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2父亲嫌疑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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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满世界找阿囡。
因为我化名“一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发电子邮件告诉阎老家伙警惕阿囡别傍高勇当二奶,所以阎老家伙就打了阿囡并把她锁在房里。因为阎老家伙打了阿囡又把她锁在房里,阿囡又哭又闹受不了最后留下一封断绝关系书跑了。因为她跑了,阎老家伙又气又急血压一高痰涌上来病倒了。
因为阎老家伙病倒了闹开的事就多了。
吴姨不愧是吴姨,阎老家伙的这个老婆真是丈夫的保护神。她出难头露难面把情况了解个遍,而后又沉静又严肃地上门找了高勇。
一个爷们儿叼了同事家的女儿,同事老婆找上门来,这真该两相难堪。
亏得高勇有足够厚的脸皮,也亏得吴姨端得住,两人的话才说得下去。
高勇耸肩摊手还想否认此事。吴姨三言两语就摆得证据确凿不容置疑。高勇紧蹙眉盯穿眼前的空气而后摇了摇头万般无奈,说他实在是盛情难却,没抵挡住女孩无休止的主动进攻。吴姨对这个身材魁梧狐臭熏人的男人不胜厌恶,她说事实不是这样阿囡也不是这么糊涂的人。
她的话又克制又尖锐,高勇作为父辈不该勾引单纯的女孩。
高勇却耸肩冷笑了,拿出阿囡的一摞情书撂到吴姨面前。
吴姨一看女儿的笔迹,再看信件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好的复印件,就深知高勇的用心了。高勇说:你们看吧,我一劝再劝要她冷静,她就是不顾一切,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吴姨再沉静也气得脸涨红了,卷起信件要求高勇退还原件。
高勇说:阿囡给我的信就属于我,原信我肯定要留着免得以后说不清。吴姨气得哆嗦,说这事以后慢慢再讲。她让高勇先告诉她阿囡跑哪儿去了。高勇一摊双手说不知道,而且用人格担保说的是真话。又说他今天要代表联合会接待一个外国艺术代表团该走了。
吴姨认定我阿男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把我请到家里。她先是感谢我的提醒,接着讲述了她找高勇的情况,然后问我知不知道阿囡跑哪儿去了。
最后,拿来女儿的断绝关系书让我看。
我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了,那里要死的话都有。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实在不该多管闲事,女孩连父母的管都不受我算哪一门子。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差不多等于默认是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同志。
我几乎没说一句话跟着吴姨到卧室里看望了阎老家伙。他躺在那里仰望我的疲倦表情和让我坐的疲倦声音让我想到人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阎王殿里的笑声雄风招展花花一辈子,此刻躺出了这个赚同情的衰老模样。他的女人吴姨在床边给他理枕头掖毛巾被,如此伺候真要熬个贤妻的全名了。
我真不是东西,一懵懂差点忘了老家伙是搞毁我母亲田岚的罪魁祸首。
我突然想到这个我一直比较忽略的父亲嫌疑人是不是可能恰恰是冤家?
今天站在他病床边颇像一幅送终的画面。不是冤家不聚头,倘若真是这样因果报应,那就太恶作剧了。疑心病一起来,我站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神情恍惚了。墙上的画框地上的拖鞋全色彩斑斓地飘浮,光线像巫婆的长发在水波纹一样的空气里弯曲抖动。阎老家伙像躺在太平间的死人一样肿大起来,头占了半个房间大。
我忘记仇忘记恨了。我逃离了。
我做过多管闲事的老同志,现在真相暴露又去做多管闲事的新同志。
我负有寻找阿囡的责任。我在管天下第一不该管的闲事。
满大院人说高勇说得风流倜傥手腕高超是贬是损他高勇都合常理。说我阿男说得墙角瘪三穷酸无聊是讥是笑我阿男都犯常规。高勇像嫖客多了嫖资,我像小丑添了笑料。高勇像当代英雄增了风光,我是现世白痴加了傻名。
阿囡找不到似乎要我承担责任。阎老家伙倘若一命呜呼似乎也有我的责任。这个世界上债权债务整个颠倒了。
他们不愿报警家丑不可外扬,我去哪儿找?
大概是缘分,当我难活时陈小燕又鸽子一样叼着麦穗飞来救我。她像一头活泼的小羚羊站在面前眨着眼说:你是不是想找阿囡?她说只有她知道阿囡的下落。
于是我和陈小燕一同打“的”来到市郊镇上。
于是我们在汽车接吻啃腚的街道上蹚着尘土走着。
于是我被陈小燕拉着左拐右拐进了一所不大不小的医院。陈小燕让我在外边等着,她进妇产科搀出了面色有些苍白的阿囡。阿囡抬眼倦倦地看了看我。于是陈小燕又叫了“的”,我们三人一同来到一处平房小院。陈小燕说阿男阿囡你们聊吧,便撂下我们先走了。
房间很暗,阿囡团着毛巾被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外面的光线透过槐树照进来绿波荡漾,我和阿囡像守着小池塘的两只青蛙互相看着沉默了一会儿。
我说她父母很挂念盼望她早日回家。她说这一两年不想回家。她已变了主意毕业分配不留本市去外地,过些天就走。她让我告诉父母她安然无恙。过段时间会给他们发电子邮件。我停了好一会儿又问她和高勇将会怎样?她说以后不再和高勇来往了,这段事算到此结束。
我问:你恨你爸爸妈妈吗?阿囡想了一会儿摇了头。
我问:你恨高勇吗?阿囡又想了一会儿又摇了头。
我停了一会儿又问:你恨我吗?
阿囡目光盯着眼前摇了摇头,而后看着我说:有人说高勇是你爸爸。
二十 世上没人上门传送绿帽子
我没找回阿囡人,找回了她的消息。
此举并没得阎家什么感念,倒添了我在文化大院的可笑。阎老家伙和高勇都是我的父亲嫌疑人,我这个杂种在里边掺和什么都很滑稽。
我发现我整个在犯规。从一开始在葫芦院“全景”高勇就是犯规。后来“全景”联合会换届又是犯规。化名“多管闲事的老同志”发电子邮件给阎老家伙还是犯规。
人家是坑蒙是拐骗是好是坏都是常规有斗有争有胜有负都在情理。
而我想玩个不在三界中又在五行外的花样儿结果成了大逆不道。
阿囡最后的那句话又让我对高勇犯开了疑心病。我接二连三坏他事,他为何不和我翻脸?我越想越犯了那茬儿。可是又想到邻居偷斧的寓言,想到我刚刚轰轰烈烈对孙武做完的“人伦极限”。
莫非我的大好时光就走马灯似的耗在这群父亲嫌疑人身上吗?
对我的来源二十多年来大院里早已有过多少传说,阿囡听说了一种告诉我本该没什么奇怪。要是所有人都张嘴对我说我的脑瓜早就炸了。阿囡怎么没听说她父亲是造我的畜生?看来高倩也不会听说高勇是造我的主儿。孙薇薇没听说孙武和我有什么特别关系。陈小燕也不会听说陈雅虎是我的父亲嫌疑人。这个世上传说有传说的规矩没人犯这个规矩,所以丈夫的风流事人人皆知惟独妻子蒙在鼓里,妻子移情别恋人人见闻惟独丈夫两眼一抹黑,没有人上门传送绿帽子。
推而广之把女儿被玩报告她父母,也纯属上门送一顶比绿还绿的帽子。
我够了。
我有我的事做,犯不着再陷在泥潭里。
但我不逃跑不认输。犯规就犯到底犯到你们够不着我。
高勇掌权的文化大院都在传说我前一阵傍龙向光傍分了房子傍入了会。我就又做了一个扇他们耳光的行为艺术,叫做“脱贫”。为什么叫脱贫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还有一个怪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寓意如何也供人猜测。还有一个俗名叫做“我欲乘风归去”。还有一个旧得闻烂纸味儿的名字叫做“超脱”。最后还有一个解气的名字叫“滚他妈的蛋”。
我找到高勇,提出退出联合会注销我的会员身份。
大权在握的高勇正与五六个人在老旧的大办公室里议事,众人果然十分惊讶,一瞬间从他们的表情里我读到了他们对前因后果的联想。
高勇像大猩猩很魁梧地坐在办公桌后很首长地转动着红铅笔抽了几口烟眯眼看着我说:入会自由,退会当然也自由。又问了一句:你还退公职吗?
这里需要对看官解释一下文化联合会这个机构了。说来它是一个写诗画画唱歌跳舞的协会,其实又是个官办机构。是会员的要写得好画得好唱得好跳得好好出资格。而真正管理这一切的机构则是官办的,养着是会员和不是会员的几百号拿薪水的人。我过去没出诗集没入会前在大院里干杂活也拿着这里的饷。
没想到高勇会这样提问但我毫不示弱:我决定退职。
高勇隔着一屋烟气瞄了瞄我十分大度地说:那点工资对你确实没什么意义了。他倒也明白现在退职真是刁难不了我。
高勇继续像征询意见一样抽着烟瞄着我问:那你也退出刊物?
我发现随着一缕缕青烟绕过来的是勒我的一个个索套,我被龙向光安排到刊物负责诗歌栏目对我在诗界发展确实提供了一个好望角。可既然逼我到这儿,我只能额头发青地回答:准备退出。一屋子人看着我都目不转睛,空气有点发僵。
高勇仰着脸蹙着眉抽了几口烟又很简单地问了一句:那你还准备退房吗?
我一下感到脸热了。高勇像个套狼人一挥长鞭套住了我和母亲眼下的安居住房。我说:这该视为我母亲田岚的住房。高勇拿起一份文件心不在焉地看了两下目光不向我说着:据我所知这房子当时龙向光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你母亲才调的。接着又宽大为怀地放我一马:我这么说并没有让你退房的意思,你母亲在大院里干了这么多年也早该分配这样的住房了。我说:那是我母亲的住房,我可以不沾光自己租房搬出去住。我为他终于拿住了我宽容了我照顾了我而感到羞辱。
高勇显然对我这气急败坏有了更多的宽大:既然算你母亲的房那她愿意让谁住谁就住,你搬不搬与此无关。接着弹了弹烟灰似乎很疲倦地看过来问:你没有也让你母亲退职的意思吧?要说你现在养活她也没问题。
我觉得周身的血一下涌上来,恨不能上去几拳将高勇的面目捶烂。
他把我逼到悬崖边不能后退只能跪下求饶他便高大了宽和了得意了像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人物了。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一时嘴快出卖母亲的意愿,但我面对含威不露的父亲嫌疑人说了一句宁死不屈的话:我准备和母亲商量。
高勇对一屋人冰棍一样发僵的模样似乎全无感觉,对我的激烈也无动于衷。他将眼前一摞文件理了理拨到一边看着我说:那你和她商量吧。然后转身和左右说起别的话题。
真是男孩的鸡巴遇到大人的剪刀,我像受伤的狼心里骂着瘸下楼梯。
一走到阳光里,觉得头顶被冷枪射穿。
扭头仰望见高勇正背手在楼上窗口俯视我。
二十一 她的话在我心中吹响号角
夏日炎炎似火烧田里禾苗半枯焦农夫心里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水浒好汉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