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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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前时,在她手里塞了一把糖,随后转身又走了。她看着父亲的背影是怎样消失在
人堆里。然后她才低头看着手中的糖。她拿出一颗,其余的放进口袋。她将糖放进
嘴里咀嚼起来。她只听到咀嚼的声音,没感觉出味道来。这时她看到有个年轻人正
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在车群里钻来钻去。她一直看着他。
她的伙伴此刻走来了,来到她跟前。伙伴说:“你们全家都到哪去了?”她迷
惑地望着她,然后摇摇头。
“那怎么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而且窗帘都拉上了。”
她不知所措地搓起了手。
“你怎么了?”“没什么。”她说,然后转过头去看刚才那辆自行车,但已经
看不到了。“你脸色太差了。”“是吗?”她回过头来。
“你病了吗?”“没有。”“你好像不高兴?”“没有。”她努力笑了笑,然
后振作精神问:“今天去哪?”
“展销会,今天是第一天。”伙伴说着挽起了她的胳膊,“走吧。”伙伴兴奋
的脚步在身旁响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忘记那些吧。”春季展销会在另一条街
道上。展销会就是让人忘记别的,就是让人此刻兴奋。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经来
了。他们需要更换一下生活方式了。于是他们的目光挤到一起,他们的脚踩到一起。
在两旁搭起简易棚的街道里,他们挑选着服装,挑选着生活用品。他们是在挑选着
接下去的生活。
每一个棚顶都挂着大喇叭,为了竞争每个喇叭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唤着。跻身于
其间的他们,正被巨大的又杂乱无章的音乐剧烈地敲打。尽管头晕眼花,尽管累得
气喘吁吁,可他们仍兴致勃勃地互相挤压着,仍兴致勃勃地大喊大叫。他们的声音
比那音乐更杂乱更声嘶力竭。而此刻一个喇叭突然响起了沉重的哀乐,于是它立刻
战胜了同伴。因为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朝它挤去,挤过去的人都哈哈大笑。他们此刻
听到这哀乐感到特别愉快,他们都不把它的出现理解成恶作剧,他们全把它当作一
个幽默。他们在这个幽默里挤着行走。
她们已经身不由己了,后面那么多人推着她们,她们只能往前不能往后走了。
她怀里抱着伙伴买下的东西,伙伴买下的东西俩人都快抱不下了,可伙伴的眼睛还
在贪梦地张望着。她什么也没买,她只是挤在人堆里张望,就是张望也使她心满意
足。挤在拥挤的人堆里,挤在拥挤的声音里,她果然忘记了她决定忘记的那些。她
此刻仿佛正在感受着家庭的气息,往日的家庭不正是这样的气息?
她们就这样被人推着走了出去,于是后面那股力量突然消失。她站在那里,恍
若一条小船被潮水冲到沙滩上,潮水又迅速退去,她搁浅在那里。她回身朝那一片
拥挤望去,内心一片空白。她听到伙伴在说:“那裙子真漂亮,可惜挤不过去。”
伙伴所说的裙子她也看到的,但她没感到它的迷人。是的,所有的服装都没有
迷住她。迷住她的是那拥挤的人群。
“再挤进去吧。”她说。她很想再挤进去,但不是为了再去看那裙子一眼。伙
伴没有回答,而是用手推推她,随着伙伴的暗示,她又看到了那个疯子。疯子此刻
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他满身都是斑斑血迹,他此刻双手正在不停地挥舞,嘴里也在
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仿佛他与挤在一起的他们一样兴高采烈。
无边无际的人群正蜂拥而来,一把砍刀将他们的脑袋纷纷削上天去,那些头颅
在半空中撞击起来,发出的无比的声响,仿佛是巨雷在轰鸣。声响又在破裂,破裂
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声音,而这一小块一小块的声音又重新组合起来,于是一股撕心
裂胆的声音巨浪般涌来了。破碎的头颅在半空中如瓦片一样纷纷掉落下来,鲜血如
阳光般四射。与此同时一把闪闪发亮的锯子出现了,飞快地锯进了他们的腰部。那
些无头的上身便纷纷滚落在地,在地上沉重地翻动起来。溢出的鲜血如一把刷子似
的,刷出了一道道鲜红的宽阔线条。这些线条弯弯曲曲,又交叉到了一起。那些没
有了身体的双腿便在线条上盲目地行走,他们不时撞在一起,于是同时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一只巨大的油锅此刻油气蒸腾。那些尚是完整的人被下
雨般地扔了进去,油锅里响起了巨大的爆裂声,一些人体象鱼跃出水面一样被炸了
起来,又纷纷掉落下去。他看到半空中的头颅已经全部掉落在地了,在地上铺了厚
厚的一层。将那些身体和下肢掩埋了起来。而油锅里那些人体还在被炸上来。他伸
出手开始在剥那些还在走来的人的皮了。就像撕下一张张贴在墙上的纸一样,发出
了一声声撕裂绸布般美妙无比的声音。被剥去皮后,他们身上的脂肪立刻鼓了出来,
又耷拉了下去。他把手伸进肉中,将肋骨一根一根拔了出来,他们的身体立即朝前
弯曲了下去。他再将他们胸前的肌肉一把一把抓出来,他便看到了那还在鼓动的肺。
他专心地拨开左肺,挨个看起了还在一张一缩的心脏。两根辫子晃晃悠悠地独自飘
了过来,两只美丽的红蝴蝶驮着两根辫子晃晃悠悠飞了过来。
她看到疯子又在盯着自己看了,口水从嘴角不停地滴答而下。她听到伙伴惊叫
了一声,然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伙伴拉住了,于是她的脚也摆动了起来。她知道伙
伴拉着她在跑动。
那场春雪如今已被彻底遗忘,如今桃花正在挑逗着开放了,河边的柳树和街旁
的梧桐已经一片浓绿,阳光不用说更加灿烂。尽管春天只是走到中途,尽管走到目
的地还需要时间。但他们开始摆出迎接夏天的姿态了。女孩子们从展销会上挂着的
裙子里最早开始布置起她们的夏天,在她们心中的街道上,想象的裙子已在优美地
飘动了。男孩子则从箱底翻出了游泳裤,看着它便能看到夏天里荡漾的水波。他们
将游泳裤在枕边放了几天,重又塞回箱底去。毕竟夏天还在远处。
这时候在那街道的一隅,疯子盘腿而坐。街道晒满阳光,风在上面行走,一粒
粒小小的灰尘冉冉升起,如烟般飘扬过去。因为阳光的注视,街道洋溢着温暖。很
多人在这温暖上走着,他们拖着自己倾斜的影子,影子在地上滑去时显得很愉快。
那影子是凉爽的。有几个影子从疯子屁股下钻了过去。那时他正专心致志地在打量
着一把菜刀。这是一把从垃圾中捡来的菜刀,锈迹斑斑,刀刃上的缺口非常不规则
地起伏着。
他将菜刀翻来覆去举起放下地看了好一阵,然后滞呆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口水便从嘴角滴了下来。此刻他脸上烫出的伤口已在化脓了,那脸因为肿胀而圆了
起来,鼻子更是粗大无比,脓水如口水般往下滴。他的身体正在散发着一股无比的
奇臭,奇臭肆无忌惮地扩张开去,在他的四周徘徊起来。从他身旁走过去的人都嗅
到了这股奇臭,他们仿佛走入一个昏暗的空间,走近了他的身旁,随后又像逃离一
样走远了。他将菜刀往地上一放,然后又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将菜刀调了个
方向,认真端详了一番后,接着又将菜刀摆成原来的样子。最后他慢慢地伸直盘起
的双腿,龇牙咧嘴了一番。他伸出长长的指甲在阳光里消毒似地照了一会后,就伸
到腿上十分认真十分小心地刹那沾在上面的血迹。一个多星期下来,腿上的血迹已
像玻璃纸那么薄薄地贴在上面了,他很耐心地一点一点将它们剥离下来,剥下一块
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再去剥另一块。全部剥完后,他又仔细地将两腿检查了一
番,看看确实没有了,就将玻璃纸一样的血迹片拿到眼前,抬头看起了太阳。他看
到了一团暗红的血块。看一会后他就将血迹片放在另一端。这里拿完他又从另一端
一张张拿起来继续看。他就这么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一阵,然后才收起垫到屁股下面。
他将地上的菜刀拿起来,也放在眼前看,可刀背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只看到一团漆
黑,四周倒有一道道光亮。接下去他把菜刀放下,用手指在刀刃上试试。随后将菜
刀高高举起,对准自己的大腿,嘴里大喊一声:“凌迟!”菜刀便砍在了腿上。他
疼得嗷嗷直叫。叫了一会低头看去,看到鲜血正在慢慢溢出来,他用指甲去拨弄伤
口,发现伤口很浅。于是他很不满意地将菜刀举起来,在阳光里仔细打量了一阵,
再用手去试试刀刃。然后将腿上的血沾到刀上去,在水泥地上狠狠地磨了起来,发
出一种粗糙尖利的声响。他摇头晃脑地磨着,一直磨到火星四散,刀背烫得无法碰
的时候,他才住手,又将菜刀拿起来看了,又用手指去试试刀刃。他仍不满意,于
是再拚命地磨了一阵,直磨得他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为止。他松开手,歪着脑袋喘了
一会气,接着又将菜刀举在眼前看了,又去试试刀刃,这次他很满意。
他重新将菜刀举过头顶,嘴里大喊一声后朝另一侧大腿砍去。这次他嘴里发出
一声尖细又非常响亮的呻吟,然后呜呜地叫唤了起来,全身如筛谷般地抖动,耷拉
着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摇摆了。那菜刀还竖在腿里,因为腿的抖动,菜刀此刻也在
不停地摇摆。摇摆了好一阵菜刀才掉在地上,声响很迟钝。于是鲜血从伤口慢慢地
涌出来,如屋檐滴水般滴在地上。过了很久,他才提起耷拉着的手,从地上捡起菜
刀,菜刀便在他手里不停地抖动,他迟疑了片刻,双手将刀放进刚才砍出的伤口,
然后嘴里又发出了那种毛骨悚然的呜呜声,慢慢地他从腿上割下了一块肉。此刻他
全身剧烈地摇晃了起来,那呜呜声更为响亮。那已不是一声声短促的喊叫,而是漫
长的几乎是无边无际的野兽般的呜咽声了。
这声音让所有在不远地方的人不胜恐惧。此刻这条街上已空无一人,而两端却
站满了人。他们怀着惊恐的心情听这叫人胆战心惊的声音。有几个大胆一点的走过
去看了一眼,可回来时个个脸色苍白。一些人开始纷纷退去,而新上来的人却再不
敢上前去看了。那声音开始慢慢轻下去,虽说轻下去可不知为何更为恐惧。那声音
现在鬼哭狼嚎般了,仿佛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阴沉又刺耳。尽管他们此刻挤在
一起,却又各自恍若是在昏暗的夜间行走时听到的骇人的声音,而且声音就在背后,
就在背后十分从容地响着,既不远去也不走近。他们感到一股力量正在挤压心脏,
呼吸就是这样困难起来。
“去拿根绳子把他捆起来。”一个窒息的声音在他们中间亮了出来。于是他们
开始说话,他们的声音仿佛被一根绳子牵住似的,响亮不起来。他们都表示赞同。
有人走开了,不一会工夫就拿来了一根麻绳。但是没人愿意过去,刚才说话的那人
已经消失了。此时那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擦着地面呼啸而来。他们已经无法忍受,
却又没有离去。他们感到若不把疯子捆起来,这毛骨悚然的声音就不会离开耳边,
哪怕他们走得再远,仍会不绝地回响着。于是大家都推荐那个交通警走过去,因为
这是他的职责。但交通警不愿一人走过去,交涉了好久才有四个年轻人站出来愿意
陪他去。他们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