的时光里,他打来井水轻轻地擦洗房里的家具。那是
他们的新房,那是她的嫁妆。一张写字台,一套组合式立柜,还有沙发,小方桌,
一字椅,缝纫机。他要把它们洗出亮光来,还原为结婚时的模样。每件家具上都留
有他们经历过的有趣的往事,他一抹,那些笑声就从水映的亮光里跑出来。这时他
的心里很美好。在抹到床的时候,他的心可以说是十分的温软了。他揩干净手,把
被子叠好,把枕头并排放好。这是他以前十分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他曾把鼻子栽在
上面一遍遍闻她留下的体香。那两只枕头,据她说有一只是他。她说她已习惯于在
漫长的日子里抱着一只枕头睡觉。哪一只是他呢?他马上就看出来了。应该是外边
的这只。因为她习惯于睡在里头而向着外边。他在那只代表着自己的枕头上轻轻揍
了一下。然后他打来热水,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澡。洗到敏感处时,他对它说,别
急,别急。

    它已经饿了十个月。虽然外面有的是野草,但它不吃。它有对付饥饿的法子。
在外面含辛茹苦,为的是什么?可不能乱来。它是有些忌口的。它也为自己的美德
沾沾自喜。现在,它即将倏然出击,即将饱餐。

    吃了晚饭,老人们去睡了。他也上了床。他喊她。她坐在堂前没动。她拉灭了
灯,坐在暗中。阴历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寒冷了,膝盖以下像是浸在水里。她想起
几年前,情形和现在正相反。那时他们刚刚订婚,他接她过过八月节。那时的月亮
真大啊,整个村庄都像居住在月亮里。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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