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浮士德-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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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
又是谁?
我这神的肖像!
连像你都不配!
(叩门声)
唉,该死!我听出——这是我的助手——
我最美的幸福将扫地无余!
这幻像丰富的须臾,
不得不扰乱于潜行而来的枯燥人物!
瓦格纳着睡衣睡帽,执灯在手,浮士德怫然
背过身去。
瓦格纳
对不起!我听您在朗吟不止;
一定读的是一部希腊悲剧?
这种艺术我也想学会一些,
因为它在今天的影响十分普及。
我时常听人赞许,
说是戏子能够指导牧师。
浮士德
对呀,如果牧师是个戏子,
有时倒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瓦格纳
唉!如果一个人长年埋首书斋,
逢年过节才偶尔出外,
只从望远镜里遥观世界,
又怎能通过说服把世界领导起来?
浮士德
如果你感觉不出,
不是从心灵深处迸出强烈的乐趣,
去打动一切听众的肺腑,
那你就会一无所获。
你就只好坐下来东粘西补,
用残羹剩撰把杂烩煮,
再从你那快要熄灭的灰堆上,
吹起微弱的火焰几股!
或许使得小孩和猢狲叹服,
如果这和你的兴趣相符——
凡是不出自你的内心,
你就绝不能和别人心心相印。
瓦格纳
只有演说才使得雄辩家高人一头;
我分明觉得,我还大大地落后。
浮士德
你尽管去寻求雄辩的利益!
可千万别头戴铃铛充当傻子!
只要你有悟性和正确的意义,
纵无技巧也能表达情思;
要说的就直说出来,
何必要咬文嚼字?
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
给人们抹粉涂脂,
也不过如秋风吹扫败叶,
听来枯燥无味!
瓦格纳
天呀,艺术长存,
而我们的生命短促。
我努力于批评的研究,
常给自己的头脑和胸怀担忧。
那追溯本源的方法
多么不易探求!
大约达不到半途,
可怜虫就一命归幽!
浮士德
难道说,羊皮古书
是喝了一口便永远止渴的圣泉?
醍醐若不从你自己的心中涌现,
你便不会自得悠然。
瓦格纳
请原谅我!沉浸在各时代的精神中去,
这是巨大的快乐;
看看先哲想过些什么,
而我们终于迈进了许多。
浮士德
哦,不错,迈进到星辰那样远!
我的朋友,过去时代对于我们
是七重封印的书简。
你说的时代精神,
其实只是学者们本身的精神,
时代在其中得到反映。
所以常常有不幸发生!
世人一见你们便立即逃遁:
一箱臭垃圾,一库破烂品,
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部封建王侯的兴亡戏文,
说些冠冕堂皇的训世格言,
恰合傀儡登场的口吻!
瓦格纳
但是这个世界!人心和精神!
每人都想认识几分。
浮士德
得啦,你须得把所谓认识弄清!
谁可以对认识直言无隐?
历来有所认识的少数几人,
都太愚蠢而不会明哲保身,
向庸众公开他们的观察和感情,
如果不是受磔刑,就是被焚身——
朋友,我得告罪,夜色已深,
我们这次谈话必须暂停。
瓦格纳
我宁愿永远清醒,
洗耳恭听你的高论。
不过明天是复活节的头一个良辰,
请允许我再来讨教提问。
我从事研究十分热心;
知道的东西固然不少,但愿知道一切事情。
(退场)
浮士德
(独留)
一切希望都不会从他脑中消失,
那里面老是粘牢无谓的东西。
贪婪的双手不断向宝藏挖掘,
找到了蚯蚓也会乐不可支!
神灵丛集把我环绕,
怎容得这样的人声在此喧嚣?
但是呀!这回我得感谢你,
你这世人当中最可怜的一位同胞!
承你把我从绝望中救了,
它几乎把我的官能毁掉。
哦,那个形象是多么庞大崇高,
比起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僬侥。
我是神明的肖像,
自以为已很接近永恒真理的镜子,
在天光和清澄中自得其趣,
解脱了尘世的凡躯;
我觉得自己比二级天使更优,
夸说自由的力量已通过大自然的脉管流走,
自己也能创造,而神的生活也可享受。
哪知道狂妄招尤!
当头棒喝,一句话有如雷吼。
我不妄想和你匹俦!
我曾有力量把你召来,
却无力量将你阻留。
在那幸福的刹那,
我觉得自己既伟大而又渺小;
你把我残酷地推回到
渺茫的人类命运之中来了。
何去何从?向谁请教?
难道我得听凭那种冲动引导?
唉!我们的行为,也如我们的烦恼,
同样把我们生命的进程阻挠。
精神上纵然接受到美玉良金,
总不断有杂质羼进;
如果我们达成这个世上的好事,
于是更好的便叫作幻想和诈欺。
那赋给我们以生命的美妙感情,
就冻结在尘世的扰攘里。
如果幻想在平时以勇敢的飞翔,
满怀希望地直到永恒的境界,
但等到幸福在时代的旋涡中相继破灭,
它就满足于窄小的天地,
忧愁立即潜伏在心底,
引起了种种隐痛无比。
它不安地动荡,扰乱宁静和欢娱,
还常常戴上新的面具:
可以现形为家庭、妻室和儿女,
可以现形为水、火、匕首和毒剂;
你会对未必发生的灾难战栗,
也不得不为决不失去的东西而哭泣。
我不象神!这使我感受至深!
我象虫蚁在尘土中钻营,
以尘土为粮而苟延生命,
遭到行人的践踏即葬身埃尘。
数百架破书砌成的高墙,
使我局促其间,还能不尘垢遍体?
还有这上千种零碎破烂,
在蠹鱼世界中还不把我的精神压制?
难道我在这儿能寻到我缺少的东西?
难道我要读破万卷书,
才懂得世上人到处都有苦吃,
只偶然有个把幸运的宠儿?——
空洞的骷髅,你为什么对我冷笑?
你的头脑大约也和我的不差多少,
曾经迷惘地寻找光明而陷入模糊的困境,
快活地追求真理而悲惨地迷误终身。
你们这些器械自然在对我讥刺,
有筒有环,有轮有齿,
我站在门边,你们应该充当钥匙,
你们的触须虽然卷曲,却未将门闩拔起。
大自然在这光天化日,
也神秘地不肯让人把面纱撕去,
凡是它不愿向你的精神启示的东西,
你不能用杠杆和螺旋强取。
你这旧式家具,我并不使用你,
因为我的父亲需要过你,所以才把你放在此地。
你这旧式的滑车,只要桌上的残灯犹燃,
你将被烟尘熏染,
我早该把这点零碎东西耗完,
以免拖累得直冒酸汗!
凡是你受自祖传的遗产,
只有努力运用才能据为己有!
无用的物件是种沉重的赘瘤,
只有即时创造的东西才得心应手。
我的目光为什么老盯着那个地方?
难道那只瓶儿对我的眼睛有磁石的力量?
为什么我突然心胸开朗,
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照进月光?
我赞美你这唯一的小瓶!
虔诚地把你取下来,
敬佩你身上有人的机智和技能。
你是温和的催眠药的总称,
你是一切杀人妙力的神品,
请把你的慈悲显示给主人!
我一见你,苦痛就减轻,
我拿着你,躁心就宁静,
精神的怒潮渐渐消沉。
我被引到汪洋的海滨,
镜一般的海水在我脚下闪烁晶莹,
新的一天把我向新的岸边诱引。
一辆火焰的车辇向我面前飞驰!
我觉得自己准备就绪,
在新的途程上穿过太虚,
前往自由自在的新的境地。
这是崇高的生存!这是神人的狂喜!
难道方才还是微虫的你,也配享受这些?
是呀,尽量坚定意志,
把大地上的和惠阳光背离!
大胆地把那门户开启,
人人在门前都想辟易!
现在正是时机,就用行动来证实:
堂堂男子不亚于巍巍神。
别在那幽暗洞穴之前战栗,
幻想只是折磨自己,
快向那条通路毅然前趋,
尽管全地狱的火焰在那窄口施威;
撒手一笑便踏上征途,
哪怕是冒危险坠入虚无。
现在下来吧,晶莹洁净的酒杯!
从那盛你的陈旧匣内,
我已多年把你忘怀!
你曾在先人的宴会上放射光彩,
每逢轮流传杯,
连严肃的客人也抚掌称快。
我回忆起多少次青春夜饮,
饮者无不欣赏杯上的精致花纹,
每个人都即席吟咏,
吟成后即引满一樽。
我如今不把你传递别人,
也不在你的艺术上逞我的机敏。
这儿有种醴酒效力如神,
它是棕色的液体向你口内注倾。
它是我亲手挑选和酿成,
让我最后一次开怀畅饮,
当作节日的崇高敬礼献给清晨!
举杯欲饮。传来钟声与合唱。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把欢乐赐给世人,
解除不幸的纠缠,
解除隐藏和遗传的缺陷,
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是什么低沉的讴吟,是什么琅琅的音韵,
突然间把酒杯挣脱了我的嘴唇?
是你们沉沉的钟声,
已在宣告复活节开始的时辰?
是你们悠悠的合唱,
曾在幽圹四周出自天使的嘴唇,
又在唱安慰的歌儿来缔结新盟?
女子们合唱
我们用了香膏
将他涂抹,
我们是他的信徒,
已经使他安卧;
我们用清洁的布带,
将他好好缠裹,
唉,可是我们在这儿
再也寻找基督不着!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赐福给仁爱的人,
经历颠连困苦,
不忘济世救人,
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宏亮而婉转的天声,
为何来尘垢中将我找寻?
你们尽可去缭绕那些温柔的人们。
我虽然听过福音,无奈缺乏信心;
奇迹本是信仰的最爱的儿孙。
那喜讯传来的境界,
我却不敢举步探寻;
这可是幼年听惯了的声音,
现在又唤回来我的生命。
往时在安息日的庄严寂静中,
有天恩向我降临;
那时响亮的钟声意味隽永,
祈祷是和热情的享受不分;
有种不可思议的美妙憧憬,
驱使我去到原野和森林,
千行热泪从我眼中流迸,
我感到一个世界为我新生。
这歌声宣布了青春时代的游乐,
宣告了春祭日的自由幸福;
回忆往事唤起儿童时的感情,
制止我走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