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辑)-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
我是一个人见人烦的精神病患者,当然,我不认为自己有精神病,但我周围的
人都这么认为,特别是我的同事们。久而久之,我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除此以外,
我毫无办法。
我在一家银行的办事处工作,我的同事们大都是结了婚的小嫂子,仅有两位男
士,他们被称为党代表。我的女同事们都很漂亮,而且普遍比较热衷于打扮,这使
我自惭形秽。因为长期吃药,我长得很胖,整个身体像一个圆柱体,毫无美感。你
想想吧,在一片姹紫嫣红的海洋中,我这早衰的面容,惨不忍睹的体形,使我看起
来像一只霜打的茄子,非常孤零,落寞。每逢上面有领导要来检查,主任就对我说,
易朵,明天你休息。我的神经系统虽然有点混乱,但我对自己的处境非常觉悟,我
知道自己的形象有损所容所貌。所以,我就低声回答她,好的。我渐渐地和大家一
样,视自己为异类,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我悲伤极了。
办事处里总是人声鼎沸,像一锅煮开的肉汤,冒着滚滚的热气。嬉笑声,抱怨
声,还有打情骂俏声,此起彼伏。我仿佛坐在热闹的列车里,晕头转向。
早晨,我总是来得很早,打扫卫生。然后才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手里拿着油
饼,或者捧一碗热干面。她们边吃边笑,说,昨天的电视看了吧,伊利莎白。泰勒
怎么结了十四次婚。然后马上有人接过了话题,演员都是婊子,乱搞男女关系。语
气非常咬牙切齿。打扫卫生,使我有某种创伤感。我将一张纸屑扫上了天,落到了
某位同志的头上。她愤怒地喊道,怎么回事,没长眼睛?我望着那空中飞舞的精灵,
呵呵地笑了起来。
接着,人都到齐了,列车开始了它的行驶。传票拿过来,综合员喊,我要扎帐
了。联行柜里有人来办转帐,不一会儿,人就多了起来。柜台外,有人在敲窗子,
不能快点?
里面的人抬起头来,敲什么敲?你看我空了?外面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是
要敲!里面的人将算盘一摔,老子大不了就算这碗饭吃不成!谁敲,谁敲?有人过
来劝说,小声嘀咕那是谁谁的熟人。争吵声又平息下来。
储蓄柜边来了一位取钱的老太太,她说,闺女,错了错了,我的钱在那一台电
脑里,上次存钱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储蓄员说,那台电脑已经告诉了这台电脑,
它们通了气。我看见老太太终于放心地笑了。
一小段的忙碌很快就过去了。十几颗头颅开始抬了起来,有两个嫂子开始在抽
屉里摸索毛衣,准备接着昨天的再打下去。毛衣放在柜台的下面,脸照旧面对众人。
没有过人的技术,在这种氛围下,做这种活儿恐怕是很困难的。一个男同志开始向
她们叫起来,你又把手放在裆里干什么?那嫂子便笑,你管呢?我爱放这儿!众人
也笑。
坐我对面的女孩叫夏怡欣,她是一个落魄的大学生,学英语的。她很少讲话。
在这个热闹的集体里,她的沉默简直是对大家的一种挑战。她公然地保持沉默,她
是什么意思?而且,她喜欢在上班时候看书,她想考研究生。她的远大理想遭到很
多人的鄙夷,他们说,将自己嫁出去再说吧。她大模大样地将英语书摆在办公桌上,
让我也触目惊心。而我,只能像傻子一样,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众多的同事们。
大约到了九点多钟,我们办事处的主任就外出了。她叫薛莉,她是我们整个办
事处的焦点,当然,说整个银行也没有错。她红得发紫。她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
还是因为她漂亮。很多人说她长得像一位当红的歌星,特别是眼睛,极尽妩媚。薛
莉一走,所有的话题都放下了,大家开始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它百说不厌,成了我
们办事处每天的功课。那就是关于薛莉的众多传说。薛莉的感情生活非常丰富,电
话多,一个电话总得有个把钟头才能说完。她在打电话的时候,打毛衣的两个嫂子
忍不住又要相互使眼色,撇嘴,薛莉拿着话筒,发出了愉快响亮的笑声。她的笑声
非常响亮,多远的距离都听得到。薛莉这么一走,同事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前
些天,薛莉和行长单独出了一次差。他们神出鬼没,让大家很不愉快。一个叫周姝
的嫂子频频地说起这个话题。周姝说,婊子养的,成天在外面吃香喝辣的。只有我
们这些傻子,像牛一样工作。有人说,你也去傍一个吧。她的话一下子调动了众人
的情绪。我也很激动,但更多的是茫然,我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有时候,我也很
想参加同事们的讨论,因为除了收钱和付钱,我和哑巴没有什么区别。有一次,我
特意清了清嗓子,想作一番发言,但她们都笑了起来,有一个同事说,你看啦,易
朵也想说两句呢。她们刺耳的笑声让我非常愤怒,所以我最终还是如鲠在喉。我想,
难道因为我脑子有点小毛病,就剥夺了我说话的权利吗?我对薛莉的私生活并没有
兴趣,我只是渴望参与集体讨论,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2
我的父亲是这个城市鼎鼎有名的儿科专家,说起市医院儿科的易医生,没有谁
不知道的。我父亲的诊所里,总是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在我六岁的时候,他曾是
中国援外医疗队的一员,派驻非洲阿尔及利亚工作一年。于是我的母亲将我送到乡
下外婆的身边。我小时候就是个忧郁的孩子,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怎么当的儿科医
生,真是自己的和尚念不了自己的经。我在外婆家里每天哭泣,我的外婆不明白,
我为什么总有流不完的眼泪。我记得自己总是喜欢跪在地上,伏在椅子上哭,无论
外婆怎么拉,就是不起来。后来,外婆决定送我上学,那是大队的一所小学。有一
个老师远远地看见了我们,就快步走了过来,她牵着我的手,向教室走去。她的身
上有一股浓郁的香味,我后来才知那种香叫面友。那种香味真是非常浓,而且刺鼻。
我直到今天也没有忘记它的味道。
我的老师扎着两根油黑的辫子,手胖胖的。我对她手的印象非常深。她牵着我
的时候,我很紧张,我的手像一个僵硬的道具,被握在她的手中。我小时候,对人
与人之间的一些自然行为,比如身体的触碰,抚摸之类很不习惯。晚上睡觉的时候,
我总是缩成一团,生怕碰到我外婆身上了。我的外婆长得很胖,是一种让我害怕的
胖。
我被老师牵进了教室,坐在最前面一排。我的老师姓王,叫王六英。她有一个
在部队的男友,这是我同桌的女孩子对我说的。她对我说,王老师的对象是个解放
军。每天上课就是读生字,然后读课文。在我们读课文的时候,王老师就看信。那
些信肯定是她的男友写的,她看着看着,脸上就有了笑意。看完了信,她悄悄地问
我,我脸上的这个小洞洞明不明显?她的脸上有一处凹进去的小洞,不仔细看,根
本没法发现。但王老师很在意,她已问过我很多次了。我总是很乖巧地说,一点都
看不见呢。我整天稀里糊涂的,从不去注意她的脸,我哪里知道成年人的这些细密
的心思呢?但我知道该怎样回答让老师满意。王老师听了我的话,总是疑虑地照照
镜子,摸摸她的脸。她还叫我放哨,说要是校长来了就告诉她。校长有时候要在教
室旁边转一转,如果看到王老师照镜子,总归是不好的。
我对上学非常厌倦,不但厌倦,还害怕。我每天摇头晃脑地背课文,但一个字
都不会写。作业总是别人为我代做,特别是造句,我认为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
农村,我的外婆家境很好,家里有许多小鱼。她每天早晨为我烤一条,让我带着上
学。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吃,而是将它送给了我前面的一个男生,让他给我做作
业。他的成绩非常棒,做完自己的,就做我的。
我喜欢到处转悠。我到村后的渠道边看抽水,将腿浸在水里。我独自一人在阡
陌小道上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田里的庄稼好像在向我打招呼,它们说,到
我这儿躺一下吧,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我就索性坐在路边。有些时候,我就幻想自
己变成一棵庄稼,长在田地里。阳光里有一种浓郁的植物气息,让我陶醉。那时候,
总要放一些农忙假,这是我最愉快的事情。我跟着男孩子一起掏鸟窝,逮知了,偷
菜瓜。有一次,偷的瓜太大了,我边吃边走,到了大队还没吃完。木匠师傅说,哎,
你别浪费了,分一些我才是。我就将瓜送给他了。
我长得瘦骨零丁的,一阵风就能将我吹倒。太阳总是懒散地照在村头,村里静
极了,只有母鸡们在咯咯地欢唱。事隔多年,旧日的阳光似乎仍然照在我的身上,
那是天堂一样美好的时光,我喜欢那样的静寂。
上学的时候,王老师依旧爱照镜子。下午不上新课,只有值日生管我们。教室
里吵吵嚷嚷的,我常常大模大样地睡在课桌上,对纪律之类毫无概念。我总是非常
乏力,很困。
3
好在我的父亲很快就回国了,我可以返城了。我的父亲挑着箱子,我跟在身后。
我的父亲虽然是个知识分子,还出过国,但他一直像个农民。他的衣着总是过分朴
素,看上去很不合时宜。他的面部表情又过于严肃,像个煞有介事的村支书。有一
次,他去外地开一个学术会议,晚上有一个舞会,放贴面舞曲的时候,灯光灭了。
我的父亲惊奇地说,咦,怎么停电了?他总是这样贻笑大方。他的生活严谨刻板,
女儿有点不正常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我对城市非常陌生,我怀念走在庄稼地里的时光,但我终于变成了一个好学生。
我渐渐地被誉为是个神童。因为我的数学成绩特别的好,竞赛的时候,没有人超得
过我,我从不听课,我的课本总是一尘不染。日子在箭一般地飞逝,我已成了大姑
娘啦。我最喜欢秋天,喜欢秋天习习的微风,喜欢树叶在风中的簌簌低吟。我会在
傍晚的时候站在某一条路上,风儿吹起我的头发,我总是非常感伤,但那是一种甜
蜜的感伤,我模糊地认为生活中蕴藏着一种不为我知的喜悦以及惆怅。我最喜欢的
事是解数学题,再就是幻想。我长久地沉浸在解题的愉悦之中,忘记了时间,也忘
记了我身处的环境。我想做一个隐士,有时候,我也幻想做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侠。
我除暴安良,扶危济困,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在身陷绝境,四面楚歌的时候,出
现了一个哥哥。他怜我人小志大,教我绝代高功。我们飞岩走壁,共同战斗。我伏
在课桌上,正想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每每会有老师来拍拍我的肩膀,他说,易朵,
你睡觉回去睡,我讲的课是催眠曲吗?我强迫自己坐得很端正,但一不留神,我又
陷入了假想的战斗之中。幻想使我安静,我需要这些。
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常常想着一个人,他是一个异性。他叫乔。我们从来没
有单独相处过,我总是在想象中与他交谈。我和他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听我
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认真。我说,乔,我为什么总是喜欢幻想呢?他说,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