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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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救他。我知道,比起身体,他受伤更重的是心。
我让大夫开下伤药,然后都出去。外袍浸透了鲜血,染红了我的手。我把孩子放在床上,小心地试着揭开袍子,男孩痛苦地呻吟着,我只好残忍利落地把和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料毫不犹豫地撕开。他颤抖着,我按住他,用浸湿的布巾给他擦去污垢。他似乎舒服一些,身体渐渐绵软。我看到他大腿上还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看来失血不少。我不顾他的挣扎把他两股之间也擦干净,抹上药物。一个人如果不能面对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那他就不能变得坚强。如果不打破桎梏,就不能重新开始。我看着像猫一样蜷缩着的少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我曾经也是这样孤苦地看着钦毓,把一切交给他的吗?
最后我才给男孩擦脸,不出所料,依然是一张秀逸的面孔。他忽然睁开眼睛,直直看进我眼里。那样毫无掩饰的伤痛,我一时忍不住,落下了泪,泪珠掉在他的伤口上。他痛得哆嗦了一下。我忽然想到钦毓,我没有为他舔去这伤痛,我给他又擦上一层药。我要救他。我绝不给他陷落的任何机会。他一直无声地看着我在他身上缠纱布。我装作毫不关心他的目光,像个尽职的大夫。我要救你。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会像钦毓一样。我不会妄以为我能解救一个人就有权力得到他,我不会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军队用的药通常药性很烈,只要治伤灵效。我把他的大小伤口都处理好,才看见他痛得把唇都咬破了,却一声不吭。我心里发软,慢慢掰开他由于用力握拳骨节绷得发白的手指。“对不起,我没有更好的药了。”我歉然,轻轻拍拍他的手,他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笑了笑:“我叫柳雪行,也许你知道,我是‘血行将军’。”
他睁大眼睛。
“不像吗?”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他的血迹。
他不言,只是欲诉无言地看着我。
“重新开始好吗?住在我这里,你可以做我的亲兵。”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勤练武功,将来也可以做将军。”
他仍然不说话。
“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如果你愿意,我会很高兴你也做我的儿子。”我继续说。
他只是看着我。
“这是默许吗?”我轻笑。
他不语。
“那你随我姓柳,就叫醒岸。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怎么样?”我自作主张。
他幽幽地看着我自说自话。我给他掖好被子,“好好休息。”
第二天我从军营回来去看醒岸,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果然又是那一双宝贝。
“大哥哥,你长得好漂亮,云耳好喜欢。”娇软的童声。
“难道我长得就不漂亮?”落苏不服气。
“哥哥云耳也喜欢。”
“那大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大哥哥受了伤,需要休息,谁让你们两个小鬼头进来捣乱?”我难得端出当爹的尊严。所以根本镇不住这两个鬼灵精。
“爹你不是也来?”落苏立刻反攻我。
“……我来给大哥哥看伤。”我咬牙切齿,有这样跟爹说话的孩子吗?
“爹你又不是大夫,上回发热还是娘照顾你的。”云耳揭发我。
……
“出去。”我只好假装发怒。
落苏和云耳难得听话,走出去我还听见落苏故作大人样:“没办法,爹就爱撒娇,娘让我们让着爹。”
……
我忍住嘴角的抽搐,对醒岸微笑:“这就是我家那一对宝贝,很可、爱、吧?哈、哈、哈……”
醒岸一直不说话,我叫他“醒岸”他也不反对。我每天喂他吃药,给他换药,他也不拒绝。我给他讲一些落苏和云耳的趣事,也讲泪和云深。我心里很疼惜他。看着他无助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看着我给他一圈圈解开绷带再一圈圈缠上,我就觉得他安静地让人怜惜。他的眼睛很漂亮,墨黑的瞳仁,看着人的时候,就像在说话。我只是温和地微笑,不问他的事。也许让他发泄一下是好事,但是我不忍心。我不想看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泪水。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
“嗯。”我在收拾替换的绷带和药物,随口答应着。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他加大声音。
“问什么?”我一时无心,随口就这么接了。然后才意识到这是醒岸在对我说话。
“问我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语塞。不问是不是也是一种虚伪。但是我想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我不想触动你的伤口。”
“你不想知道吗?”他厉声说,“你想让我自己说是不是?你想让我痛哭流涕地求你救我是不是?”
“不……是……”我艰难地说,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想,我只是想让他坚强,不要像十年前的柳雪行。我不想像十年前的林钦毓,这样诱拐一个人的心。我没发现,是我自己太软弱。“对不起,醒岸。”
他也许没有想到我会道歉,半天才低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救了我。”
“我可以补过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醒岸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依然微笑,做该做的事,我不再叫他醒岸,只好尽量避免叫他的名字,“你想不想出去走走,现在菊花开得正好,云深在园子里种了一些。”
我没有想到他会点头。我欣喜地搀扶他起来,他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把园子里的石凳放上垫子才扶他坐下。“这朵叫绣球。”我指着开得最好的一朵花,其实这里的气候真的不适合种花,“云耳想摘,我说等大哥哥看过。”云耳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不像在看花,倒像在看一片虚空。
我不出声坐在他身边像他一样看着前方。一个人这样看着远方,总会变得悲伤,因为总会看到曾经爱过却得不到的东西。饞阡晕眳…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ann77。bbs】
一双小手蒙住我的眼睛,“云耳。”只有这个小丫头才会这么调皮。
“爹爹哭了。”云耳突然收回手,疑惑地说。
“胡说,”我赶忙眨眨眼睛否认,“爹爹怎么会哭?”
“爹爹为什么不会哭?”云耳很有疑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爹爹是不是为大哥哥担心?”云耳自作聪明。
“啊……”我摸棱两可地含糊着,总不能说不是吧。
“大哥哥,我可不可以摘这朵花了?”
“可以。大哥哥给你摘,好不好?”醒岸一拐一拐地走到花田里。
我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呆呆地看着。
“爹,不可以这样坐在石凳上,娘说会着凉的。”落苏教训我。
“哦。”我站起来,目光不改方向。
“爹,你真是奇怪的人。”落苏故作成熟地叹气。
我狐疑地回头。
“你和别人的爹都不一样。”
我无言。
“不过我比较喜欢这样的爹。”落苏难得拍我马屁,还这样转弯抹角。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我才不会拆穿他。
“爹,我想学武功。”落苏红着脸提出要求。
“好。”我把小落苏抱进怀里,狠狠的亲了一口,想起他小时侯我教他出拳,他竟然哭给我看,害我还被泪骂。
“爹,我不是小孩子啦!”落苏使劲挣脱出来,跑掉了。
我笑吟吟地看着我对落苏的期望终于可以变成现实了,心里无限喜悦。孩子总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我没有注意醒岸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
“如果我让你接受我你是会同意的吧。”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啊,当然会。你看,当我儿子多幸福。”我指着落苏落荒而逃的方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受伤吗?”他闭上眼睛,跪在我面前,把头埋进我怀里。“我还是自己要告诉你。”
“不想说就不要说。”我抱住他。
“不,我要说。”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眼睛上,是湿热的。“我……被……沐明生强迫着……”他颤抖起来,说不下去。
我捧住他的脸。他呜咽着,越哭越大声。“我……不……我……不想……我……不想……”
“没事了,没事了……”我抬起他的脸,给他擦去泪水。“我明白。不要讲了。忘掉那些事情,重新开始。”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真的可以让我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我努力微笑着。
“多久呢?”他伤心地问。
“一辈子。”我不加思考地说。
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让我略微不安。“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改口。
他摸摸我的脸,像看到什么易碎的东西。
我收起微笑。很多时候,我知道我笑得很假。其实我只是笑给自己看。我知道那是钦毓留在我心底的伤。“对不起,我不该笑。”我做不到一个救恕者,我只是一个感到同命相怜的人。“我……”轮到我无言以对。
我无法入睡。我看着头顶的墙壁,想起太多往事。我和钦毓分别五年了。我们相识那年,我16岁,他14岁。今年,我27岁,他25岁。11年了。想起这个数字,我就感到时间像是个无底洞,吸进了我无数少年往事。我爹本来是江南织造,做不得清官,但是也曾护卫百姓,得罪了权贵,被诬致死。母亲不堪羞辱,自尽身亡。父亲不怨,说自己本不是清官,落得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对不起母亲,只是让我远离官场。在监牢里,我才看到什么叫人间地狱。那里的人都是禽兽。我从一介风流少年变成无耻的人偶。我在被发配途中巧遇钦毓,来到他的身边。否则,是不是我已死在冰寒的乌里苏雅台?或者早已满面尘霜流落异乡?还记得醒来时先看见雕梁画栋,然后看见一个少年眉眼清晰地坐在窗前静静看书。一切鲜明得如在眼前。我不知道我怎样爱上他,是不是始自这个时刻?
门被轻轻推开了,“谁?”我缓缓地问。
“是我。”醒岸的声音。
“睡不着?”我往床里挪一挪,“坐下吧,你的伤还没有好。”
他无声地坐下。我把他的腿搬上来,用被子盖住。很凉,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我心疼地想。
“你怎么自己睡在书房?”他冻得话音微微颤抖。
“这里清静。”我顺口编着理由。我总不能说我的两个夫人都是假的。
“雪……行,”他试着叫我的名字,不太习惯,“我觉得你实在不像当爹的人。”
“你不想认我做爹呀,那做大哥也可以。”我笑。我真的很没有做爹的样子吗?
“我觉得你和落苏、云耳的关系很怪。”他喃喃地说。
“哪里怪?”我们一问一答。夜晚似乎让人少了白天的压抑,变得有点肆无忌惮。
“你更像他们的玩伴,而不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