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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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因为我们和外界很少有交流,于是他把大笔的钱寄到岛外的大都市,预订了许多我们从
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他讲,那都是文明人用的。一只只水晶般的玻璃杯,一匹匹柔软光亮
的丝绸,还有一些刻着女人像的白石头——那叫雕塑,文明人花样真多。这样一来,小岛一
下子就轰动了,马帆里的名字就为岛上的人们所传颂,人人都为他而自豪。不用说,他自然
而然的成了大家心中的英雄了。他请岛上的工匠们为他造了一座大庄园,这可以说是岛上有
史以来最大的工程了。他骄傲地把这座庄园命名为‘杜特里森家族庄园’。等工程一完毕,
他就跟我说,他需要再回城一次,好把家属接来岛上一起生活。
“他出外后不久,大约一个星期就回来了。不过他的身边并没有他的儿子和老婆,他看
上去显得非常疲劳。他说一周里局势起了变化,他被警察盯上了,要吃官司,总之是不好的
事情发生了。他必须把不利于自己的东西藏在岛上,这样可能会使他减少一点阻力。那天,
我出海打鱼,傍晚就回来了,他已干完了那桩事,吃过晚饭他就起身跟我道了别。他说话时
显得心事重重,我的心里也难过极了,可我除了安慰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后来居然说到他
这次出去生死难卜,
两年以后如果还不见他回来,就让我别再等他,因为他已经死了。听到这话,我拽着他
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入虎口,可他说儿子和妻子还在城里,如果当事人潜逃,家属是
要顶罪的。就这样,我们只好挥泪而别。
“他走后,我天天早晨在太阳升起之时,跪在大海边为他祈祷,愿神保佑海岛的马帆里
平安地归来。可,可不好的事终究注定要发生。一天一艘大船路过这里,船员带来了口信,
说马帆里,他,他死了。
“我的伤心你是想得到的,我从来不曾如此的难受。我抱着那张网——门口的那张网—
—大哭了整整三天,现在,只有它是我的伙伴了:亲爱的马帆里和我曾多少次一起把它撒入
大海,又一起拉出沉沉的鱼,共同分享收获的喜悦呵!”
老人的故事让我发呆了。他说得很动情,不时地擦去出眶的泪花。他的颧骨不断地耸
动,鼻子一阵阵地抽泣,仿佛孩子失去了最为珍贵的母爱。忽然,他若有所思地站起来,去
打开墙角摆放着的一只黄色的破旧的小皮箱,从那里面,他拿出了一个小的包裹。那是一个
花布包裹,叠得相当整齐。老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紧紧地贴在胸口,好像怕被风吹坏一
般。他一步步踱到我的面前,把它送在桌上,抖动的指尖缓缓地把包着的布角一处一处地揭
开。他每动一下,喉咙里就发出一声模糊的痰嗽,你会以为那是一个万分吝惜自己家财的守
财奴。终于,布完全被打开了,出人意料的是里面只有一封信,白的信封的边缘已经微微泛
黄,它的正中是用水笔写下的一行字,字虽有些褪色,但所幸还能认得出来,那是:
杜特里森家族后代拆阅
“这难道是给我的吗?”我急切地问道。
他“嗯”了一声,显得有点气急,但还是坚持地说着:“马帆里,他那次走之前,把这
封信,拜托给我,现在,家族的后代,终于,终于来了,交给你吧。”我接过他手中的信
时,我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尘封的漫长岁月,封套中的信纸,纸质略微的有些脆了。那是封字迹潦草的长信:
杜特里森家族的后代、我的孩子、读信人:
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死神已经在不远处向我招手了。孩子,我不知道你是我的第几世
子孙,见不到你,是我的遗憾,或许是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但还好,你现在读到了我的信,
我便很高兴了。我成功地在岛上建立起了杜特里森家族的辉煌名声,它所带来的尊敬、推崇
和荣誉,是你一辈子也享用不尽的,这是我留给你的唯一财富。
你一定急于想知道你的祖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毕生的奋斗目标是什么,他为什么要
殚精竭虑地树立起一个豪门贵族才有的家族名声?说实话,
这些问题我很难明确地给出一个回答,或者说,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年轻的我,带着美丽的梦想闯出了那片蓝天大海拥抱中的小岛。在外边的世界里,我像
一个第一次攀登险峰的人,立刻对眼前的一切着了迷。大城市生活是如此的豪华,所有的摆
设都是华丽多彩的,一天天都有莫测的事情会发生,所以,它的刺激是岛上绝难寻觅的。城
里的每个人都有很强的进取心,他们热衷互相竞争,他们都有自己的梦想,尽管仅仅是梦
想。我似乎很快就感到自己脱胎换骨了,因为我暗暗下了决心,要像传说中的王子一样,神
气地回归海岛。为此我努力工作,我为自己流汗挣钱而感到骄傲。可是,一切的辛劳换回的
只是仅可糊口的九十枚铜币和贵族们轻蔑的一瞥。我愤恨,我急迫,我失望,可我无奈。我
把工作换来的钱全赔在了赌桌上和酒坛里。一下子,我穷困堕落,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就连
小孩也朝我吐口水。因为交不起房租,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我被房东连推带搡赶出家门。
可怜的我只身一人,没有一个朋友陪伴在旁,眼泪和着雨水浇洗着我的脸,痛苦和悔恨挤压
着我的心。我该怎么办?
这么办!于是偶然之间,我参与了一件不正当的买卖,它使我一夜之间成了富翁,我从
此拥有了金钱和地位,从前的那些“势利眼”们开始称我为“先生”、“老爷”,争着把自
己家的女儿介绍给我。最终,我门当户对地娶了一位上流社会的姑娘,人们都来贺喜,异口
同声地称道这桩婚事。不久,我有了儿子,取名为达奇·杜特里森。此间我曾回岛一次,并
受到了空前的欢迎。我建起了自己的大宅院,真正的成了体面的王子。
但我的离家后来被证实是一步错着,城里狡猾的警察们在我的身上和我的家里嗅来嗅
去,他们断然不相信在法律世界里,普通、正直的下层人可以一夜之间变成阔老——在他们
眼里,这永远只是神话。随之而来的严密调查使我露出了马脚。我被传讯了……
虽然暂时我被释放候审,但对我所做过的非法生意一事,我猜疑他们已掌握了足够的证
据,他们根据法律绞死我,或许只是迟早的事,看来我在劫难逃。我最后的挣扎,就是把警
察尚未发现的罪证藏在自认为最安全可靠的地方——我的小岛。我已将之存于家族宅院前院
的橡树下面。另一方面,我是来跟我的朋友、我的故乡见最后一面,我的最最亲密的朋友,
我们叫他“大骨头”,你如果有幸见了他,或是他的子孙,请记住,是他们保管了这封信。
今天晚上,我在他的家里写下了这封信。他在我的身旁,我咳嗽一声,他就抱住了脑袋,呜
呜地哭。我发现他一直在透过手指缝偷偷地看着我,流着泪。在微黄的油灯的光亮下,海风
也感动得泣,小屋也伤心得摇。只有他们,我真正的一生的朋友,才会为我难过。此刻我城
里的贵族朋友呢?早已另附新枝去了。我的妻子,那位贵夫人呢?她竟能狠心地丢下孩子,
跟别的男人跑了。现在,可怜的达奇,只有孤儿院肯收留他,不过前提是,先付十万元包养
到十五岁,再交两万元保留他的姓氏。天哪!
上帝太不公平!为什么有钱的人就可以拥有世间所有?为什么穷人总是遭受愚弄?蓝天
不是清的,雾与烟使阳光不再耀眼。我的面前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穷人们总在山脚下忙
碌着,当抬头仰望时,他们充满敬意地看着老爷小姐们在插入云层的山顶上寻欢作乐无所事
事!他们双方竟然都感到很高兴和幸福!我的信念促使我推开身边那些唯唯喏喏一辈子甘于
当牛作马的家伙,勇敢的往山上冲去!山路陡峭,我的额头出了血,我的双脚起了泡,我抬
头,上面的锦袍、花裙和裘皮帽在鄙夷地瞧着我;往下看,烂衣、破布和草鞋们带着仇恨和
妒忌张望着。我爬呀爬,爬呀爬,日以继夜地爬。无数次努力和坚持以后,我就要登上山顶
了!我的心里一阵阵地激动。我欣喜而友好的看着我未来的贵族朋友们,他们也谄媚地看着
我。忽然间,他们一律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一块块巨石从上砸下,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一个贪恋虚荣的人,走的是一条投机的路,得到的是一场悲惨的结局。现在,坐在
没有水晶吊灯,也没有大理石柱和绚丽刺眼的壁画的小小的木屋里,我忽然感受到一种从未
有过的恬静和平安。我的岛,竟原来是世界上最美的天堂!海风又吹来了,轻轻滋养着我的
心;海浪又一阵阵地响起在耳畔。该是我离去的时候了,可我的脑海里只有阳光,我的全身
只有温暖,我的恐惧与浮躁不知飘到何方。我要跟你,孩子,还有我面前的老朋友告别了,
我在流泪,我悔得迟了。那一座空宅院和我负载不动的家族名誉却不会消去。
好自为之。我去了。
马帆里·杜特里森
信读完了。我感到奇怪的压抑,以至于使自己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盯着末尾那个
潦草的签名。
告别了“大骨头”,一路上我的内心似乎沉甸甸的,这是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
感觉,多的是森林般的严肃和忧郁般的渺茫。走的时候,“大骨头”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很
多。我记得最深的就是他那明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伤感和随之一耸一耸的高大的颧骨。当我
提出要给他拍照时,他出人意料地拒绝了。他讨厌文明人的东西,至少我猜想他是这么认为
的。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走着。隐约间,总有什么不断地在扣击着我的心:橡树下藏着的究竟
是什么?自从读了信以后,这个谜无时无刻不在骚扰着我的思维。
出于对家族利益和个人名声的考虑,我所将做的一切仿佛都是命中注定的。凭着第一次
来岛留下的淡淡的印象,我也许还能找到那所大宅院的位置。走着走着,也许是因为脑海中
思潮翻滚,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一个颇为苍老的形象悠悠地浮起在脑海中,朦朦胧胧的,飘
忽之中显出清瘦的身影——这不是我的父亲吗!在我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升了天堂。母亲一
提起他,就唉声叹气,不停地讲“多么虚弱的身体啊”,现在我猜想,那一定是孤儿院“悉
心照料”的结果吧。可就是这么“虚弱”的一个人,在自己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候,还念念不
忘吩咐母亲,要把“杜特里森”
的家族名号一代一代传下去……唉,名声累人那!
不知不觉地,我已站在了杜特里森家族宅院的大门前。院门并没有锁着,想必在这个充
满纯洁气息的海岛上,任何防备都是多余的。大门上的黑漆已斑斑驳驳,脱落处露出红木坚
实的质地。走进去,面前是一座典型南派风格的古朴细致的大殿式建筑。但这座18世纪末
的产物,经过历史的洗礼后,显然步入了被陈列的行列。不管是房前精美的雕刻着海岛守护
神的图腾柱,还是层层叠叠布满房顶的红瓦,其上不甘寂寞的片片青苔正悄悄地崭露头角;
飞檐下,不知名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