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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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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说过的嘛!找着了我们也还是她的父母,找不着我们更是她的父母,
我们疼她还来不及呢。”说着她就偎着熟睡了的万妞。
    老爹知道顺这么说下去,扯不上题,他又死劲敲烟棒,一下一下想敲出个狠劲
来,终于他斩钉截铁地说:
    “初八我送她出门!”
    “什么,到哪儿?”
    “她是公家的人了,送她去芜湖军队里念书。”
    “我不问她公家私家,女儿是我喂大的,你不要挑我的疼处碰!”
    “疼她还要栽培她!”
    “我们不能栽培?过年就送她上学堂嘛!”
    “人家部队上比我们管得好。”
    这几句对话,一句抵着一句,虽说一个是有准备的,一个没有准备,可就是针
尖对着麦芒,谁也不让谁。一冷场,大妈就想起跟老头来硬的不行,她和解地哀求
着:
    “算了吧,我们锅里多放瓢水,也够她吃的了,车上多纺支纱,也够她穿的了,
有难处我顶着。……”
    看她想到哪儿去了?难道多嫌她这张嘴?老爹为的是既然亲爹妈真的不在,要
把她教养成人,对得起国家,就得听部队上的话,他一个农民家担不起这个担子呵!
他知道老伴爱缠,不如干脆地说:
    
    “知道你的好心,可这个难处你顶不着。”
    有她做娘的顶不着的?她耐不住,又火了:
    “什么难处?你得了公家的钱还是怎么的?”
    本来是一句气话,可老爹脸上刷红,他曾为部队上寄来的二百万①抚养费懊恼
过,怕人家说:“一天跑过小店东张张西望望,就为的等那二百万呢。”经老伴一
提,他讷讷地说:
    “钱都寄在小学老师那儿,你去问他吧!”
    “我倒要拿来看看,一张票子倒有多大?”
    “一个小钱也不准你拿,孩子的钱留着给孩子。”
    “我能用那卖儿卖女的钱么?”
    这伤着两位老人的心了,成了僵局。万妞却在这时翻了个身,大妈趁势搭讪着
说:
    “我们不能问问孩子?就算我们舍得,她不肯走,你也不能撵她,人们还不知
要说些什么闲言闲语呢。”
    两个都舍不得推醒万妞,还是老爹磨过身去,压了她的腿,万妞自己醒了。两
个老人慌着像得罪了她似的。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立刻想到要在她身上进行一场决
定去留的占卦。
    他们都想用一句最灵的符咒打动她,可是想出的不是符咒,而是最平常的语言:
    “部队上接你到芜湖念书,你去不?”
    “离了你的娘,你惯不惯?”
    万妞揉揉眼,仿佛很清醒地反问:
    “那我跟哪个一头睡呢?”
    大妈听到这话本来该笑的,可是她却幽幽地哭了起来,一颗母亲的心在安慰和
怜惜中哭了,老爹的眼圈也有些发红,他知道这次的谈话只能到这儿结束。

    ①二百万是指人民币旧币,即现在的二百元。

    大年初一自然不能再谈。外面下雨,詹大妈把这个家中最早买的一双新胶鞋让
万妞穿了,吃饭的时候大块的肉朝万妞碗里塞。詹老爹这边,拿了爆竹先叫万妞去
放,小街上有卖糖人的,老爹给万妞挑了最大的一个。好像老两口暗地里比赛谁对
万妞更好些,其实他们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年初二,老爹领着万妞到山后陈塘大姑妈家去拜年。大妈知道他什么个用意,
她不阻拦,看他们父女俩上了山路,她满有指望地想:去吧,我看你讨来的是谁家
的救兵?只有做娘的人才知道做娘人的心意,他大姑妈的儿子长到十七岁出去,她
的心也是悬着的啊!
    河里涨了水,他们只能翻山。这是好几年没有走过的路了。万妞拉着老爹的手,
一步步往上爬。藏在茅草里的石板路,躲在一边的凉亭,弯躬曲背的老树,对她都
是陌生的,只有回过身来,看见那青瓦白墙飘着红旗的村庄,愈来愈显出亲切的印
象。
    “妞呵,你可记得走过这条路?”老爹慢条斯理地问。
    孩子毫无记忆,摇了摇头。于是老爹对她说,五年以前,还是她六岁的时候,
庄上住着反动派的五十二师,一个姓吴的伙夫头,在赌场上不知道怎么听说万妞是
小新四军,就来敲詹家的竹杠,锅里碗里的都要,有次煮了山芋,他就来揭锅盖,
万妞不让他拿,他就磨磨刀要杀万妞,还嚷着说:“有小新四军就有老新四军,都
给我交出来!”那时詹老爹吓得从楼板上滚下来,护着万妞不放。……
    “这下我记起来了,我站在小凳上护着锅盖的,我还骂他土匪,对吧?”万妞
突然清爽地接下去说。
    “对嘛,那时你的志气就好。”老爹异常高兴地夸奖万妞。
    接着又对她说,当时把熟山芋都给了姓吴的,有人把他拉走了。到晚大家商议,
怕万妞真有个三长两短,叫老爹连夜背着她翻过这座山,把她送到大姑妈家里。这
一段万妞又记不得了。老爹说:
    “你那时是个困娃娃,棒子也打不醒你,爬山你还能知道?”说得万妞格格地
笑了起来。
    “你说你是不是小新四军?”老爹又提醒着问万妞。
    “是嘛!”女儿坦率而含糊地回答。
    “那你可是新四军里的人生的?”
    “爹,又来了,娘不让你说这个,你笑我,就说我不是你生的。嗯,”女儿有
些撒娇地说。
    “真的,你的爹妈比我们强十倍。”老爹还有些认真。
    “哪还有比你们好的?”女儿也是由衷之言。
    “我们待你好,也为的你是共产党部队上留下来的呵!你再想想,部队上怎么
单叫你去念书?”
    万妞想通了一点,觉着这里头有来由,可一个从未缺少父爱和母爱的孩子,没
有想到要另外去找一双爹妈,何况她又是一个傻丫头。她只狐疑地问:
    “我那爹妈怎么不来瞧我?”
    老爹不忍再说下去,他心里扣着自己的题目,谨慎地说:
    “这你以后就知道了。妞呀,我再问你,一个人有志气好没志气好?”
    “有的好。”
    “念书是不是坏事?”
    “不是。”
    “那我带你上芜湖念书,你去不?”
    万妞低着头,只听她微弱然而坚定的声音答道:“我去!”
    抬头看见姑妈的庄子,就结束了这途中的故事。
    詹大妈盼了两天才把父女俩盼回来。一阵锣鼓进了群峰包围的山庄,比敞着地
方格外响些。这支队伍不小,一会儿全庄的老老小小都聚在一起了。他家的一老一
小,也正欢天喜地的走在队伍的前边。队伍在詹家门前场子上停了下来,说要演戏
呢。仔细一看,那骑在高头大马上好像个参军的,就是乡里年轻的指导员,从部队
上下来的,她的外甥;巧的是他的亲娘,詹家的大姑妈,也跟在后边。詹大妈忙挤
过去拉他姑妈和外甥进屋里喝糖茶,不料他大姑妈做了一个眼色愉快地回答:
    “不慌,老妹子,俺们先办正事。……”
    正事就是乡政府已得到通知,认了詹家的“军属”,给他们送了个大匾:“光
荣之家”。因为詹家登不了这么些人,大家没有进去,就把大匾挂在门楼上。回头
就请詹家老两口坐在场子中央,大家给他们拜年。指导员捧过两个带飘带的大红彩
球,把个最大的套在詹大妈身上,老爹跟她开玩笑说:
    “你看你的比我的大。”
    “我们两个换嘛!”
    “不,不,该你的大。”
    老两口真诚地推让着。
    不一会儿演戏就开始了。原来就是指导员母子俩演《送子参军》。詹大妈弄不
清他老姐姐几时当了演员,十年前新四军在这儿,这里的人都唱着过,总有一半人
上过陈家祠堂的戏台,可也没看见过他老姐姐有这个本领。这时老演员却和她的儿
子一本正经地对唱着,从不关风的牙缝里漏出音来,人们倒也能听准她咬的字眼,
原是些令人感到亲切而激动的熟透了的词儿。虽说这是五年前母子俩的真戏,可你
说是一幕老戏也成,十年前多少人这么走掉的啊,现在又有多少人要这样走进自己
的队伍。只有最后母亲给儿子送鞋的一段,完全是新词,老演员也更加生动活泼起
来,她灵活地做了个出房门的姿态,从怀里掏出一双鞋来,就动情地唱了起来。
    老奶奶们掀起围腰裙来,揩眼泪了呢,都有一颗做娘的善良而倔强的心呵!她
们没有猜疑唱的是别一个,就像相信自己一样认定这末一段准有过的。只有最知道
底细的詹大妈,知道自己的老姐姐那时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又正害了眼,线都穿不
过针眼,没做什么鞋。而詹大妈自己那时正服侍大媳妇坐第一回月子,也没顾上为
外甥做一双鞋,可是这做鞋的事,好熟呵!她正揣摩着,外甥瞧着她哩。笑盈盈的
黑眼睛。
    可他把对唱的词儿忘了,只提高嗓子唱了两句,一阵脸红,看着勾肩搭背的姑
娘们替他着急,他就趁势过场。
    “下面换个节目,叫小姑娘们唱!”
    姑娘们毫不推辞,对着年轻的指导员,一条声地唱起十年前最流行的《送才郎》
来:
    送呀才郎
    送到大门口
    一出门就看见
    张灯又结彩。……
    飘着红旗的山村,留在激昂而幸福的回忆中了。老演员却在这当儿抢过去拉着
她老妹子的手,嗔怪地说:
    “唱得喉咙冒火,你也不递我一碗水喝?”
    “快家去,老早煮了红枣糖茶等你!”
    她们手牵着手走到门口,大姑妈故意端详着门楼上的彩匾,问道:
    “光荣不?”
    “光荣。”詹大妈有点羞涩而温柔地答道。
    “还不把你的报仇鞋子拿出来,送万妞上路。”跟她的儿子一样的笑盈盈的黑
眼睛看着大妈。
    这下子完全明白了,唱的是她。五年前给国民党的部队欺得厉害,他们像抓到
了什么把柄,总指着万妞要小的也要老的,把她家当个菜园门,直进直出,见什么
拿什么,没让她们过半天安生日子。她追根起苗的想过,千不怪,万不怪,只怪国
民党陷害忠良,她念着万妞的爹妈还不知在哪乡吃苦。
    要共产党能成功就好了,万妞早晚总是共产党的人,那时她就替万妞做了一双
结结实实的报仇鞋,指望她十六岁上穿出去替父母替穷人报仇。那时她真想学古时
候岳元帅他妈的样,恨不得在万妞的背上刺四个大字。可是现在天下太平,万妞也
只有十一岁,鞋子还差着一大截呢。她领会了他大姑妈的心意,忙说:
    “他大姑妈心好狠呵,我就知道一笔写不出两样詹字。”这时她才知道讨来的
是谁家的救兵了。要不是他大姑妈急着回去照顾孙孙,到底是谁家的救兵还可再见
一回分晓。
    一场风波以后,老两口似乎有些和解。可是初八是个大关,双方都提心吊胆的,
还有小万妞身上的变化,更成为他们注视的焦点。万妞多了一双带绒球的布草鞋,
像她亲妈十年前穿过的一样;她有了八角帽,带帽耳的;还不知从哪儿找出来一根
泛红的皮带。……詹大妈看到这都是老头子默默地替万妞安排的。“无非是要把小
闺女打扮像个兵呗!”她有些气恼地想。她也看出小万妞爱新鲜,添一样东西跳八
丈高,雀儿似的,她才不管它兵不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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