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陌路-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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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切都不再是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只余下一片荒芜。
城门口的捕快和他打了声招呼，对他很是仰慕。
“戚大侠，出城办案啊？”
戚少商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站在东京的城门下，官道上人来人往，尘土飞扬。
四野苍茫，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在哪里？又要往何处去？

23
镇里的孩子最近很开心，他们有了一个新夫子。
那个夫子有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总是穿青色的长衫，他会很多东西，会治病，还会弹琴给他们听，他用马尾制成的简易五弦琴，是孩子们见过的最好的乐曲。
隔壁的李大娘总是很热情的要为他张罗门亲事，今天是街对面许大叔的闺女，明天又是巷尾姓林的寡妇……这让孩子们很生气。夫子若是娶了亲，哪还会有时间来管他们，就像他们的爹娘，整日有忙不完的活要做，很多时候，甚至一天也见不着一面。
“你们这群小崽子，顾先生总是要成亲的不是，一个大男人，家里怎么能够没有女人！”
李大娘在第不知多少次被绊倒、水泼、石头丢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吼，把街边的麻雀都给吓飞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觉得无比沮丧。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那些黄脸婆，哪里配得上他们的夫子！
想到这里，他们更愤怒了，隔壁的隔壁张屠夫家的女儿总是有意无意的接近夫子，害的他们和夫子在一起的时间大大减少，她怎么也不想想，夫子长得那样好看，是天下最好看的人，比她还要好看，怎么可能会娶她？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孩子们最后一锤定音，恶毒的想。
可是为什么，夫子总是不开心呢？为什么他明明是在笑着的，却好像透着无尽的苍凉，就好像……孩子们说不太出来，就好像铅白色的天空，本应该有一场大雨，却连一滴水也落不下来。
他总是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戈壁延绵，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努力遗忘着什么。
孩子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夫子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喝酒，会在弹完琴后愣愣的看月亮，他的身体笼罩在月光中，泛着淡淡的晕圈。他的眉宇间总是弥漫着无边无尽的迷茫和虚无。
不知为何，让他们很想哭。
“先生，你在想什么？”
住在一条街外的狗蛋忍不住问道。
顾惜朝闻言转过身，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
“可是先生你看起来很难过。”
狗蛋低声说着。
“我娘说，只有难过的人才会总喜欢一个人呆着。”
他歪头想了想，忽然拉着顾惜朝的衣袖，拽着他想往外走。
“先生，你跟我来。”
“去哪里？”
顾惜朝问。
狗蛋冲他神秘的挤了挤眼睛，嘻嘻一笑。
“我的秘密基地。”
天色已晚，忙碌了一天的街道终于自喧闹中沉寂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安静的像个沉睡的孩子。狗蛋知道自己这么晚还没回家一定会被爹娘骂，但一想到能和夫子在一起，他的心立刻就雀跃起来了。
顾惜朝无奈的被拉在后面，发现他们越走越远。
“狗蛋，我们离开的太远了。”
“没关系，我偷偷来过很多次。”
狗蛋回头道。他们出了镇子，沿着一条踩出来的路左拐右拐，来到一座山前。
这里是……
顾惜朝忽然就不想再继续往前走了。
“狗蛋，我们回去！”
他沉声说着，一张脸变得铁青。
狗蛋仍旧兴冲冲的向山上跑去。
“先生，就快到了。”
“不！我们回去！”
顾惜朝重复了一遍，挣脱了他的手。
“可是先生……”
“回去！”
狗蛋被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夫子发这么大的火。
“先生……你怎么了……？”
他怯生生的问道。
顾惜朝愣了一下，低头看见狗蛋紧张的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没事，现在太晚了，上山很不安全，再说你也应该回家了。”
他柔声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下次再来好吗？”
“嗯……”
狗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保证？”
“我保证。”
顾惜朝笑了笑，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回了家。狗蛋的爹娘正因为儿子的晚归急得团团转，一见到他们当即就对狗蛋一阵臭骂，顾惜朝看着他们扇了狗蛋一巴掌，眼圈却已经先红了，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羡慕之心来。
他没有告别，只是默默地离开他们那间小平房，然后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在街道上。
他不想回家。
事实上，哪里又是他的家？
他早已没有家，曾经他有一个家，却被他自己生生破坏了。那间惜晴小居承载了他最美好的回忆，可如今却也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小屋，那里埋葬着他的妻子，连同他的过去一同长眠在地底。
“晚晴……”
顾惜朝停下脚步，深秋冰凉的夜风纠缠着他的身影，很冷很冷，一点点渗进他的皮肤，融入他的血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说着，仿佛永远也说不完。弯月拉长了他身后的影子，让他愈加显得形影相吊，无尽孤独。
“先生！”
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顾惜朝倏然回首，竟又是狗蛋。他的胸前剧烈的起伏着，一张小脸因为跑的太急而红通通。
“你……不是回家了吗？”
顾惜朝吃了一惊，险些说不出话来。
“我……我和爹娘说了，我觉得，不能让先生你一个人呆着……”
狗蛋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揉着衣角。
“先生你……在向谁道歉？你做错了什么是吗？”
顾惜朝静静的看着狗蛋，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缓缓走近他，弯下要把他搂在怀里。
“是的。”
他轻声说。
“先生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一件很大很大的错事。”
“可是……先生不是道歉了吗？”
狗蛋想了想，天真的说着，“我娘说，只要诚心道歉，就一定没有问题。所以，那个人……也一定会原谅先生的。”
顾惜朝闭上双眼，抱着狗蛋的双臂收拢了几分。
“不可能了……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为什么？”
狗蛋很好奇。在他的认知里，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每次他犯了错，爹娘虽然很生气，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打他，但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不是吗？
顾惜朝没有回答，狗蛋还小，他不懂。他不明白很多错误，一旦犯了，就是一生一世。
狗蛋也不再说话了，夫子的安静让他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他笨拙的拍了拍顾惜朝的背，企图安慰他。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了，也许是一瞬，又也许过了很久，这也许很可笑，但顾惜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受了些。
“狗蛋，谢谢你。”
他起身摸了摸狗蛋的头，温和的说。
狗蛋听了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
“不……我没做什么……”
他向来调皮，只有挨骂的份，何时被人这样谢过，况且对方还是他最敬重的夫子。
“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谢谢你。”
顾惜朝笑着说，“回去吧，你爹娘在等着呢，明天，明天我们就去温泉。”
“温泉？”
“就是你的秘密基地，那个冒着热气的小湖。”
“先生也去过？”
狗蛋闻言惊讶地问道。
顾惜朝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幽幽叹了口气。
“嗯……我去过……那里……”
他的话音未落，原本寂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走的并不急，也很轻，看得出骑马的人是刻意不希望打扰小镇上的居民。
顾惜朝瞬间抬起头，警觉的看了看四周，暗忖，这么晚，究竟是谁竟会来这种偏远苦寒之地？
马渐渐地靠近了，顾惜朝将狗蛋护在身后，拉着他躲到暗处。
月亮渐渐自云层后探出一角倩影，柔和的光顺着马蹄升到雪白的马背上。马上的人风尘仆仆，眉宇间掩不住的倦意。
顾惜朝睁大双眼。
有什么东西，纷纷落落的，终于飘到地上了。

24
戚少商！
顾惜朝的瞳孔倏然收缩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往黑暗中退了退。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我不小心泄露了行踪？有多少人跟着他来了？
不过看这样子，似乎只有他一个，也是，郝连小妖回了朝，六扇门也没那么多人可以浪费在找他的身上。
他来干什么？他有没有发现我？
顾惜朝暗自思忖。习武之人耳目较灵，他们又离的近，戚少商不可能没发现他。
不！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我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千头万绪，万般滋味。在某个瞬间，他甚至希望就这样让其少商找到他，再也不用担心明天，再也不用不停的逃离。将一切交给上苍决定。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却又清醒的知道，他做不到！他有自己的原则，有他必须做，也必须独自承担的过去和未来。
另一边，戚少商其实早就发现有人躲在暗处，但他只当是寻常小镇居民，遇上陌生人深夜来此有些害怕罢了，更何况对方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九、十岁的孩童。
直到感觉那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本也不应在意——寻常小镇，难得见到江湖人，这本也没什么奇怪。可就在那一刻，他却鬼使神差的偏头望了过去，总觉得若不看看，心里似乎就会很不安。
黑夜中，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一场迷离而缥缈的梦，泛着淋漓的水汽，纠缠了三生三世的梦。世间的沉浮挣扎，红尘中的风雨沧桑，化作佛祖的座下燃烧涅磐，阎王殿上的相伴相随，奈何桥边的执手对望，都是为了这回眸的霎那，将自己的身影，印在对方的眼底。
时间自他们的身边划过，如同流水般荡漾着淡淡的湿润，圈圈绕绕，兜兜转转。
戚少商终于在心念阑珊的尽头，找到了他。
眼睛忽然干涩的痛了，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害怕自己一不注意，那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原以为，自己再不会见到他。
他的嗓子热辣辣的燃烧起来，千言万语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打破沉默的，是顾惜朝。
“戚少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牵着狗蛋走出来，面上沉静似水，语气云淡风轻。狗蛋跟在他的身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戚少商，带着点好奇，又带着点戒备。
“先生，他是谁？是你认识的人吗？”
顾惜朝的双唇抖动了两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们是什么关系？朋友，或是仇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我们……是故人……“
最后，他这样说道。
故人……戚少商的心思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那个连阳光都射不进去的鱼池子，顾惜朝对他嘲讽的笑，“月明千里故人稀”。
在那里，他曾对他说，“旗亭酒肆一夜，永生难忘”。
在那里，他们曾经双剑合璧，携手并进。
戚少商忽然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很多很多事犹如从魅影画廊中缓缓走出，带着岁月所独有的印记。
“你……”
他张了张嘴，声音如同江南三月的淅沥细雨。
“你的伤……好了没？”
顾惜朝的脸在月色中模糊而遥远。他仰着头看着马背上的戚少商，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好了。”
“那就好。”
“……”
“你……过的还好吗？”
“还好。”
他们看着对方，都不再说话了。夜晚清凉的风刮起细微的尘土，掠过他们身边。
十岁的狗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的夫子，似乎也不再属于他了。
“先生……”
他握了握顾惜朝的手，轻声唤了他一声。
顾惜朝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狗蛋一眼，良久，缓缓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