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4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个人。霍沧粟摇摇头。“他们不可能有真正的美式口语……请葛老师考虑一段时间,我耐心
地等着。”说完告辞。
葛老头让他将腌鸡带走。霍沧粟说:“这是我的敬意,不能带走。”
“我这个人,无功不受禄。”
“我知道。但这个并不是学费,您并未收下我,怎么能算学费呢?”
话说得这样诚恳而机巧,倒使葛老头语塞。霍沧粟疾步而去。
过了几天,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霍沧粟又来敲门。这次提来一腿狗肉,说几个知青在
山上打了连裆的野狗,一人分了一大块。
他还提了一瓶包米酒来。那时候打酒是要凭票的,农民要栽秧打谷时节才配给一点酒。
天知道这一大瓶酒是怎么搞来的。
葛老头自然很高兴,但是推辞。推辞不过,便抱出煤油炉,炖狗肉,温酒。
但他拿定主意,小伙子再提那事,就告诉他,这段时间外调政审的多,“革委会”很注
意他,实在不敢再去惹其它麻烦。
但是小伙子闭口不提那事,只是闲聊中问起美国的情况,葛老头拣无关紧要的说了说。
霍沧粟也谈了些知青和农民的相处事,也都是些龙门阵。
感觉上,学那样一种“屠龙之计”只是年轻人一时的冲动……葛老头略放了心,所以临
分手时他主动对霍沧粟说:“以后你有什么人要就医的,可以找我。你写个条子都行。我不
好出面的,我自会找别人……”
霍沧粟连声道谢,消失在夜雨中。
但是这以后,小伙子不复来。有时逢场,葛老头远远地瞄见了人头攒动中的霍光粟,以
为他一会儿要来坐坐,却也没来。
过了两个多月,已是盛夏。这天是星期六,下午下班后,葛老头照例回他三十里外的共
祥沟去。夕阳尚高,暑气犹存;一溜坡田里的水稻倒还满有精神。天上云朵如莲花,四野一
时无人,只有蝉鸣如泻。
葛老头慢慢走上高丫口。这里是路途之一半,有一棵巨大的黄桷树生在这里,布下一大
片很好的荫凉。凉风绕绕,视野开阔,是个歇脚之处。
葛老头喘着气,放松了脚步,一眼就看见一个汉子靠着树干瞌睡着……不由得就想起了
霍沧粟。想起这两个月来似乎已经把这小伙子给忘了……突然就发现这汉子很象霍沧粟。再
一看,可不是!犹豫间,霍沧粟醒来了。
“咦!”葛老头吃了一惊。小霍的生产队同这里南辕北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等你。这里清静。”
“唔。有什么事?”
“还是学英语的事--请老师让我说下去。本来知道老师困难的处境,不想给您添麻烦
了。但近来,母亲常常托梦给我,使我不能安睡。”
“托梦?”葛老头差点叫出声来。他仔细打量小伙子。
“是。她夜夜来催,说老师近在眼前,为什么迟迟不付诸行动?”
“她……她为什么要你学英语?”
“不知道。但是她所说的老师,相貌、身材、年龄,还有经历,就是您啊!”
“……你母亲怎么死的?”
“病死的。”
“什么病?”
“听说是败血症。那时我小,不大懂。”
葛老头仔细盯着霍沧粟。他想看看他是否有什么“精神症状”。
“我想,”霍沧粟胸有成竹似的,“我只要一开始学习,母亲就会放过我的。她并没说
我要学多久,学到什么程度。母亲不来找我,我就可以睡觉了。我已经有好久不敢在夜里睡
觉了,只能在白天睡一会儿。”
葛老头感到了严重。作为一个留美的医生当然不会相信鬼魂附身、中邪之说。而个为一
个自认阅历丰富的老者也往往轻看了后生的城府与诡计。他只是想,这小伙子可不要给弄成
精神……
霍沧粟扑通跪倒,举起一袋什么,说:“这是我翻山越岭采集的野生天麻,送给老师治
师母的晕眩病。请一定收下我这个学生。”
葛老头又吃惊又感动。这小伙子居然知道自己老妻的病。这野生天麻,大巴山倒是产
地,但采集起来也是谈何容易。年年都有死于意外的药农。
葛老头扶起霍沧粟,说:“天麻贵重,无论如何不能收。你只身在外,一切都不容易,
将它卖掉吧。”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是,霍沧粟说:“就算不收我,也请收下这药。拜师的事,从此不
再提起。请收下这药。”
葛老头倒楞住了。半晌,他说:“我收下你……你不要拜!我不习惯这个!我们要商量
个办法……”
霍沧粟说:“这个我已想好。我买了一副象棋,隔三岔五,不成规律地,我来找您下
棋。”
葛老头点头称是,此时开始佩服起小伙子的心计。
霍沧粟一般都在晚上去医院。这对于夜间无聊的老人,自有不言而喻的作用。何况他常
能弄点酒肉带去。知青的偷鸡摸狗,本地人都知道,葛老头也不说破。
而霍沧粟的语言天才,倒让老头吃惊。如果说开始是不得已而为师,到后来是他自己的
兴趣越来越大。到一定程度后,老少二人用英语交谈,葛老头便仿佛回到当年,置身美利
坚。那种虚幻的辉煌使他脸色红润,两眼放光。
偶尔,有人有意无意敲门进来,见一老一少在下棋,搭讪几句就走了。终是没出什么
事。
只是有两次,霍沧粟遇到生命危险,但都不可思议地化险为夷。
一次是隆冬。那天是约好的--每次上完课临时约下一次。但有事拖晚了,天黑尽了才
出门。便打起手电抄近路。在半坡上,突然被谁从后一掌击倒,一声咆哮,那家伙一屁股坐
在他身上。原来是一头熊。
霍沧粟从未见过动物园以外的熊,立刻吓昏过去。片刻之后醒来,发现熊已离开他,在
下方二十米处玩手电。原来手电滚出去后还亮着,熊感到奇怪,便起身去摆弄。
霍沧粟得以逃脱,对任何人也未提及。只是奇怪:野兽不是怕火光吗?怎么还去玩电
筒?
更希奇的是,这电筒还被一社员捡回来,认得是霍沧粟的,便还给了他。一揿,居然还
亮!
看来熊将电筒弄灭后,再弄不亮,便弃自而去。
霍沧粟自是被唯物主义教育大的,从不迷信,但这事以后,自己便有些说不清道不白的
意识。偶尔地,还要冲那说不清道不白的偶象,做一点似是而非的祈祷。
另一次是遇了山洪。也是夜里。授课刚才开始,一声霹雳天破了,大雨下来。葛老头迟
疑了一下,说你回去吧我这里有雨衣,雨不可怕山洪可怕。但霍沧粟说我在镇上有地方住。
还是把课上完了。
然后穿了雨衣出了门。雨小了,更主要的,不愿累及老师,所以侥幸往回赶--何况从
未见过山洪的他也不知它有多厉害。
回去的石板小路是顺小河的,是一条很美丽的小河。河水的确大涨了,轰隆之声响彻夜
空,但似乎离小路还远。霍沧粟心安了。但不知怎的,脚下突然坍塌,于是连人带石板慢慢
地但不可遏制地滑进了河里。
在长江边长大的霍沧粟第一次明白自己看清了小河。所以他后来说过一句让人摸不着头
脑的话:小河比大河厉害得多。
当时他意识到自己将死去,突然感到不公平,不能服气,声如霹雳大叫--老天爷!妈
--哟!
随后就给不知什么东西击昏。
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明亮又柔软,四周只有轻快的鸟鸣。自己躺在一个小岛的半腰,
不知什么树的粗壮柔韧的虬枝,胳膊似地牢牢护住他。
他上岸以后,发现这是座很美丽的小岛--后来才知它有个名儿:螺丝砣。岛上长满了
灌木和花草,意蕴无穷的鸟巢清晰可见,厚厚的青苔如华贵的丝绒……
他想不出自己怎样到了岛上--若是水冲,怎么没有撞死呢?
小河还是那样流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没下岛时,远远望见有人在那边下网;待他走过去想问路时,那人却惊慌地弃网而
逃,叫他很是奇怪。
过了好些天,才听人说:螺丝砣上出了一个鬼。
一部曲--“干掉”团委书记
没有人知道霍沧粟结婚很早的原因;就连他妻子云梅,也不能说完全知道。
霍沧粟被招工回城后不到一年便结婚了,就是说,他还是个学徒工时就结婚了。这在当
时简直是不允许的。之所以破例,是因为云梅比他大两岁,其时已二十七,而且是很得上级
信赖的团委书记。
直到今天,已是大学副教授的姚云梅都以为霍沧粟同她结婚,是因为--爱她。她不知
道一切仅仅是因为她长得仿佛一个洋女人。
她只有中等身材,但她的头发是栗色的,她的眼珠也是栗色的,眼眶也深,鼻梁也高;
她的皮肤白晰,但不是东方式的润白,而是西方式的--刷白。
有人总认为她是新疆人,但她就是四川涪陵人,纯种汉族。但是她性情随和,所以有时
就笑嘻嘻地附和开玩笑的人,说对呀,我是个(少数)民族!
这种玩笑让霍沧粟听到,便在心里产生了一种--如苏联生命心理学家缅图采夫所说的
--“半真半假的强化,自欺式的确认”。
霍沧粟进厂时还不是共青团员,但仍然被团委召集学习。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这位
新徒工们仰起头来看的女书记。只看了一眼,那种要“干掉她”的念头便从天而降。
为此递交了入团申请书。一个明年就超龄的青年还申请入团,自然让书记很兴奋。而且
也不知出于什么,对这个沉默寡言身材修长的小伙子很有好感。所以在那个周末的晚上,大
家都在礼堂看催人泪下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时,姚云梅接受了霍沧粟的请求,到他的寝
室里去听他汇报思想。
这是三人合住的小间。霍沧粟出了一点钱,让两位室友电影完后去喝酒。
姚云梅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墙上贴有一张美国影星的剧照。这在那个年代是非常不合
适的。她暗忖,一会儿谈话结束时要委婉地劝他取下来,以免被别人议论有资产阶级思想。
已经初具政治素养的女团委书记永远也不知道,那个坦胸露乳的美国女人根本不是什么
“资产阶级思想”,而是她本人的一个“参照物”--在干她时,眼睛盯着那美国女人,感
觉上就成了“干”那个洋人儿了。霍沧粟自己都说不出这“美感”来自何处。
女书记还不知道,究竟是茶水里放了什么药物呢,还是这位争取进步的小伙子懂什么点
穴之类的妖术--总之当她突然反应过来,本能地开始反抗时,她感到无能为力:既喊不出
声,又动弹不了。他双手抱住她的头,拇指压住她耳后什么地方,慢慢地,冷冷地将她放倒
了。
鲜血糊满了她的大腿根,染红了床单。这第一次会出这么多血,是她想不到的。这说明
了他的粗鲁:岂止是“占有”,简直是屠杀。
其时不知怎的下起了雨。仲秋已过,居然还有这样的骤雨,也是奇怪。腥湿的风吹开了
窗户,扑进室内,墙上的洋女发出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