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遗事1931 中 by 尼罗-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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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不用人来杀,自己就要冻饿而死了!〃
荣祥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小孟!〃然后转向顾文谦:〃你等一下,我再和你说。〃
顾文谦点点头,表情闲适的观看小孟给他打针。这回打针很费周章,因为要把袖子一直撸到肩头,打在上臂的血管中。前臂的静脉血管处已经快被扎烂了。他的皮肤也许是过于细嫩的缘故,愈合能力极差,一个针眼,总要两三天才能彻底长好。以此速度,他简直是在以有限的皮肤,来迎接无限的针眼。
过了两分钟,他恢复了常态。一边扣着袖扣,一边抬起头继续刚才的谈话:〃当兵打仗,吃苦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否则,要他们当兵的干什么?〃
〃可是上级也应该体谅部下才行啊。他们很久都没有发饷了,无衣无食的不怪他们那时候在西安城里乱闹!〃
〃发饷发饷,是我不想给他们发吗?我拿什么发啊!我的家产都留在奉天了,你让我现在去和日本人要回来吗?你以为我是把钱藏起来,然后让我的兵去要饭打劫吗?〃
〃您当时在西安的排场也很不小啊!把您捧舞女的钱省下来,也够他们发几个月的饷钱了!当官的花天酒地,让小兵去吃糠,你不怕他们哗变?〃
〃你少拿哗变吓唬我〃说到这里,荣祥忽然神色一变,目光在顾文谦身上来回转了几个来回:〃你什么意思?〃
顾文谦耸耸肩:〃我只告诉你,官逼民反,同理也会有将逼兵反。两者的不同之处就是,民没枪,兵有枪。〃
荣祥直视顾文谦,眼神渐渐凌厉起来:〃你要造反?〃
顾文谦弯了弯腰:〃三爷,咱别打了。就算您为下面这些弟兄们着想。回潼关吧。知道您呆在那个地方不甘心,可是来日方长,犯不上非得现在,让这些个小兵们都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荣祥点点头,气急反笑:〃好,好。顾文谦,你行,你现在敢来逼我了。你比易仲铭有胆色,你有出息!〃
〃三爷您别这么说,我并非为了一己之利才冒险来和您说这些的。可是您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做的过了。有兵才有我们,没了兵,我们就成了光杆司令,什么都不是了。您说对不对?〃
〃我说,我先毙了你,然后我就退回潼关等着过年,你肯不肯为大家死一个啊?〃
顾文谦似乎是失望的摇摇头:〃三爷,不是我说,您还是年纪轻,竟说些孩子话。〃
荣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枪,仔细的对准了顾文谦的胸膛:〃怎么,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顾文谦回身推开房门,籍着房内射出去的灯光,两排长枪赫然对准屋内,做蓄势待发状。
〃如何?〃顾文谦回头看着荣祥:〃我要是死了,您还得陪着我。〃
荣祥持枪瞄准的姿势不变,心里却飞速的转个不停。毫无疑问,顾文谦是主谋。现在不能确定的就是,外面这些人是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自己一枪打死了他,外面的人见没有首脑,便未必有胆子敢回打过来。可是这种事,又不能先打一枪试试看的。
可是顾文谦既然今天敢做到这个地步,显然是策划已久的。就算今天他不动手的话,以后也不会放过自己。两人反目至此,以后还怎能在一起共事?
想到这里,荣祥骤然扣动了扳机。u
接下来的事情,他只好无奈的将其归为天意。
当时他刚打完吗啡,状态应该是最好的时候,却不知怎的,忽然在扣动扳机那一瞬间手腕一软,那颗射向眉心的子弹硬是打向了胸口。接着他慌乱中连发几枪,全都失了准头,一枪打到顾文谦的肚子上,另一枪则打到了门口的一个士兵。几乎是与此同时,小孟猛的冲上来将他扑到在地,随即一排子弹齐刷刷的打到了后面的砖墙上。
顾文谦按着肚子,皱眉揉了揉,这子弹的冲力够大,隔了防弹衣,还是打的他疼痛不已。抬手止住了后边的士兵。他慢慢的走到荣祥身边:〃孟副官,你起来,我和三爷还没唠完呢。〃
小孟也不看他,麻利的爬起来站到一边。
荣祥仰卧在地上,用肘部撑起上身刚想起身,不想顾文谦忽然抬起穿着军靴的右脚,轻轻的踩到他的胸口上,同时回头道:〃孟副官,麻烦你把门关上。〃
小孟表情漠然,走过去将门严密关好,然后站到门旁。
〃三爷,你还真是心狠手辣,说开枪就开枪啊。〃说完话,他脚下忽然使劲,踩的荣祥后背嗵的一声撞到地面上。
〃顾文谦。。。。。。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顾文谦除了易先生和你家老爷子之外,谁也不怕。〃
荣祥又急又恨,抬起手用力的去推他的小腿:〃你懂不懂什么叫时机?打完虎头驿那些兵们也死不光,可是错过了时机,以后想再动傅氏就难了。。。。。。你这个时候做什么乱?〃
顾文谦用眼角余光瞥了门边的小孟一眼,发现这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脚下不断挣扎的荣祥,似乎并无过来援手的意图。而荣祥顾文谦心中冒出了一个诗意的比喻:好像一朵被钉子穿透固定到泥土中的白色百合花。那点可怜的小力气哦。。。。。。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自己脚下再加大一点劲,他体内那副脆弱的骨架就会喀嚓一声,变成一堆细碎的白瓷。
〃三爷,您省点力气吧。如果没有绝对的胜算,我也不会贸然前来。现在军中谁还想打仗?恐怕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荣祥脱力般的松了手,一张脸苍白如纸,狭长幽深的眼中是异常绝望的黑色火焰:〃你。。。。。。你算把我给毁了。。。。。。我这辈子毁到你手里了。。。。。。你这狗娘养的杂种!你杀了我吧,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文谦微笑起来:〃三爷,您想多了。您不杀我,我是不会先杀您的。因为我们之间,毕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穿了,我们只是不想因为您要抢地盘而变成炮灰而已。〃
荣祥的脸上显出厌恶的表情,他虚弱的扬了下手:〃你接下来想怎么样?〃
〃我想让您宣布撤兵停战,然后撤回潼关,仅此而已。〃
〃不可能!〃
〃如果我强迫您这么做呢?〃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好了!想让我宣布停战撤兵,绝对不可能!〃
〃口气这么强硬?倒不知你强硬的资本是什么。不过我最好奇的一点,就是在我停掉您的吗啡的情况下,您能够支撑多久而不跪地求饶。〃
说完这句话,他很满意的欣赏着荣祥那慢慢惊恐起来的表情。
〃你。。。。。。就算这边不打了,那傅靖远呢?〃
〃傅靖远好办,就算他为兄复仇心切,可也犯不着搭上身家性命。我们不愿打,他更不愿打。〃
荣祥吐出一口气,良久不语。
顾文谦等的烦了,脚下稍微的加了些力气,望着地上如活鱼般猛然一挣的荣祥,他再一次出言威逼道:〃三爷,您就发话,让弟兄们回去吧。〃
在他的印象中,这荣祥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如今这么连踩带吓的,怎么着也该服软了。谁知他话音刚落,荣祥便扭头闭上眼睛,气息断断续续的答道:〃这个话。。。。。。我发不了。别的。。。。。。你也不要说了。。。。。。士兵们随你走。。。。。。我没办法。。。。。。可我自己。。。。。。绝不下令撤退。。。。。。〃
顾文谦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同时抬起了脚:〃你自己找罪受,可怪不得我。我现在就带着人回潼关去,你呢,既然不肯走,那我就把你留给傅靖远好了正好人家平白无故的死了个亲大哥,怎么着也得给人点交待不是?〃
荣祥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撑地摇晃着站了起来。听完顾文谦的话,他轻轻的咳了一声,随即冷笑道:〃你杀了我吧。〃
他这句话话音未落,忽然脚下一软,眼看着便要仆倒在地。顾文谦下意识的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捺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怪不得你一心求死,以你这具被腐蚀空的躯壳,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荣祥抬眼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白太白了,几乎有些泛蓝。他似乎是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是一种轻飘飘的虚弱:〃没想到,最后害我的会是你。枉我费尽心机,从老头子手中接下来的竟是你们这个烂摊子。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能说是天要绝我。与其被俘,我毋宁死!〃
顾文谦叹了口气,从腰中抽出左轮手枪,将子弹顶上膛,然后轻轻的放到桌上:〃那请吧。你潼关的太太,我会担负她一切开销的。不会让她受苦。〃
荣祥抬手,拿起枪顶到自己的太阳||||穴上。
小孟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三爷你…〃
荣祥向他一点头:〃你别过来,等着给我收尸。交给别人,万一把我拖去喂狗了呢。〃说完这话他闭上眼睛,不给自己多想的时间,手指决然扣动了扳机…
〃咯哒〃一声。
再扣,还是极清脆的〃咯哒〃一声。
没有子弹?
顾文谦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三爷,我说过不杀你,就绝不会杀的。不过从此我倒要对你有所改观了,视死如归,算你是条汉子!〃
傅靖远到达虎头驿时,傅仰山的遗体已经被亲信收拾干净,暂时停在了那所宅院中。
亏得天气冷,尸体没有任何的变质腐烂。掀开头上的白布,傅仰山铁青了脸色,眼睁睁的望着上方的傅靖远。死不瞑目。
子弹是从他的口腔射进去的,从后脖梗儿飞出来。所以乍一看,并没有枪伤的痕迹。只是上下的门牙都被打掉了,那微张的嘴便显得黑洞洞的。
傅靖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大哥平时睡觉也是爱张着嘴的,呼呼噜噜的吵得要命。可是现在,他睡的安静了。
旁边的副官紧跟着他,只怕他悲伤过渡,会做出些意外之举。谁知他表现的异常冷静,从头到脚审视了他大哥的着装之后,他拉了把椅子,坐到傅仰山身边。然后双手捧着头,声音微弱的斥退了身边所有的人。
人常说长兄如父,他先前对此并没有什么深切感触。现在回首往事,却是感慨良多。
他是幼年丧父。家里就凭着他大哥主事。从小到大,他们就是两路人。
他俩是兴趣不和,志趣不投。弟弟出洋留学,念了很高的学位。哥哥却始终连封书信都写不连贯。弟弟是摩登青年,哥哥是粗俗军爷。两个人坐在一起,简直就没话讲。
傅靖远想,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大哥的。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过的堪称潇洒任性。而潇洒任性的基础,还不是因为有大哥供着?
钱是哪里来的,他从来不关心。父亲是个一掷千金的人,死时留下许多所小公馆和姨太太,还有许多不敢来要债的债主。正经的钱却是不多。
他当年在国外,是出名阔绰的公子哥儿。不用他张口,傅仰山自觉的就按月给他汇钱。钱一多,他就忘了这钱的出处。后来回国了,知道那都是他大哥刮地皮刮来的,还表示了充分的鄙夷。
他总挨傅仰山的骂,因为不肯回来跟他学正事儿。傅仰山至今为止也没儿子,一片家业都是要给傅靖远的,所以看他倒处闲逛,见了人又冷淡不肯敷衍,就恨铁不成钢的生气。他是真生气,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的,搭着傅靖远的影儿了,就要又骂又威胁的吵一场。他比傅靖远大二十岁,心底可能也不把他当成自己的平辈人看待。
傅靖远用力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脑子里乱纷纷的,他几乎要抬不起头了。一颗心也随着头往下坠跟吊了块大石头似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了。张张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这么活生生的大哥,自己唯一的亲人,没了。
他在灵堂一直坐到半夜,忽然爆发似的从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然后那眼泪便跟断线珠子似的,一滴赶不及一滴的,瞬间流了满脸。
第 26 章
顾文谦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