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辑)-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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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一度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有一天,三儿兴冲冲来说二爷那里需要人手问
去不去,工资挺高的,每月给两千,外加一顿午饭。我说,有这样的好事干吗不去。
可是我一想是雅宝路就犹豫了:“雅宝路啊,那地方多乱。”又说:“不就是个体
户在那里摆摊子卖货吗?”三儿笑了:“柳儿,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就去给二爷打工。虽然住得离雅宝路不远,真是去了才知道。
雅宝路在日坛附近,使馆区里边,离美国大使馆挺近的。东西方向的雅宝路加
上在它东头的南北方向的日坛路,马路边上一个挨一个的摊子,挤满卖货的人。虽
然专做外国人的生意,但主要顾客不是美国人,而是俄罗斯人。
在日坛公园附近的一个宾馆里,我找到二爷的地盘。分明是个写字间嘛。一进
门,就看见大班台后坐个男的,正翘着脚打电话。我以为这就是二爷了,忙上前招
呼:“您是二爷?”刚说出来就发现不对。还没说完,一直站在窗户边的一个人回
过身来,说:“柳儿吧,见过面啊。”
“二爷,您好。三儿让我来找您的。”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上去二爷和两年前
比没什么变化。穿了件半长的黑色厚外套,里边是一件深棕色的毛衣。宽条灯心绒
的裤子,也是深棕色的。头发有点凌乱。这次离得近了才看清,他脸上的皮肤看不
出岁月的痕迹,很年轻嘛!有多大了?我暗自打量他。
他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但马上他就敛了笑容,拿眼上下扫了
我几遍。然后他脱下外套说:“好,来得正是时候。”又对我介绍说:“打电话的
人是王哥。”王哥冲我点点头,接着打他的电话。
二爷说老梅的货车到三环了,白天进不了城。然后他右手食指指着我:“柳儿,
和我一起接货去。”王哥也站起来说搬家公司的车雇好了,一会儿就到华威桥。
“走,柳儿,去华威桥腾货。”王哥说:“二爷别亲自去了,让伙计带小柳就行了。”
二爷笑答:“老梆子,你还管上爷啦。”“见了老梅别走不动道啊!”“别太滥了。”
二爷笑骂。
路上,有点堵车。二爷自己开车,是切诺基。
在大北窑桥下等红灯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二爷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琴,“呜呜”
地吹起来。旁边的车有人伸脑袋看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曲子,名字大概叫“英
雄们凯旋回故乡”吧。半路,我说了一句:“真好听。”二爷转头冲我笑笑。
二爷不爱说话。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停的时候他就吹口琴。到了华威桥底下向
东一拐,我们停在一大东风边儿上。一个妖艳的女人从车后转出来,二爷笑了,张
开双臂喊:“老梅,亲爱的。”他们拥抱,旁若无人地热吻。大概是二爷口袋里口
琴硬硬地碰了老梅,老梅大叫一声:“又带着你那个破玩意儿?”说完哈哈哈大笑
:“告诉你别没事老拿着它。别人老以为你个开车的有神经病呢!”二爷始终微笑
着不语。又拥抱。搬家公司的车来了,工人们开始从大东风上往130 上倒货,一包
一包的,看上去很沉。每包都有半人高,用塑料蛇皮袋包着,还打着腰子……
第一车时,二爷告诉我把包数点清楚。从第二车开始就我自己点数记数了。老
梅用怀疑的眼光看我,问二爷:“这丫头是谁?”二爷就说是老三的人,老梅没再
和我说话。二爷也没给我们介绍……
二爷那些时候一天到晚在外面忙,不常回宾馆。他的事情倒是王哥管得多些。
听三儿说二爷正在追那个外号叫老梅的女人。老梅可是个人物,一个女人在雅宝路
混已经是奇迹了,再加上她一年往俄罗斯做10万件皮衣,10万件啊,更了不得。
到了雅宝路,我也算开眼。二爷开的是个空运公司。
雅宝路上摆地摊的多是浙江人、河北人,只有少量的北京人。除了这些地摊外,
很多在雅宝路上混的人,来来往往的,没有摊子。但是,这些没摊子的人,却是雅
宝路的主力。他们不靠那些东欧背大包倒货的人挣钱。他们在国内买货或者扎货,
然后自己弄到俄罗斯去卖。
我每天一边干活,比如,点货收货发货,往货包上贴扉子,一边听伙计们神侃。
王哥虽然是哥,但也只是个伙计。他话特多。
王哥说,要说把货弄出去的方法真是五花八门。有海运到俄罗斯的。东方航线
从新港到海参威,然后转陆地运输,横穿俄罗斯,一直向西拉到莫斯科。西方航线
先到芬兰,再从芬兰转陆运向东到莫斯科。只要你不怕货丢了,只要你有耐心,不
管东线还是西线,货早晚都到莫斯科。我问:“这么运便宜吗?”王哥说一般般。
还有便宜的吗?“有啊。火车运啊。从北京先到满洲里,换过车板就是俄铁啦。最
多20天到莫斯科。”王哥说,“原来二爷运过一货柜的牛仔服,可是运到莫斯科就
剩半货柜的干衣服啦。”“怎么?”“货柜漏得一塌糊涂。铁路用的都是海运淘汰
下的旧柜子。”
王哥得意地说道:“就是那次,二爷一战成名。”旁边一位姓陈的小伙计跟着
嘿嘿地笑。“有故事吗?”“有啊!”王哥说:“二爷要求运输公司的经理赔偿,
那家伙反问二爷为什么没保运输险。”陈伙计接着抢话说:“二爷也反问,不保又
怎么样?!”“那经理就说不保就不能赔啊。”
二爷当时不紧不慢,说:“‘这可是你说的。知道你好收藏古董。’说完就走
了。”后来呢?第二天二爷找人把经理收藏的古董弄出不少,包好提着就去找经理
了。他对经理说:“知道你在××花园买了房子,这不,在你家门口拣古董就拣这
一堆。”经理说:“你想怎么着?”“不怎么着。今天,你要是赔我呢,我就还你。
要是不赔,”二爷拿起一个瓷碗“哗啦”一声摔地上,“我就当听响了。”
摔到第三样的时候,经理说:“兄弟有话好说。”二爷说:“我青皮,不会说
话。就喜欢听响。”还要摔,经理急了,打手机叫来俩人。为首的见了二爷,脸就
有点绿了。这家伙是当年在火车上抢过二爷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二爷也不慌,说:
“有种你们今天就弄死我。”跟着二爷去的陈伙计看势单力薄,本来想叫二爷撤了。
可是二爷却说:“陈儿你走。我一人就办了。”然后对为首的家伙慢慢说道:“当
年火车上的事儿,我放了你一马。怎么着今天,你看着办?”
经理听出话中有话,连忙打圆场。伙计乘机溜了,回家叫人。王哥说:“等我
们再过去的时候,二爷和他们已经坐在一起说笑了。”小伙计跟着王哥话说:“当
时二爷非常镇定,说,大家玩可以,但是要有规矩!”王哥转脸问我:“柳儿,明
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吗?”我直摇头,王哥他们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啊!”
我不明白这和一战成名有什么关系。但是,不知怎么就想起二爷那天在路上吹
口琴来。
听王哥说,再后来在牛仔服事件后,二爷就不做货了。因为,当时雅宝路的爷
们大部分鸟枪换炮,改空运向俄罗斯倒货了。包飞机。二爷就弄了个空运公司,包
租俄罗斯的飞机。包一架飞一次要10万美元左右。
那时候正是10月底,大忙季节。我们天天点灯熬油的加班。包租的飞机都停在
天津。北京的机场不让这种民间非正规贸易的飞机停靠。天津机场停机少,每年都
为停泊费收得少发愁。于是一来二去,雅宝路的包机都停天津了。天津机场坐收利
益,不亦乐乎。
二爷挺照应我的。一般也就让我记记货物进出的数,和打包站联系包货什么的。
最多让我跑跑天津,押车。不太累。
我们一帮人见天地天津北京来回跑。因为皮衣从南方运过来之后,先要在雅宝
路的打包站再打一次包,用宽胶带,在蛇皮袋外面一圈挨一圈地缠严,然后再打上
腰子。天津那边没干这个的。
二爷还是不紧不慢的。他的沉默有时骇人。王哥说,二爷和老梅好上以后话还
算多了呢,也见他笑了呢。在一部分生意上,二爷很依靠老梅。老梅除了把她自己
的货物交二爷运之外,她朋友们的货物也大多交二爷。老梅看上去比二爷大一点,
一张容易让男人有邪念的脸,用陈伙计的话说,有风尘感。她温柔起来,当着大家
的面就和二爷起腻,让旁人脸红心跳。伙计们在背后议论起她都摇头,说,这个女
人,也就二爷能镇。我笑话他们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曾好奇地问,他追逐
女人吗?当然追啊,一把好手呢。但好像眼下就一个老梅。伙计们私下笑说:“自
从有了老梅,二爷万念俱灭。”
王哥有天悄悄对我说:“你和她长得太像了。”“谁?”“二爷的瓷器。”
“哪个啊?”我想该不会是老梅吧?!“不是老梅。他们在莫斯科认识的,她……
前年……死了,车祸。”我低下头,不语。
二爷像是永远闲不住。伙计们都有点怕他似的。只有王哥敢和他开玩笑。谁要
是在二爷忙活的时候多说两句,二爷就会冒一句:“废话!”但对我好像还客气。
那天我清点货物的时候,数来数去,每次数出的包数都不一样,急了我就说自己:
“这回老母猪啃了猪蹄儿了,自己都掰不开镊子!”二爷瞪了我一眼,居然哈哈哈
笑了。
那天老梅来公司,中午忙,于是二爷叫了快餐,大家在一起吃盒饭。我无意中
又提起二爷的口琴,我说真喜欢二爷吹的,特好听。王哥就拿眼白我,意思让我别
说话。老梅听了,走到二爷身边腻在二爷身上,说:“别老带着那破东西啦。寒碜
人。你什么身份啊,老带着它?”二爷是要面子的人,他眼睛直盯着老梅,右手放
在桌子上没动,只有食指抬起指了指老梅,微笑但语气有点冷:“你还管上爷了?”
老梅立刻黑了脸,说开玩笑呢干吗当真呢,扭身走了。王哥马上骂我:“小丫头片
子,你真他妈添乱!”二爷一声不响,没动,接着吃盒饭。突然,二爷对我说:
“柳儿,晚上你有事吗?”我茫然:“不知道,怎么了?”二爷没再说话。
那个时候,除了用扑克“匝金花”、和哥们喝酒、做生意外,对,还要加上他
的口琴,二爷没别的嗜好。麻将他是一点不沾。王哥和他开玩笑时总说:“到底是
个开车的,满大街的出租车司机都爱匝金花。”他喝酒很特别,听说无论是哥们还
是生意上的应酬,无论有人劝还是没人劝,他都一路喝下去,从不劝酒,直到把别
人都喝趴下。所以和他喝酒的人,都不张罗着劝酒,怕把自己给灌了。
有天晚上,临时到了一批货。下班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二爷说要开车送我
回家。
刚发动了车子,二爷问我:“一起去吃晚饭好吗?”我刚要问还有谁去,他马
上说:“别说别的。赏脸还是不赏脸?”我忙说:“今天太晚了……”他打断我:
“赏脸吗?”不知怎么搞的,我说:“好吧。”
一个小饭馆,空气中充满了白酒和香烟的味道。
大家落了座,沉默。二爷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