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纪 慕容-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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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拜托医生将孟家支付的钱转汇给阿生。
医生的便车将我送出医院。
在人车熙攘的大巴站坐了很久,直到人潮消退,温暖的日光渐渐从脸上移到脚边,换成了清凉的夜风。
登上未班车,我才记起将导盲杖遗落在车站。
空荡的车厢里大概唯我一个乘客,在夜里缓行却颠簸。
经过的每个车站,亦无人上落。
我想问下一站是哪里,司机却答,“终点站到了,要不要下车?”
摸索着下车,脚步未稳,身后大巴已关门驶离。四周如世界尽头般的安静,以及黑暗。
海似在不远处,浪声细卷入耳,如此真切。
是否被囚禁时的无声海岸。
数年恍若一瞬。我是终于逃出铁窗的伤痕累累的少年。在梦里无数次奔逃在赤足的海滩,乞求在日出前结束一切。
细软的沙滩令我在黑暗里不再举足无措。
海水越来越凉。
从不知道原来我这样渴望着,温暖的拥抱。这具孤单褪色的身体,一直在渴望着拥抱,渴望有人听见我的哭泣,渴望着不被抛弃。
在冰凉的海里,飘浮过半生的记忆。
却只有数张模糊的脸,还有,已经不觉伤痛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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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三年后。
新一日的阳光,重复着成千个早晨的炽烈与残酷,又如成千个夜晚那样暗去。
醒来,他已在。
生疏的脸,与表情。
“饿吗?”他碰了碰我的头发。
一直自由生长的发,已经太长,遮住了脸,我躲在长发后缩在墙角。拉下袖口隐藏起手上臂上的无数烙伤。
他的手指在发上慢慢摩挲,轻轻的,生疏而犹疑。
“因因。”
很疼,背上有杜擎用烟头烫的烙伤,他轻轻抚着,隔着衣服抚在伤上。
我蜷起双膝缩在宽大的旧恤衫里,他摸索着我脚上的链子,以及铐环上缠绕的破旧布帕。
日光里又真实又魔幻。
杜擎在门口出现,“为什么约在这里见面?怪怪的,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他不动声色离开我走到窗边,并不理会杜擎的埋怨,语气淡淡:“钥匙带来了没?”
领会到他的冷淡,杜擎也降下温度。如今两人并立,已不再是昔日的游戏少年。
杜擎动作悠闲地点燃一支香烟,“听说你离婚了。”
“不是离婚,是逃婚。”
“呵,Alina那么好的女人都不要。孟大少,你知不知你将百万宝贝拱手他人?”语中却有尖刺。
“别告诉我,你回来是为了因因。”杜擎走过来扭起我的手,将烟头摁在我手心。
“闭嘴。”孟廷面无表情,站在原处。
对他这样的态度,杜擎一笑了之,又抽出一根烟衔着,用鞋尖踢了踢我。
我拾起丢在地上的打火机,跪起身为杜擎点烟。
杜擎长吸了一口,舒畅的吐出烟圈,“因因,把手伸出来。”
知道会很痛,我却不敢不将刚被烫过的左手,忍着痛展开,伸到杜擎面前。杜擎乐此不疲这样的残忍游戏。
在烟头再次摁上皮肤之前,孟廷却回身狠狠给我一记耳光,对杜擎说:“你恨当日Alina选了我。”
杜擎忽然冷笑,“孟廷,那是我的女神,你将我的女神弃如蔽履,我恨不得杀了你这败类。”
“钥匙给我。”
“早丢了。你可以请开锁师傅,或者报警请阿ser帮忙。”
孟廷冲过去将杜擎按在墙上,“我让你照顾因因,原来你是这样’照顾’他。要不是阿远告诉我真相,你还要骗我多久?”
杜擎冷笑,“你应该感谢我,孟廷。”
“Alina打电话来说你将身着白纱的新娘弃在教堂,独自回国。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推因因下海。”
“阿远说得没错,你从来没爱过Alina,你爱的是因因这个只卖三百块的男妓。”
从杜擎口袋里搜出钥匙,孟廷再不理会他的讥讽,蹲下身为我解开脚上的铁链。亦不理会我的瑟缩躲避,替我擦去唇角的血沫,脱下自己的风衣裹在我身上。
杜擎只在一旁冷笑。
看着孟廷半强迫式地将我带走。
电梯里他放开手,我在下堕的箱室中将自己蜷低。早已绝望,然而一切却忽然平淡发生,我只感到恐惧。
电梯停在一层,他并没有威胁或者安慰,只俯身牵我的手。
依然是孟廷的小别墅。一切都没有改变,很像是早晨离开,夜晚又归来,我恍恍惚惚,心内旋尔一片空白。
只是更加寂静及沉默。
他不再碰我,他的咖啡色毛线衣的背,成熟而坚挺的肩膀和颈后的精短发型,有令人不敢靠近的陌生及冷酷。
我在明亮但缺失温度的阳光里这样虚弱,几乎跟不及他的脚步,甚至已不能适应室外冷洌的空气,如怕黑的孩子那样慌张跟随着,直到大门在身后闭合锁死。
我已不再有勇气,我唯有这具空荡但仍然喘息着的躯壳。我甚至会跪下来求孟廷留下我。
我便在门边跪下来。
刚刚的短暂步行已让我失去全部力气,但我仍然爬到孟廷脚边,风衣滑落地上,我将恤衫也脱下来。
长恤衫底下便是完全赤祼的身体。
厅内的阴冷空气令我不得不抱紧双臂,在他的目光里抬不起头来。
孟廷静默地看我,从发中托起我的脸。
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是鄙视还是冷漠。我知道我在不停地抖,因为冷,也因为羞耻。
还有绝望。
他忽然拎起我,将我扭到浴室,丢进浴缸。冷水从花洒中喷射出来,我任凭孟廷在水瀑里毫不留情地冲洗着我,这具停止发育的细瘦的骨胳,和绝症般的遍体鳞伤。
这样丑陋和不堪。
他拉扯我的湿发,掌掴我,我跌进水里,无法呼吸。
他探手进水里将我拉起,松手,我便再滑落水底。窒息中透过扭曲的水面看着孟廷的脸,他忽然那么残酷的伸手扼住我。
视线朦胧暗淡,死亡的至寒迅速而致,而他又一手将我拖回。
“我恨你,因因。”
在我耳边擦过这句话。
我一身的水湿透了他的毛衣,靠在他肩上呕着水,因为冷而心脏蜷缩似将碎裂。
醒来,黎明如此暗淡。
孟廷的呼吸近在耳侧,他的左手,执拗的箍着我的背。使我睁开眼,视线便局限于他的面容。
这么近,他的脸。
无论远或近都这样模糊。
微橙的晨光映在窗帘,映出一道道熟悉又骇惧的细细黑影。
我悄悄退出孟廷的臂弯,纱帘揭开,露出窗上的雕花铁栏。
29。
我没有死。
海水将我推回岸。冻醒的时候,我以为是在深夜,便坐在沙滩上等待天明,却慢慢记起,原来是眼睛已经看不见。
这两年来也并无波折,在不知面目的好心路人相助之下找到谋生的工作,就这么一直活下来。
收留我的是一所仿古的私人马场,而我的工作,只是穿着仿古制服俯在地下充当马蹬。每当场主举办盛筵,便有众多城里的名嫒雅士前来捧场,享用昔日欧陆王公贵族式的奢华。
但大部份时间,这里鲜少有客。
所以还算是十分平静的生活着。
也渐渐习惯了黑暗,活着便是如此,明与暗,原来并无分别。
生与死亦是。
然而一切怎可就此平静与结束。
当他们的谈笑声闯入耳膜,我俯在地上,好似身堕僵梦。原以为早已经忘记,这么多年。
然而少年的恐惧却如同深刻入灵魂。
马鞭一样的东西忽然伸过来挑起我深深埋低的脸。
“袁因?”
我默默扭过头。
穿着滑稽如小丑般的制服爬在马旁的我,生了茧的手掌和膝盖。已不再是漂亮可口惹人戏弄的美丽少年。
“阿远,看看这个。”头发被人抓在手里,强迫我抬起头;大概有手指在我面前划过。“看来又是孟大少始乱终弃,啧啧,好惨,怎么连眼睛也好象瞎掉?”
“算了,阿擎上马啦,我的速龙要和你的神勇福將比试比试。”陈明远的声音。
杜擎玩笑似的踩着我的背,跳上了马。
“孟廷今天也在啊,刚刚在宴厅里遇到,和那个姓舒的在一起。”
大概杜擎刚刚那一脚踩得太重,忽然胃部隐隐地开始痛。我努力压抑着反呕上来的苦涩,然而已有液体涌进口里。
却听到这时有人牵马过来。
“我的这一匹Rorydan看来怎样?据说是澳大利亚纯血马。”
“我们很久没骑马了,舒。”
“是啊。”
冷汗已经湿了额头,一阵一阵的眩晕感,我默默忍耐着,因为不能让管事看到我在吐血。
然而当舒扬踏在我背上,我却再无力支撑,虚脱般的瘫倒。脸亦跌落在沙尘里,这样苦涩。
“舒,你怎样?”
“好痛,大概是扭到了。”舒扬也因我摔在地上。
“搞什么鬼?!”来不及躲避,已被他掀起肩膀,我慌张中徒劳的伸手去遮自己的脸。
他的香水味淡淡地扑面而来,却无可躲避。
一瞬间恍惚时间也静止。
我的心跳也似停住,我知道我的脸,有多么苍白。
然而他却慢慢松了手。
或是我的错觉,他的手,恍惚也有迟疑。
然而终如陌路那样。
管事赶过来,不断向舒扬和孟廷道歉,“阿因,还不向贵客道歉?”
我用衣袖悄悄抹去嘴角渗露的血迹。
对着舒的方向低头:“先生,对不起。”
心里一片空落。
胃一直隐隐地疼,终于捱到了收工的时间。我轻轻摁住痛的地方,沿着墙走回寝室。刚刚在管事面前忍得太辛苦,但我仍感激他肯继续收留我。
因为眼盲,所以没有同事愿意与我合住。管事安排我住在马栏旁的杂物间里。在杂物间的后部隔出一点地方,放一张床。极简陋,但我可以不再烦扰他人。
钥匙未插进锁孔,单薄的木条门却一推而开。大概是早上自己又忘记锁门吧。
室内无窗亦无灯,扑鼻是潮湿的霉味。但因为眼睛看不见,一切反而变得简单。
我摸索着脱下制服,将手伸到背部为自己粗略的按摩。刚刚开始这份工作的时候,背总是酸痛难忍,当时还以为慢慢就好,谁知原来会越来越痛。
我想走到床边去拿用来按摩的红花油。
忽然间我感觉到,空气里似乎有些不同,慢慢地伸出手摸索,却触到了柔软而温暖的东西。
我静下来,我知道这或许是我的错觉。
然而我仍然不禁再伸手,轻轻摸索着,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脸庞的轮廓。
孟廷。
他竟又闯入我的梦里来,我的秘不可告人的混乱的梦,我赖以日复一日活下去的可笑的梦。我苦苦支撑下去,只为了每夜每夜可以安静的蜷在旧棉被里入梦。
在梦里,他温柔地拥抱着我。
不再恨不再嫌恶。
或许那并不是我,我不知道那是谁。但他爱他,像童话里的王子爱上公主,他从不让他疼、让他难过、让他孤独害怕。那一定是个公主,美丽无暇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