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纪 慕容-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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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拍拍我的肩膀走到面前来,“原来真的是小因哦,什麽时候回来的?真是好久不见哪。”
见我仍然一脸迷茫,他毫不介怀的笑笑,“不记得啦,我是阿生,你隔壁的阿生啦。”
“也难怪啊,我都老了这麽多,因因还是没怎麽变的样子,老天真是不公平,哈哈。”他有点害羞似的挠头。
我这才记起,眼前这壮实的男人便是邻家那个总是穿著破洞牛仔裤的少年,高大成熟了许多,甚至眼尾已存下笑纹,唯那一脸的嘻笑没有改变。
“没有,我并没有和家人一起出国。”我对他笑笑,有些局促。
“啊!”男人发觉到我的苦涩,习惯性的挠头,那是一张无法理解苦楚的脸吧,“过得不好吗?差不多十年了吧?小因去了哪里?”
我怯於面对他的灿烂笑脸。
他见我缄默,也不再追问,“这是我的店子,还不错吧,呵呵。小因要住的话当然不用付钱啦,想住多久都可以,嘿嘿。”他抓过接待小姐还没来得及收入柜的钞票,塞回给我。
然後并不问我的意见,便推著我的肩,“今天太晚了,明天一定要找小因喝酒,快去睡吧,你看起来的确是很累哪。”
第二天一早,他便果真来找我。
我躲在衣柜旁换衣服,他将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门口边吹著口哨边等我。
我不知那是什麽曲调。但是那样的早晨,阳光满满一室,发了黄的小旅馆,油漆斑剥的看不清是蓝还是绿的门框,阿生的白色衬衫,他探头进来,大男孩似的灿烂笑脸……
那一刻我忽然被这情景感动。也许,这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本来面目吧。
阿生是这样幸福快乐的人。
“小因,快啊!”他叫醒了发怔的我,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我的肩膀。
我为我不自禁畏缩的动作感到惭愧,“可是,阿生…我不会喝酒。”
“哈哈,怎麽会?小因像个女孩子,还和小时候差不多嘛。”见我脸红,他又拍著我的肩,“开玩笑啦。”惬意地与路过的街坊招呼著,转开话题,“小因的衣服看起来怪怪的。”
我仍难习惯他的亲密动作。我知道他本无心,是我已经不同。
“我刚刚…失去工作…”悄悄挣开他的手臂。
他亦不以为忤,拉我在一间食档坐下,“是这样啊……那小因打算怎麽办?看起来你还没结婚吧?有女朋友了没?”
我窘迫的摇头,不知如何面对他认真而关切的眼神。
他望著我,忽然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十分好看。“别担心啦,有我呢! 来,喝一杯!”自己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我握著杯子,轻抿了一点酒沫。低下头心里忽感内疚。
多希望自己真是阿生所期望的那样,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像他那样努力工作,可以大口饮酒,和街坊道早安,还有……女友。
“我结婚了,去年。”他已经开始第二杯。
望到他脸上,因酒精而漾起不加装饰的幸福。
阿生帮我介绍了一份邮差的工作。我补办了证件,阿生作为保证人。在他的小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之後,我搬到了与同事合租的地下室。
每天踩单车穿过大街小巷。
像这城市里每一条静寞而穿梭的鱼。
同事笑我,“怎麽阿袁这麽拼命?加班费又没多少。”我仍然尽量申请加班,或者顶替请假的同事。
我希望很累很累,夜了便可熟睡。
我以为我可以从此开始,平静生活。身上的伤痕已渐渐褪淡。以为只要埋身在人海,就可以忘掉一切,哪怕活著,似一颗小小尘埃。
但是,有一个地方似乎永远,无法复原。每夜与梦境挣扎,然後睁眼直到时锺走至黎明。
已然支离破碎。就像是被撕得粉碎的图画,我的心,再拼不起来。
永远无法拥有阿生那样的笑容,阿生那样的自在笑容。
有关那人的记忆,我如何刻意逃避,却依然清晰。
在街角的报刊亭站了好久,终於丢下硬币。被压在新书底下的过期周刊露出一角:孟氏继承人被曝性丑闻……
拾起那本杂志,完整的封面现在眼前:
“……孟氏继承人被曝性丑闻商场受挫,深夜买醉驾车肇事深度昏迷。”
彩色的封面是被撞损的银灰色跑车、高速路上的深红色血迹。
26。
倚在窗边,不知不觉沈睡。
海隔著层玻璃,好似伸手可触,却全无生息。
唯有我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周或数月,於我没有分别。
有时醒在夜里,爬上冰凉的云石窗台,没有边界的黑暗里只有我小小的身影,头发渐渐变长,那影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在有著回音的空荡囚室里低低哭泣,我已忘记了为何而流泪,我已忘了悲伤,忘了我曾是橱窗里路过的鲜活少年。
有时醒在午後,床垫旁仍然是昨天杜擎送来的未曾开启的饭盒。四面灰暗沈寂的水泥墙壁,在日光中围禁著我。多麽希望能变成童话里的泡沫,再也不要害怕,再也不要哭。
门匙转动的声音,很轻微,但我仍然惊醒。未睁眼也未动,虽然我知道,将来的痛楚与羞辱。
但脚上的锁链叮叮抖动。
有双手抱住我。将我从窗台上抱下来。这样被抱著转身的感觉,有些头晕。我紧紧闭著眼,等待下一刻他将我狠狠抛在地上,开始粗暴的事。
但没有。他只是坐下来,将我放在膝上。
“为什麽瘦了这麽多,因因。” 他的脸贴过来,贴在我颈窝,热热的呼吸,扑在我耳边。
“为什麽不肯吃东西。” 轻轻地摩挲,问著,又好象并不要我回答。
“为什麽要割腕……这样瘦的小东西,居然可以流那麽多血……我以为因因会死掉……好怕因因会死掉……” 他收紧手臂,紧紧抱著我,忽然不再说话,脸那麽静静地,埋在我怀里。
悄悄张眼,日光白炽如不真实。
许久许久,他才抬起头,大男孩飞扬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的不同。
那或许是成长的痕迹。因为什麽,某日孩童会忽然长大,忽然明白,忽然叹息。
我希望我会死掉,但是成长仍在继续,如病毒那样不可抑制。裤管渐渐变短,露出细细的脚踝来。
“你醒了?我带了因因爱吃的紫菜粥,要不要吃?”孟廷打开带来的食盒。
其实并不是爱吃,那天在日式餐厅,我吃不惯寿司鱼片,便一直喝紫菜粥。
让**在他身上,手臂环住我的虚弱。舀了满满一匙仍然温热的米粥,喂给我。
“我要走了; 因因。”
“会很久,不能再来看你。家人要我去念书……还要我交女朋友…。。之後,可能还要结婚什麽的吧。”
“……那天你吓坏了锺点女佣,她就打电话给我妈我爸,他们就跑回来……”
“他们不爱我,为什麽还要管我……”已经接近成|人的脸,仍偶尔露出孩子的迷茫。
“我不能再喜欢因因了……”
他放下食盒,靠过来,亲吻我。
又轻又浅的吻。
失去了暴烈的动作反而显得笨拙。像初吻的孩子那样笨拙。
仿佛我不是因因,他不是孟廷。
而我不能明白他的哀伤。就如我从不明白,他的愤怒。
开始解我的衣扣。我说不清是怕还是不怕,害羞还是不再害羞,只是不挣扎。从何时开始,我已忘了挣扎?
“以後要好好吃东西”,他的手指抚摸我的肩胛。
只是将完全赤裸的我搂在怀里,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那时只是与阿擎他们开开玩笑。……可是我喜欢你了; 因因……”
“……是不是从第一次,就已经被因因迷住……真该死。”这麽喃喃著,他又揉著我的发。我不认得这样的孟廷。
喜欢还是不喜欢,是我不适应的陌生字眼。
被拥抱著的陌生感觉,心内只有茫然。
然而片刻过後,又好象困惑全部不见。他看著我的目光,在凝视的过程中,慢慢地由热,转成熟悉的冰冷。
轻轻摩挲的指尖离开我的眉和眼,也不再说话。
取出袋里的新毛衣,为我套上。还有新的长裤和鞋子。
我的虚弱令我无法不任由他摆布。虚弱的不只是伤未愈的身体,还有少年的空洞的心。眼睛一直望向窗外,那片灰蓝的海,心如无尽海水般茫茫。他的亲吻,他的冷漠,他的绝决。
“已经拜托了阿擎和阿远照顾因因。”将一张银行卡放进我的衣袋,“以後每个月他们都会转些钱到这张卡上,因因记得收好。”
“放了我; 孟廷……” 我哭泣。
孟廷却沈默。取出自己的手帕,一圈一圈缠在锁链的铐环上,系紧,手掌握住著我被铁铐磨伤的脚裸。
并不回应我的哀求。
不知多久,他放开手。我听到门在身後轻轻闭合。
很久没见到阿生。
路过的时候上楼去看,窄窄的唐楼,污糟的楼梯,一地的乱纸和垃圾,积了厚厚锈泥的防盗铁闸锁住了旅馆的入口。
楼下的“幸福旅馆”的招牌仍在,入夜却不再亮灯。
问了隔壁杂货铺的阿婆,才知阿生的妻子患病入院,旅馆已转手他人。
不过半个月而已。再见阿生已是满面憔悴,他从病床边的椅上惶然站起,笑里却已是凄然。病床上年轻苍白的女子,脸上却洋溢着被呵护的温柔表情,扶着丈夫的手臂坐起身,“你是小因吧?阿生有提到你呢。”
拿起矮柜上的红苹果塞进我手里。那样温柔细弱的笑脸,衬着阿生的坚实臂膀。
告别时阿生送出来,“珍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还等着月底可以出院……我答应过她夏天来了会带她去荷包岛潜水……”
抹了抹脸,苦笑,眼里却仍然渗出泪来。
“全部的积蓄都用来买下小旅馆,又借了一些钱投进去,准备好好经营一下……。现在急着转手,反而赔了好多。阿珍的手术费也还差二十几万。”
“我不知应该怎么办,小因。”
黄昏的街头,春风渐近,我不忍见的男儿泪。
阿生握住我,宽大的男人的手掌却传达着无助和烈痛,他的泪滴在我手上。
“阿生,手术费的事,或许……我可以想想办法。”
根据邮寄的帐单找到孟廷所在的医院。我找到孟廷的主治医生,说明来意。
他望着我的眼神,是医生的一贯的冷静,“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袁先生,这是很严重的决定……并且,眼角膜交易,迄今亦属违法。”
“拜托您,我很需要这笔钱……而且,我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所以,才有这样的决定。”
并非说慌,近来胃痛越来越严重,一直在吃的止痛药也几乎失效,晚上会痛到难以入眠。因为担心打扰同住的室友而不得不咬着被子忍耐。
我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等待着结局的到来。
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忽然平静下来。
辞掉了邮差的工作。也没什么可以告别。
手术之前,我悄悄去看孟廷。隔着深切治疗室的玻璃窗,他睡得很沉静。
我记得他的脸,永远记得。
与医生签定的合约里,我唯一的条件,是隐匿我的身份与姓名。
不再有任何纠缠。
面对他,已无爱无恨。
想起阿生当日的笑脸。无影灯下,手术布罩下来,合上眼,即是黑暗。
想我这一生,永远无法拥有那样灿烂无忧的笑。但是我要让阿生,继续着他的幸福。
数日之后,我终于可以出院。
因为身体稍有虚弱,恢复的时间已经推迟。
我知道孟廷已先于我拆除纱布,手术十分成功,他只需等待着日益清晰还原的世界。
而我已不再需要等待。假使我曾经等待过自由。
已经拜托医生将孟家支付的钱转汇给阿生。
医生的便车将我送出医院。
在人车熙攘的大巴站坐了很久,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