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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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的小屋,我重新拿起笔,这个世界还有无数个谜等着我用立体思维来解释。无奈,我的肠胃再也不安分了,大吵大闹,翻天覆地,搞得我像掉进了非洲丛林,四周响彻隆隆的战鼓声。
“安静,朋友们,安静!现在没有馒头,只有立体思维。再给我一些时间,馒头一定会有的,咸菜也会有的。”我对咕咕乱响的肚子大声吼叫。我的愤怒火焰没有起到任何震摄效果。从肠胃向全身蔓延的饥饿感给人一种灵魂出壳的感觉,惶惶然,天旋地转,犹如到了世界末日。我抓起一张纸,这张纸上写的研究课题就是“馒头”。馒头是什么东西我还没搞清,但我期待着写有“馒头”字样的纸能够解除我的饥饿感。
纸的味道糟透了,虽然它上面写着“馒头”字样,却丝毫没有馒头的味道。牙齿的咀嚼功能,在我钢铁般的意志力的支配下,把纸磨成了碎片,下一步就是把纸吞下去。此时,我的意志力遭到顽强抵抗,脚底打滑摔倒了。吞咽下去的纸团顺着喉管刚到胃里,就被原路顶了回来,而且是脱口而出,像井喷一样。接下来就是胃部痉挛,一股从下往上的强烈气流顶住了我的呼吸通道,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卡住了我的脖子,颈部以上的部位向四外喷张,眼前的景物变得虚无飘渺。终于,一股黄绿色的胆汁儿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强直性的痉挛缓解了。我变得虚弱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泪流满面。“非洲战鼓”又敲响了,来势凶猛,气势如虹。看来只有真正的馒头才能够打退它们的猖狂进攻。我已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别说我找不到食物了,就是一只老鼠恐怕也找不到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我抓起水杯,从水桶里舀了一大杯凉水,扬头灌了下去。不知哪个聪明人说的,躲避饥饿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我已经连续试了几天,效果还不错。现在我虽然没有困意,但饥饿使我除了床铺之外,已别无选择。
错乱 二(1)
当黎明再次来临时,我开始寻求摆脱饥饿的途径。事情就这么奇怪,在你有钱的时候,一天吃两顿、甚至一顿饭,你也不会有什么饥饿的感觉;当你陷入经济危机的时候,一天吃三顿、五顿饭,似乎也觉得不够,即使你被撑得打饱嗝,挺着肚子像鸭子似的走路,那种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也会像影子似的跟着你。这种饥饿感不仅仅来自生理上,更多的是来自心理上的压迫。人在阳光下奔跑,不管你跑多快,都不可能摆脱自己的影子;在你穷困潦倒时;不论你吃多少;都会有一种难以遏制的饥饿感。为了让我的研究工作进行下去;目前只有卖血这一条出路。不知哪位老兄说了一句至理名言;人体是一座现成的银行。血变钱;钱变食物;食物变血;我相信,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我的生命会随着立体思维的逐渐成熟而变得辉煌起来。
血站在北太平庄,离我的小屋只有三站地,我相信我的体力还能够在血站和我的小屋之间走来走去的。
血站门口挤满了人。这些人或西装革履,或蓬头垢面,或眉飞色舞,或一脸沉思,或三五成群,或面壁独处。我是第一次来血站,难免要东张西望。我正在寻找着接待处时,有位先生主动接待了我。
“来卖血的?”他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一看就知道是干吸血鬼这行当的老手。
“来看看。”我忽然对自己的血珍惜起来。
“没事到这儿来看什么?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肯定是因为缺钱才来卖血的。听我的安排,保证能卖个好价钱。”
“什么价?”
“100CC100块,这是别人给你的价钱,我给你300块,你看怎么样?”
“你赚多少?”我想没有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何况他是个吸血鬼。
“这你就别问了。300块钱你干不干?不行就再加50块,350,200CC就是700块。在这儿你随便问,谁也不会给你这个高价。”
“我自己去血站卖。”
“别傻了,老弟,你想到里面义务献血?跟你说,100CC给你200块就不错,不信你去打听。”
“那你多出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吗,各单位都有献血指标,愿意献血的人毕竟是少数。为了完成献血任务,单位就得拿出钱来奖励献血的人。如果这点儿钱还凑不够数,就到这儿来凑人了。我找你,就是给人家单位去凑数。这样,你的血就可以卖更多的钱,人家单位也好完成献血指标,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我离开他,到血站里面转了一圈,果真如他所说。与其这样,还真不如来个一举两得。这家伙也蛮爽快,拉着我先去检查,确定没问题后,又回到院子里,钻进一群人里和一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就拽着那个人走了过来。
“就是他,城里人,没问题。”血头指着我介绍说。
“你好,太感谢了。只需要你帮忙献200CC。这是你的一半报酬,等你献完血出来,另一半报酬马上给你。”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我伸手接过钱,点了点,整350元。我把钱揣进兜里,昂首挺胸地加入到等待献血的队伍里。
半小时后,我把胳膊伸进了一个小洞里。一阵刺痛传遍了我的全身,好像一部分生命顺着胳膊流走了。我那种恍惚的感觉又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胳膊被人推了出来。我感到额头发凉,用手一摸,竟如水洗一般。我的胃部一阵痉挛,我担心留在体内的那部分血会顺着食道喷出来,赶紧捂着嘴跑了出来。
错乱 二(2)
跑出门来,欠我血债的那个人笑咪咪地迎了上来,把另外350元钱塞进我的上衣兜,关切地叮嘱道:“你的脸色不大好看,赶紧去吃点东西。”
不用他说,我直奔最近的饭馆。然而,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来的时候,我怎么看都觉得恶心,这些饭菜都浸在了翻着泡沫的热血里,我无论如何也喝不下自己的血。没钱饿,有钱也饿,这一天过得可真他妈的奇怪。
喝自己的血不是滋味儿。几个月来,吃进我嘴里的任何食物都带有浓烈的血腥味。我憎恨吃用卖血钱买来的东西,但除此之外,我没办法抵御每天都要袭击我的饥饿感。
立体思维研究陷入了困境。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研究课题从我的脑海里喷涌而出,在我的周围形成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我像一叶孤舟,在波峰浪谷中折腾得晕头转向。
谁能帮助我?谁也帮助不了我。帮助是什么?帮助是一种付出,是一种物质与精神结合的等价交换。交换的基础是相互要明白交换的是什么东西。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搞得懂立体思维,这样就缺乏和别人交换的基础。再说,我现在还不想让别人来分享我的精神财富。
我没钱了,别人又帮不了我,我可能看不到成功的彼岸了。我该怎么办?
夜色吞没了房间,把我腌渍在黑暗中。我盯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像盯着如波涛般翻滚而来的岁月,我的灵魂变成了无数个泡沫,随着波涛动荡不宁。
饥饿使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支撑到明天太阳破土而出的时刻。在我恍恍惚惚,不知是进入梦乡还是游荡在生死界的状态下,我忽然看到母亲向我走来了。她依然美丽,依然忧伤,低垂的Ru房似两只干瘪的肉袋。这是我造的孽,母亲的Ru房原本是浑圆的,是我用贪婪的嘴把它们吸干的。
我没见过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所在的大体方位应该是东北方,至于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哪个角落我并不清楚,因为我是隔着母亲的肚皮和他告别的。1958年的那个残冬,我的父亲由红小鬼变成了大右派,从国家机关的高墙大院被直接押送到东北的黑土地;从此杳无音讯。当我呱呱落地后,正赶上所谓的3年自然灾害。我不管灾害不灾害的;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狂嘬母亲的|乳头。把她的精华吸干后;我就甜甜入睡;母亲再去奔命。她把窝头、野菜什么的吃进肚里;经过复杂的过程制造出浓浓的|乳汁,再来喂我。如此循环反复,我一天天长大,变得又白又胖。拿我一百天时的照片给人看,谁都不会相信我30年前的模样竟是如此可爱。
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始终认为母亲很伟大,尽管她的命运很惨,用一句不准确的话说是红颜薄命。
母亲是一位大家闺秀,娘家是杭州城里的富商。祖上几辈人靠丝绸贸易积累了万贯家财,到她父亲这辈,赶上日本鬼子横扫中国。日本人的生丝几乎断了她家的财路,几间工厂相继关张,只留下一间贸易商行撑着门面。好在她家积蓄甚厚,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倒不成问题。日本鬼子投降后,她父亲本想大展宏图,但不知怎么得罪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员,一顶汉奸商人的帽子从天而降,她父亲被一群当兵的拉上汽车,押到城外枪毙了。她父亲名下的商行被当作汉奸财产没收了。
那年母亲芳龄18,正是一朵花的时候。一家人躲在深宅大院,战战兢兢生活,生怕再祸从天降。那一日,来了一个大胡子团长,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说是来查没汉奸财产。一家老小被集中在大堂,听大胡子团长训话。他没说上两句,就注意到了低头垂立的母亲。这家伙用手托起母亲的脸,满脸的横肉顿时笑开了花。他当场宣布,要娶母亲为三姨太,3天后来花轿接人。
错乱 二(3)
团长走了,留下一团阴云罩在了深宅大院。一家老小哭成一团。最后,由她哥哥作主,让妹妹到北平投奔二舅,他和家里其他人躲到乡下去。第二天夜里,母亲乘着一顶小轿离开了家门,和一个老仆人去了北平。
母亲到了北平,住进了她二舅家。她二舅是师范大学的教书先生。第二年,他帮母亲进了大学堂。母亲在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迎来了北平的和平解放。在开国大典上,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她像当年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为新中国的诞生而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等不到毕业就离开了学校,投身到新中国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在给部队官兵办的扫盲班上,她认识了我的父亲,一个身经百战的年轻团长。
这之后,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父亲受命出征,在战火的洗礼下,两人的爱情之花盛开了。1952年冬天,父亲身上带着两块弹片回来了,在部队医院,两人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婚礼,一时传为美谈,给许多身负重伤的志愿军官兵带来了幸福的憧憬。
父亲后来转业进了国家机关。母亲也早已成为一所中学的教员。俩人在学历上的差异并没有影响他们婚后的甜蜜生活,何况父亲聪明绝顶,靠不断进修已进入到业余大学学习。将近6年的婚姻生活,除了物质生活稍感匮乏外,他们什么也不缺,这是母亲在向我讲述她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岁月时多次强调的。
父亲被押走后,母亲几乎垮了。而我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生。她是被她二舅——我的二舅爷送进医院的。二舅爷送完了母亲,就把我的哥哥姐姐领走了,一个送给了他的大儿子,一个送给了他的二闺女。母亲生我时难产,几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把我生下来。她在医院时躺了一个月才恢复了一些元气,但留下了到阴天下雨就腰痛的病根。
可能是我长得可爱,也可能是我最小需要更多的母爱,总之,我留在了母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