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辑)-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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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三荒子的棺材,人们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今年冬天的雪,真大。
她再也见不着那个男人了
木剑客
这个世界上,最难说得清楚的,大概便是人的情感了。
这天黄昏,刘雅容下班回小区的时候,发现底楼朝向大街的一排门面房中,又
多了一间时装店。店堂门脸前有一块漆得乌黑的招牌,上面跳出几个白色的美术字
:五月公社。这么怪里怪气的名字,又是开出来掏那些前卫的后街女孩的口袋的吧,
雅容心里跳了一下,还是停下步子,推开虚掩着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店堂里半明半暗的,灯没有全亮起来。店子不大,但上架的衣裳不多,显得还
很宽敞。雅容随手捡起两件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不对头,衣裳的牌子和
面料都很好,倒并不是供那些小丫头们卖弄青春的牛仔裤和T 恤衫之类,几乎每一
件都经得起她这么个三十出头的布尔乔亚的挑剔。一个值得逛逛的新店子,而且离
家也很近,雅容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打量,衣架摆得井井有条,墙壁被刷得雪白,
上面镶了几幅小小的复制画,安格尔的《泉》,提香的《维纳斯的诞生》,还有一
幅,竟是莫尼迪亚的《初恋》。看得出主人是细致而有趣味的,绝非那些由乡里来
一门心思等着天上落钱的小生意人。
“小姐,你可以试一试看中的衣服,试衣间就在旁边。”店主招呼道。雅容回
过头,店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瘦长的身材,就站在入门左侧的柜台旁边,自己
刚才径直进来,还未及看见他。他显得有点忧郁,下巴上留着一层浅浅的胡子,右
脸颊边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算了,太晚了,我还要回去做晚饭。”雅容一怔,慌忙说道,一边低下头,
匆匆出了这“五月公社”,朝家里奔去。
雅容一口气上到五楼,打开防盗门,扔下手中的坤包,便将自己埋进了沙发里。
她感到自己脸色发潮,心还在狂跳着,刚才遇见的那个时装店的店主的面孔一下下
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着。是他,就是他,她肯定地对自己说。她想给国外的丈夫打
电话,拿起话筒,又觉得不妥当,她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也许要好半天才
能解释得清。母亲呢,母亲能安慰她,就像当年一样,把她抱在怀里,叫她不要害
怕,但是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帮狗崽子,都应该拉到八一大桥下枪毙,坐八年牢太便宜他们了。”那一
年,母亲和她一起坐在家里原先那台黑白电视机面前,看着市里的新闻,看着那四
个年轻人,剃了光头,被反剪着手扣在市体育馆的广场上,他们正好遇到了严打。
他们污辱了一个名叫雅容的姑娘,这帮流氓,他们的一生完蛋了。电视屏幕上一张
一张地放出他们的脸孔,其中就有那张忧郁的长着黑痣的脸。雅容对母亲讲:“当
时欺负我的只有三个人,他最后回来,还给我盖了被子。”母亲听了,脸一下子涨
得通红,由椅子上跳了起来,啪的一声关上了电视机,对着她吼道:“你这个小婊
子,真是活该,这帮流氓,统统枪毙才好!”
人生真是阴差阳错啊,她的少女时代,因为那一件事完全改变了,她从此变成
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姑娘,一门心思地读书,读书,上大学,读研究生,最后嫁给一
个博士做妻子。她总算是由那个羞愤而屈辱的夜晚走了出来,像把麦芒一根一根由
自己的血液中挑拣出去一样。但是这个人,又由茫茫的世界中跳了出来,他叫郭海
涛。他把他的五月公社开到了她的住宅楼下面。
雅容胡乱地吃了一点东西,就睡了。她在被子底下做了一晚的噩梦,一次次看
见郭海涛那一张瘦削的脸孔。早上由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满脸憔悴,坐在镜子前
面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让她回复到平常的模样。上班去的路上,她特意走在街道的
右边,但是“五月公社”还拉着铁闸门。雅容舒了一口气,赶到学校。她在附近的
一所大学里教英语。
下班的时候,雅容特意走早了一个小时。她像个老主顾一般走进了那家时装店,
埋头在两排衣架中间仔细地翻看着。她没有和店主打招呼,但她感觉得到,郭海涛
的目光就远远地忧郁地落在她的身上。他们只见过两次面,都是十几年前了,他给
一丝未挂的她拉上被子离开房间的时候,再就是在公安局,警察让她指认那些流氓
的时候,她当时面对着几张沮丧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巴不得早一点冲出办公
室,或者是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警察揪着他们的头发让他们一个个地仰起脸,
她只能飞快地扫一眼,然后慌乱地点着头。现在他没有认出她。她早已由一个刚刚
开始发育的穷街上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妇人,他没有理由认出她来。
他的生意不错,还有好几个女人,也埋头在衣堆里,女人们对衣裳有天生的敏
感,就像由外面飞回来的蜜蜂,能精确地记得每一片值得回头的花地。雅容看中了
一件暗红色的连衣裙,上面撒满了细碎的小花。她将连衣裙从衣架上取下来,走进
试衣间里面。
试衣间很宽,当中放着一把宽大的木椅,倒不像商场里的试衣间那样,又小又
脏,人走进里头,身都转不开。让雅容吃惊的是里面的镜子,试衣间的四壁,甚至
是天花板和地面,都铺着镜子,人站在里面,当然四壁都是身影。雅容将身上的衣
服先脱下来,只剩下小短裤和胸罩,站在镜子中,她仿佛是站在宫殿中。雅容迟疑
了一下,没有将那件裙子穿上去,倒是将短裤和胸罩也脱了下来。打量着自己丰腴
的身子在不同的镜子中留下的侧影,她觉得非常快乐。但不久她就觉得自己的举动
有点不可思议,她这么着脱光衣裳站在一个时装店的试衣间里,算什么呀。雅容忙
又慌慌张张地套上内衣,穿新裙子的时候,却发现裙子小了。她的腰并不粗,却被
紧紧地勒着。
换上自己的衣裳,雅容推开门。那几个女人正围着郭海涛讨价还价。一见雅容
出来,他停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有没有尺寸稍大一些的。”雅容定了定神,说。
“没有了,过两天我进货时帮你看一看,你的腰是多大?”
“一尺九。”雅容的脸红了。
“好,你给我留一个电话,货一到,我就和你联系。”
雅容从包里取出笔,写下了家里的号码,她没有留她的名字,只是把姓写在了
号码后面。
“刘女士。”他拿起纸片看了一下。
“谢谢你,再见。”雅容轻声说。
大街上正是黄昏时分,落日在街口上洒着淡淡的余晖,辉映着她沙沙作响的丝
绸裙子。人行道上香樟的新叶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香。美好的五月,美丽的城市。雅
容轻快地走着。一个乞丐在路边拉二胡,她毫不犹豫地由包里抓出了一把零钱递给
了他。
接下来好几天,雅容再没有到五月公社去看衣服。白天备课,上课。晚上把自
己关在家里,给丈夫打一会电话,问一下纽约的天气。接下来就翻译一点诗。她由
学校的图书馆借来了一本狄金森的英文原版的诗集。打从读大学起,她就喜欢狄金
森的诗,喜欢这个在平静得令人发疯的生活中还能频频梦见上帝的女人。但现在中
文的翻译做得多么糟糕,那些拙劣的译者恨不得将口红和香水都涂到这个居家的朴
素的女人身上。她精力很好,有时候由诗行中抬起头,都是深夜的一二点钟。有几
回,她灭掉台灯,去拉窗帘时,总想探头去看一看,那五月公社的灯光熄掉了没有。
她五楼的窗子未必能看见底楼的情形。满天的星光闪烁,有时候是一轮冰凉的月亮。
人活得是多么孤单啊,好像是在梦中站起了身,雅容一下子看见了自己的生活的景
象。她在窗前发一会呆,就去洗漱,去睡在她孤零零的枕头上。
这天晚饭后,电话响了起来。雅容接起来,倒不是她那纽约的丈夫。
“你要的裙子我帮你进了一套,要不要明天来试一试。”郭海涛说。
雅容想了想,答应道:“算了,我现在就下来看一看,反正时间还早。”一边
就换好衣服下了楼。
显然是到了打烊的时候,店门已经虚掩上了。店堂里的音响还没有关上,正在
放的一支曲子,雅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流水一般的音乐,正是班瑞德乐团演奏
的《春日无限好》。郭海涛一边听音乐,一边在迷蒙的蒸汽中有条不紊地烫衣服,
烫好的衣服就挂在身边的衣架上,很难想象一个男人会有这样的耐心,又把衣服烫
得如此好。雅容进来的时候,他由那团蒸汽中探出头来,打着招呼:“衣服在架子
上,你取来自己去试一试,抱歉我占了手。”雅容在衣架上找到了那件衣服,还有
些烫手,大概是刚刚烫过的,果然比好几天前看见的宽大了一些。
在四壁闪亮的镜子中间,雅容又禁不住脱掉了全身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她一
寸一寸地看着她的身体。光线在镜子中间跌跌撞撞,辉映着她即将逝去的青春。年
过三十,有这样的身段和皮肤不容易呢,单位的小姑娘们常常都很羡慕她,常说到
她这个年纪,还有这么好的身材和皮肤该多好啊,当然这些话里面也不无恭维她这
个大姐的意思。因为没有生过孩子,她的小腹还是那样平坦光洁。她身体的线条柔
和流畅,就交汇在腹间的阴影里。
这时候试衣间的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雅容都没有来得及套上她的新裙子,
门便被推开了。郭海涛走了进来,他盯着雅容光裸的身体,眼神迷茫。愣了片刻,
他走过来,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的雅容拥进了怀里。
这个男人有着颀长的身体,宽阔的胸,他的皮肤很白净,冰凉冰凉的。他身体
上的陌生而清洁的男人的味道令雅容觉得晕眩。她委身在他的怀里,没有反抗的念
头。她听任他抚弄她,并报之以笨拙的由身体的最深处涌出的呻吟。她渐渐地变得
像泥一样的软,又像云一样的轻。她就像做梦一样被这个男人占有着,有时候睁开
眼,看见倒影在镜子中的旖旎景象,羞耻之感就一下一下地扯动着她的心胸,但同
时又令她激动万分。
“刘雅容,你真好,真好。”他对着她的耳朵反复念着她的名字。店堂里的《
春日无限好》结束了,接着是《阿尔卑斯山的秋天》,接着是《林中之雪》。雅容
慢慢睁开眼睛,由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郭海涛坐起身来,看着她,一脸疲倦的微
笑。她穿上她的内衣,又在外面套上那条新裙子。
“好看吗?”她对着镜子问道。
“好看,它是专门为你订做的。”
“我走啦。”
“就留在这儿,我就住在后面,床挺宽的。”
“算了。再见,你已经知道我的电话啦。”雅容拉开试衣间的门,他赤身裸体
地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盯着她。他长得真是不错。
上楼的时候,雅容觉得腿软软的,好不容易才上到五楼。她从包里掏出钥匙来,
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