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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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我脸色苍白,高山反应严重,就说:“小蔡,唱个歌吧,唱个歌就会好些。”
河南话很是柔情。
“唱啥哩?”我也用河南话问。
“嘿嘿,唱啥都中,你想学河南话得多坐我的车。”
“老郭,我给你唱驼铃吧。”我叫他老郭,其实他顶多不过25岁,这只是我这
个昆仑新兵对老兵的尊敬。
“嘿嘿,中!”他说。
唱着唱着他也跟着唱起来,我的高山反应真的轻了,不知不觉到了三十里营房
医疗站。一路上不知唱了多少首歌,郭老兵说:“好听,这是我几十次上下昆仑山
中最高兴的一次。”
下车了,郭老兵也下车送我们。我们走出很远很远,他还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
我们。
后来,他每次上山都要停下车到医疗站看我,每次总要捎点水果呀,巧克力呀
什么的,怪有意思的。谈到这里,小蔡脸上泛出一丝红晕。
最后一次和郭老兵见面是那年的10月,他又给我带了点山下的核桃。临走我送
他,上车时他说:“小蔡,我家乡有个对象,跟你个子差不多,请你帮我换件女式
军上衣送她。”说着,他从驾驶室拿出一件男式的确良军上衣。
“一定。”我说。
后来衣服换到了,可怎么也不见郭老兵来拿,心想兴许是前探家成亲了。又过
了几个月,还不见他来,我心里就有点慌,心里总是放不下,有事没事总爱看那件
女式军上衣。再后来,我从汽车团的司机那里打听到,郭老兵那次和我分手后就没
有下得去山,在翻越库堤大坂时翻车死了。出事时他开的是上坡车,刚好一个急转
弯,迎面一辆下坡车飞驶而来,郭老兵打了把方向盘,让战友擦车而过,他却翻进
了深沟,他是替战友牺牲的。小蔡说着眼红了。这是我第一次上山遇到的一件深深
打动我的事。郭老兵的形象至今我很清晰,那件女式的确良上衣至今我还保留着,
可我不知道郭老兵的女朋友在哪里,要不,我会替郭老兵完成这份心愿的。
“我这人很有点探险精神,对属于‘谜’的东西都有兴趣。”小蔡话一转,谈
起了那次历险。
1986年,解放军画报的记者要上神山摄影,神山是神秘的,海拔6700米,即使
是登山队员去探险,也要思量思量的,可我和冯小明不加思索就上山了。
神山确实很神,一上这山就下冰雹,核桃大的冰雹打得我们头生痛,又不敢喊
叫,怕把神惹怒了,神会大吼一声发起雪崩,把我们全埋藏。
冰雹不停地下着,眼前是一片冰雪世界。神山依旧伟岸地沉默着,似乎在看着
我们这几位陌生的远行人。
我们终于登上了神山的顶峰,我们想欢呼,可是我们没有力气,就是平静地站
着也直喘气,我们只有用兴奋的眼神传递着兴奋的心情。我们弯下腰,用食指在雪
地上划上:冯小明、蔡丽/中国女性第一次登上神山!
天晚了,在茫茫雪山上我们迷路了,何处是归途?上山的脚印被冰雪覆盖了,
如果今夜走不出神山,必将永远留在神山了。
夜越来越深,雪山静寂如死。
浪漫又漂亮的冯小明说:“神山,神山,看来我们要和神作伴了。”说完,她
哇地一声哭起来,我也忍不住哭了。那位记者没有哭,站在那里对着神山“噢嘿嘿,
噢嘿嘿……”狂喊了一阵。
这一狂喊还真顶用,山下立时也传来了呼喊声。原来,医疗站见夜里二点我们
还没有回去,就请熟悉道路的藏族老乡上山找。藏族老乡上来了,我们一头扑上去,
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探险更谈不上有什么伟大意义,但对我是一个锻炼,好像一下子经历了
人生的许许多多,走过了人生的许许多多,也悟出了人生的许许多多,这是不是神
山的神灵?
一辈子就爱这一座山。
一辈子也不说再见。
人的感情是怪的,我原来心性很高,曾想过当一名歌手,自认为歌唱得不错;
也曾想当一名作家,自我感觉文字功底也不错,现在我想通了,其实从第一次上山
后就想通了,是昆仑山吸引了我。
你问我爱人在哪里?当然也在高原,他住的地方更高,是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阿
里地区。他是陕西人,毕业于西安通讯学院。那年他下山治病住在我们医院,认识
了,感觉不错,谈了两年,说是两年,其实在一起谈的时间不足一个月。1986年我
上阿里地区巡诊,原是不准备结婚的,可恰巧遇上一批记者,记者们动员我们结婚,
他们想拍照,一直追着我们,追到阿里的狮泉河,没有办法,于是我们就在那里结
婚了。
小蔡是湖南人,父亲有海外关系,被判了三年刑,后又发送到了新疆。小蔡说
妈妈比父亲小十几岁,是从内地跑来的,后来妈妈的家里人找来,要求离婚,妈妈
人好,说是孩子们好可怜,不忍心离去,就留下了。全家就在新疆扎了根。
老实说,我并不是那种十分高尚,自愿到边疆到艰苦的昆仑山奉献的人,是命
运把我抛在了这里,时间长了,也就爱上这里。
她说她一见到山上哨卡的战士就想流泪。看到这些战士穿着被狂风扯破的棉衣
在狂风中飘动的棉絮,看到这些被高原的紫外线晒脱皮又把红嫩的皮肤晒成黑紫的
士兵,看到他们那个样仍旧很幽默,仍旧会问学英语的人:哟,你怎么也学会了鸟
语……她就想流泪。 她说,有一个家在库尔勒的兵,复员6年了,去年他还专程到
医疗站看我们。他说:“过去我对你们站上一个女兵好,她复员走了,可我还想到
站上看看,现在想来不光她一个人好,是你们站上的所有女兵都好,你们见我们就
哭,那是女人的眼泪,女人的眼泪可以摧垮一个男人钢铁般的意志,也可以激发出
男人雄狮般的斗志。我永生难忘昆仑山,永生难忘昆仑山上的女兵!”你听,你听,
他讲得多好啊!
我和蔡丽神“侃”了一个上午,她站起来临走时,又说,也许等我成为老太婆
时我会被确定转业,会回到内地某一个城市去,那时,面对陌生的城里生活,想起
熟悉的昆仑山,我也许会哭的,肯定会有失落感。
一个女人一辈子衷情于某一项事业不易,一辈子只恋昆仑山更不易,看得出,
她们是把爱昆仑山同事业连在一起的。
“刘姐”的故事
刘梅芳今年已50岁,1965年入伍,毕业于山西医学院。28年来,她一直没有离
开过昆仑山,没有离开过昆仑山下的这所医院,她说她的履历表填起来最简单,从
医助到医生再到内科主任医生,从山下到山上,再从山上回到山下,一直没有离开
过昆仑山。
和她一起入伍分到南疆军区的共3女5男,岁月悠悠28载,同学们有的高就,有
的调离,如今,留在山下这所医院的就她一人了。
刘医生不足1。60米的个子,体重80来斤,看上去十分单薄,说话也是轻声慢语,
要不是亲耳所闻,谁也不会相信她在这样艰苦的地方生活奋斗了28年。她说:“其
实,我离开南疆的机会很多很多,起初是不想走,想趁年轻在艰苦地方磨一磨;后
来成家了,爱人也在这里,心就定了下来;现在是真舍不得这地方,工作生活了28
年,是块石头,昆仑山这片热土也该把我暖热了。”
她说1968年第一次上山,那时只有20多岁,无牵无挂,属快乐的单身汉。那次
在山上一住13个月, 经历了春夏秋冬,上5000米以上哨卡接送病号8次,跑遍了山
上所有的哨卡。最远的哨卡离山下的医院来回5000公里,近的也有2000公里,而且
大都在海拔4500米以上,每上一次,都是一次生命的冒险。
一天下午,突然接到上级命令,说是狮泉河有一名干部患胃穿孔,要我们立即
去人抢救。可巧,站上的医务人员都上山巡诊了,我只好一个人坐上大卡车出发。
医疗站高狮泉河来回1400公里,仅赶到狮泉河就得两天一夜。事情急,司机又是个
20多岁的小伙子,我说:“小伙子,咱就稳中有快,能赶尽快赶。”
第二天夜里,我们赶到了狮泉河,连续40来个小时没有吃东西,加上高山反应,
很累,但我还是强打精神走进了营房。
夜,很静。营区内传出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到这器声,我知道事情不
好了。进屋一看,人早已不行,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再看看这位干部临时来队的妻
子哭得伤感劲,我一屁股蹲下了,泪水不由自主往下掉。
一个医生,没有能够及时赶到救活病人,我感到有愧,特别是没有救活一个在
高原工作多年的军人,我更感到心酸,要知道,不是我没有能力救活他,而是昆仑
山阻断医术使病魔如此猖狂。所以,有时我恨昆仑山。
恨和爱有时是很难说清的。1979年,医院决定让刘梅芳到三十里营房医疗站任
站长,这是建站近20年来的第一任女站长。医院领导征求刘梅芳的意见,她爽快答
应了。
她说,其实我有很多理由可以不去,当时我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老大是女
孩7岁,老二是男孩才5岁,爱人工作忙照顾不上家。夜里坐在床上,听着昆仑山吹
来的风,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想着上山一去就是一年,还要在山上过春节,孩子
们的衣服脏了谁洗?棉衣破了谁补?吃饭谁知冷暖?还有不会照顾自己的丈夫,谁
常去叮咛他?想来想去,只觉得两行热泪爬下了脸。真有点不忍心上山。可又一想,
山上的医疗站已经建站快20年了,这20年换了20任站长,还没有一个女性在山上当
过站长哩,医院里能让咱上山当这第一任女站长,是对咱的信任,也是对医院全体
女同胞的信任呢。咱要为女人争口气,让昆仑山的守山男儿们看看,女军人和他们
共顶这片高原蓝天。
那一夜,我独坐床头,一直坐到天亮。天亮了,给孩子们收拾停当,把该洗的
全洗了,该做的全做了,该交待的话向丈夫全交待了,然后打上背包,下午就带着
医疗站的同志上山了。
当站长不像当医生,当站长既要干好医务工作,又要处理站上的日常事务,带
几十个年轻人,真怕有点闪失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这些年轻人。
当站长时刘梅芳已38岁.是站上年纪最大的,人称“刘姐”。“刘姐”患有糖
尿病和胆结石,糖尿病要控制进食,她一顿只吃二两饭。可山上偏偏又没有菜,这
就苦了“刘姐”。
现在看坐在我对面的“刘姐”,50岁的人了,没有一点要发福的感觉,依旧很
瘦,加上不足1。60米的个子,看上去像长在山崖上的一棵纤细的“蒲公英”,风轻
轻一吹就会左右摇摆。可是,她却很坚强。作为医生的她,有时感到身体有异常现
象时,甚至每顿连二两饭也不能吃,只能空腹坚持工作。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姐妹们
看“刘姐”日渐消瘦,就偷偷地捎话让相好的司机从山下多带点菜。“刘姐”发现
了这个秘密,还要批评她们,小姐妹们好难。
瘦弱的“刘姐”在烈日下挥汗如雨,高声大喊着,那是她在指挥大家搭窝棚。
一个瘦弱的女人在深沟挥镐扬锹,把一片白花花的东西装进布袋,扛上肩,然
后吃力地上山去……那是“刘姐”在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