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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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给他,想告诉他关于那个他。她觉得说出来才会轻松,才可能抹去眼前的影子。
可沉浸在幸福感中的长臂哥,用炽热的双唇阻止了她……
几天后的星期日,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下午,长臂哥便过来打扫房间,玉婷
则出去买菜。
等她回来时,房间已窗明几净,纤尘不染。长臂哥伫立在窗前,面朝窗外,对
她的回来仿佛没有知觉。
“累了吧?”玉婷把买来的蔬菜什么的一一摆放在桌上,“咱们马上做饭。”
长臂哥仍不动,也不响,宽阔的脊背像一堵背阴的墙挡在窗口。
“你干吗傻站着?过来帮帮我呀!”仍无反应。
“干吗摆大丈夫的架子?”玉婷笑盈盈地走过去,将脸颊贴在他温厚的脊背上,
手抚摩着他的肩膀。
他竟火烫似地闪开了。
玉婷惊愕地张大了眼睛,“你……怎么了?”
他回转身,脸盘阴郁得像块生铁。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像要说什么,可又紧
紧抿住了。那双眼睛尽管背着光,依然的亮得吓人,盯住玉婷,仿佛要看透、穿透
她的灵魂!
他用手指指桌上。玉婷扭头瞅瞅,心里一震。她的黑绿色封皮的日记本打开着,
摊在桌上。那是前几天端午节时刚记下的一页:
“1961年6月2日,端午。”
“今天我年满21岁。生活曾经那样长时间地冷落我,今天终于给了我最大的快
乐!他——长臂哥闯进了我的生活,他说他爱我!啊,他的真诚,他的朴素,他的
热烈,深深打动了我!在太阳岛上,在这个美好的早晨,他那强劲的粗犷的拥抱和
热吻,驱散了我心头的一切阴影,一切恍惚。生命忽然变得充实极了!是的,命运
之神对我这个弱女子还是仁慈的。唉,可是,今天我干吗又想到他,那个校园里的
他?为什么忘不了他?忘不了和他在一起的那个端午,忘不了他为我撑起的那把伞
……生活真是折磨人,他和他都是伞,都是端午……”
玉婷明白了,她隐隐地稍稍地有些不快。他不该未经自己的同意就看她的日记。
那毕竟是属于她自己的神圣而又神秘的世界。当然,她无须隐瞒。她是想跟他说的。
可此刻,是多么地叫人尴尬和窘迫!
“他是谁?”长臂哥终于冷冷地开口,“你们什么时候?”
“他……不是谁,是我同学……我们没什么……我……”玉婷想从容地把事情
说清楚,可急迫间又说不清。潜意识里,姑娘的自尊使她难以启齿,说她对那个他
仅仅是一种单相思。
长臂哥恼怒了。他连珠炮似地发出尖利的质问:“你怎么不说?为什么早不跟
我说?你到底爱谁?……”
玉婷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湿润了。她好难过。她走近小窗,背对着他,说了,
艰难地说了。学校的那次春游,那把伞,那个端午……
“别说了!”长臂哥激烈地打断她,“多浪漫啊!山坡啊,校园啊,歌声啊,
荷包啦……对,对,还有伞!难怪那天你在病中不断叨咕着伞,伞。我真笨,真傻!
我还以为是我那把伞……啊,去找他吧!去找他那把伞吧!你心里不是装着他吗?
去吧!”
咣当一声,他摔上门,走了。
玉婷遭了雷击般呆住。那远去的脚步声一下子踩在她心上,那么重,那么痛。
小屋死一般寂静。那爱的温馨才荡漾过几天啊,那清朗的笑声才响亮过几次啊,他
又突然把这一切都带走了,而把孤独、加倍的孤独掷给了她。玉婷把前额抵在冷凉
的玻璃窗上,两行清泪无声地流过脸颊。
玉婷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哭了又哭,未了,她想,长臂哥爱得是很执著
很真诚的,平静下来他会理解她的,说清楚了他也会原谅她的。不,谈不上原谅。
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情,而且纯洁和单纯得无可指责。美丽、清新和切实的爱,难道
不属于她和他共同的现在和未来吗?
第三天晚上,玉婷努力平静着自己,走进长臂哥的家。从窗口吹进的晚风拓展
着她的裙衫,她清丽地微笑着……
他极冷峻,脸像石墙一样平板,几天没刮的络腮胡子青森森的。他只点点头,
算是勉强打个招呼,便转身走开了。他的母亲也没多少话好说,灯影里苍老而多皱
的脸漫着愁苦,不时深长地叹息,
没想到他会这样执拗,这样不肯理解人。玉婷的心好凉好苦涩。啊,前不久那
炽烈的爱,那满腔的柔情,已经如同梦幻般飘散了。
以后,长臂哥再也没来送水。她去提水时也见不到他的影子。他躲着她,她也
就躲着他。同一个院落,他住南头,她住北头,可两颗心忽然变得那么遥远,就像
分开在南极和北极。
夏去了,秋来了,冬天又到了。呼啸的风雪不时摇撼着簌簌作响的门窗,使得
小屋里愈发显得清冷而孤寂。渐渐地,玉婷的心像冰冻似地凝结了。从小是个苦闺
女,早先的孤独,她本是能撑得住的。可是,在经历了爱的欢欣又遭受了爱的摧折
之后,她就再也承受不了这带着深深创痛的孤独了。夜里每每被泪水浸着,她悲叹
自己的命运怎么会如此凄惨,悲叹哈尔滨这生养她的城市怎么不给她留一点温馨的
绿荫。在街上踽踽独行,在院落寂寂往来,一切都叫她不能平静和忘却。校园里的
他,院落里的他,山坡上的伞,长街上的伞,总不时在她眼前晃动,而命运又把她
和他或他分隔得那样远,似乎执意叫幸福远离她。那么好吧,我就受着吧,命运要
抛弃我,我就把自己抛向天涯海角吧;生活要折磨我,我就朝苦难的漠野走去吧。
离开这里的人们,这地方,甚至这世界也毫不足惜了。
揩去泪,她咬紧无血色的嘴唇,执拗地仰起瘦削的脸庞,把目光投向深邃而死
寂的夜空,仿佛临近殉难的女神。她决定走,远方,茫茫苍苍的大森林中,有一个
小城市伊春。一个远房叔叔在那儿。她决定到那里去,远离这喧嚣而薄情的大都市。
让生活忘记她,她也忘记这生活。
啊,正当青春年华,姑娘的心不会那么轻易死寂的。她依然隐隐怀抱着一丁点
希冀。她东奔西走,忙着调走的手续。邻居们问,她就说。她悄悄企望着邻居们把
事情传给长臂哥。只要长臂哥仍然爱她,只要他一句话,说要她留下,她就会留下
的。是的,她毕竟眷恋自己的热乡热土,毕竟渴望爱和被爱。有时在家独坐,她多
少次想象着门轻轻打开,长臂哥憨笑着走进,她会又哭又笑地向他扑去,投进他的
怀抱,亲他,捶他,怪他……
然而,这终于没有发生。
在她临近出发的日子,在她终于要走而对故土的一切愈加感到难以割舍的时候,
在她悲苦着喟叹着痛楚着而一句话就可以把她留下的时刻,执拗的长臂哥竟出远门
探望亲戚去了。
1963年秋,那一天残阳如血,黄叶遍地。傅玉婷提着行李,孤零零地登上北去
的列车。列车启动的一刹那,她的眼睛一下溢满了泪水。她急急地揩去眼泪,目光
在站台上的人群中逡巡着,似乎想搜寻到谁。
可是,她又能找到谁呢?
别了,哈尔滨!
别了别了别了别了……
玉婷,一只离群的孤雁,投入了大森林的怀抱。
她在伊春市的一所初级中学当了教师。住的地方就在这座幽静的小城的边缘上,
出门不远,就是连绵着漫延向群山的郁郁苍苍的树林。课余饭后,玉婷常到林中散
步。那透过枝叶散落在地上的日斑月影,摇曳在叶片草尖上的晶莹露珠,那浓郁清
新的花草的芬芳,枝丫上巢中雀儿的啁啾,给了她许多宁静和温柔。在这绿色的梦
幻里徜徉,她觉着自己整个消融了,消融在大森林平和而宽厚的呼吸里,有如一缕
清风,一斑月影。
平静中(或许仍有怀恋? 但也是平静的怀恋了) ,她给长臂哥写信,告诉他
“自己开始了新的生活”,但“以往美好的一切”,她是不会忘记的。不久,回信
来了,长臂哥说父母帮他订了一门亲事,他已决定结婚,希望玉婷届时能回家乡看
看。这位长臂哥哟,竟会有这样的邀请。玉婷觉着,人家已有了人家的幸福,那就
不该打扰人家了。她再也没有写信。
在这远离尘嚣的边乡僻壤,生活老样子地来去着。1965年盛夏,学校放假了。
玉婷有了许多空闲,便来林中消磨,浸在山林宏大的呼吸和幽深的梦境里,她就不
会感觉孤独和寂寞。那一日中午,她带了本书,靠一棵老柞树坐下,读着,渐渐地,
一阵困意袭来,她便枕着突露在地面的树根,将书垫在脑下,朦胧睡了。正午的日
光斑驳地洒在她的白衫绿裙上,温暖着一个安恬的梦……
恍恍惚惚之中,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身边。睁开惺松的眼,咦?头上怎么会撑着
一把伞!
“傅老师,”不远处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沉缓而凝重,“这儿……不好睡的,
地面有潮气,会着凉的。再说这会儿正热,容易中暑,还是回家去睡吧。”
玉婷慌乱地坐起,见距自己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男子。他有礼貌地侧着
身子,眼睛瞧着别处。说完上面那些话,就走了。
凝望着他的微微前倾的背影渐渐走远,又转眼瞧瞧身边这把伞,玉婷心悸了。
他是谁?他从哪儿来的?伞,伞,怎么又是伞?!是神差鬼使还是偶然的巧合?!
它曾经给了我好些不平静,而这回又预兆些什么呀?!
玉婷的脸苍白了。“等等!”她喊道,那惊惶的声音把自己都吓着了,“我…
…给你伞啊。”
“你先拿去用。我会叫人捎给我的。你从这片松林穿过去,就可以看见林外路
了。”
他渐渐消失在树影后面。
玉婷怔怔站了一会儿,只好按照他指的方向走去。她不时瞅瞅手中的伞,心里
好惊悸。伞,伞!干吗总是影子般跟着自己?它究竟预示着什么?而他,怎么会知
道我姓傅?
松林穿过去了,前边仍然是林子。再回来找自己刚才睡下的那棵老柞树,也找
不到了。来回转了几圈,四周全是青森森的沉默的参天大树。玉婷心慌了。
“喂!路在哪儿?路在哪儿呀?”她害怕地叫起来,发颤的声音在林中久久回
荡。
“别慌——”远处传来了应声。不多时,玉婷听到了愈来愈近的喳喳的脚步声。
那个男人,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迷路了,是不是?”他很和蔼地一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张惶,玉婷把伞递过去:“喏,给你!”
他接了过去,锐利地看了玉婷一眼,不说话,迅速把伞撑开,又塞到玉婷手里,
“走吧,我送你。”
他头前走了,玉婷默默跟着。头上是茂密的树冠,只有星星点点的日光透下来;
脚下是沉积多年的松软的枯叶和新草,发散着潮湿的带有泥土味儿的气息。
玉婷跟着他在看不出是路的“路”上走着,可觉着有了安全感。听着自己和他
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手里撑着伞,心头不禁又惊叹起来。山坡上的伞,长街上的
伞,这回又是伞……
终于走出林子。玉婷看到了那幢木房子——学校单身教师宿舍。
“现在你自己走吧。”
玉婷走出不远,回头看看这个陌生人,这个好人,这个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