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之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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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多川偏过了头。
“昨天我们说到的。你说想听我说‘谢谢’,可是我讨厌像机械一样说‘谢谢’。比起这个来,我更想和你成为朋友。”
立刻,喜多川就还以“不要”的答复。
“为、为什么……?”
“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
“朋友这种东西,就是在没有利害关系的情况下彼此交往。还是这样才能更好地培养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堂野一时语塞。
“比方说……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说不定我就能给你什么帮助了。”
喜多川呵呵地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震动着。“你能帮助我吗?你什么也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又那么弱。我是那种会说‘请帮助我’的人吗?”
说不定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真不想被他这么面对面地说出这些话来。
“你不要老说这么奇怪的话。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
喜多川耸了耸肩膀:
“那普通还真是奇怪呢。”
吃晚饭的时候,喜多川又把自己的那份做甜点的橘子分了一半,嗖地的放到了堂野的盘子里。为了不让这种行为被发现,堂野也很小心地把自己吃完的那半个橘子皮放回了喜多川盘子里。
同房间的人都知道了喜多川把食物分给堂野的事情,不过他们什么也没说。的确有劳改犯向狱警告密的,但大家却默认了这种行为,想起来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同屋们真是很走运。
吃完饭之后收拾好桌子,看着书聊着天打发时间直到准备就寝的时候。读着书的堂野感觉到了旁边男人露骨的视线。虽然明白他是想得到作为橘子的报酬的那一声“谢谢你”,但就是不想对他说。
柿崎又说起了如何通过安全又廉价的途径获取麻药的事情,公文也认真之极地听起来。芝适当地附和两声。喜多川和柿崎是对面而坐的,但他的眼神和看电视时候一样,很是空虚。
看起来他对麻药之类的话题根本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是为了和别人处得好一点,才装出了在听柿崎说话的样子吧……
不明白他的真意到底如何。堂野从读着的杂志里抬起头来:
“喜多川先生。”
男人缓慢地转过头来。
“一起看书好不好?”
喜多川唰地扫了柿崎一眼,结果还是向堂野的手边看来。自己问也要不要一起看书,其实也不是有什么特别想让他看的内容,只是不知怎地对他听麻药话题这件事情觉得很讨厌罢了……
堂野随便指了指杂志上的照片。那里写着“温泉特辑”的标题,介绍了全国最有名的二十家温泉族店。
“好想去温泉呢。这里的洗澡时间限制得很严,都不能慢慢地好好在浴池里泡一泡。露天温泉也很棒呢,可以看着外面的景色……”
喜多川“唔嗯”地哼了一声。
“温泉就是很大的浴池是吧。那也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到公共浴池去洗就好了啊。”
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堂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这么说……可是,能够去远方,啊,近处也好,只要能够踏上旅行的行程,其中就是充满了乐趣的,这是很有趣很风雅的事情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硬要他理解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毕竟是不可能的,于是堂野为了转变话题翻起杂志的书页来。杂志里有畅销书作家的采访。作家背后是看来很老旧的住宅。那是基本没什么特色,高度成长期一窝蜂地建筑起来的那种集合住宅。可是却和自己出生长大的那个家非常地相似。
“你认识这个家伙吗?”
堂野不由得苦笑。
“不是看人,我是在看他身后的家。”
“家?”
“因为和我的家很像。”
喜多川“唔嗯”了一声也去看照片。老旧的、小小的家。即使如此,却是和家人一起生活的家。等自己从这里出去的时候,那个家就已经成为别人的家了吧。想到这里,又想起双亲不得不下这种决断的原因正是在自己身上,胸口就像被绞住了一样的痛苦。
“里面是什么样子?”
“里面?”
“你的家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要怎么说,就是普通的样子。”
“普通?普通是什么样子?”
光靠语言说明是很困难的,于是堂野取出了笔记本。第一页被用来做了日历,就从后面打开来,简单地画了一张介绍自己家里的概况的图。
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关心的喜多川,对堂野家的说明图却表示出了强烈的兴趣。
“这里,是什么?”
“这里是玄关。进去马上就是走廊,右边是楼梯。二楼是我和妹妹的房间,下面有三个房间,那是客厅,我父母的寝室和客用房间。”
喜多川问得非常详细,连窗户在哪里、浴室有多大之类的事情都问到了。堂野不断地用橡皮擦来擦去地修正,最终完成了一张完美的“堂野家”的平面图。
然后是“院子呢?种没种树什么的?有没有养狗?”之类的话,于是堂野就从院子里的百日红树,到母亲按自己爱好做出来的花坛都加了进来。
喜多川直勾勾地盯着堂野在笔记本上画出的家里的平面图看。是不是离他太远了不方便看啊?就把笔记本放到了桌子上。喜多川以手指在门的位置上点着,进了玄关,走到客厅里去,在客厅里咕噜咕噜地画着圈圈。问他“你在做什么?”他报以“看起来很大的样子,所以走走看”这样小孩子空想一样的回答。
“你的家又是什么样子呢?”
兴趣涌了上来,堂野问道,喜多川歪着头。
“很窄的。”
“画画看看好不好?”
把铅笔递给他,喜多川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四角形。
“这样?”
“是的。”
“看起来真的很窄啊……”
“两叠榻榻米那么大。”
“可是,这里没有玄关啊卫生间啊什么的,也没有浴室……”
“玄关在这里,没有卫生间和浴室。”
堂野“啊”地叫了一声。
“做厕所用的是个便壶。也有毯子。夏天又热又臭,冬天又很冷。”
“你,你是一个人住的吗?”
“有母亲在,可是很少见到她的面。食物是从窗户扔进来的,偶尔也有被忘记了,一整天什么也没得吃的时候。”
堂野咕嘟地吞了一口唾液。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知道,那时候还我是个小孩,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喜多川用铅笔咔咔地涂着那个像四角箱子一样的房间。
“四年……五年……还是更长呢。后来我去了婆婆家,可是因为一直都没有说话,连语言也都忘记了,最初都没有开过口。”
喜多川在旁边的那一页上又开始画起了一个家的平面图。
“这是婆婆的家。”
他画的图只有玄关和里面的一间房间而已。
“婆婆家也没有厨房和浴室的吗?”
“有是有的,可是我不记得了。我总是在这个里面的房间里。在这里呆了半年不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婆婆不再带饭来给我了,我肚子饿极了就走出了房间,家里是空空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后来我就去了孤儿院。”
让听的人都感到万分悲哀的过去,喜多川却只是淡淡地说着而已。
“上完初中之后,就去工作了。制面工厂啊、印刷工厂啊之类的。在建筑工地的工作很有趣呢。”
他又在本子上画了起来。
“那是叫做西本组的施工队,我进监狱之前就住在那里的宿舍里。”
宿舍是个横着的长方形。
“大家都随便搁东西,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又臭又脏的。不小心的话,因为有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在,就会常有被人偷走钱的事情。我一直都穿着围腰,把钱藏在那个里面。”
喜多川忽然抬起头来。
“这种话你听着觉得有趣吗?”
“……有趣……是这种问题……”
“那画画你工作的房子的画吧。”
“画出来也会很没意思,我的工作场所是市公所,所以……”
喜多川“唔嗯”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把头歪了歪,低着头抬起眼睛看着堂野问:“那个,市公所是什么地方?”
杂居房的夜是漫长的。二十一点必须就寝,如果睡不着就会想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到了一件事情之后思想就似乎被它完全占据了一样,钻起了牛角尖来。被警察进行过分的调查的事情,硬说自己是色狼的女人的事情,骗了自己的三桥的事情,还有不得不搬走的双亲的事情。这所有的事情都包裹在憎恨与后悔里,让心情变得灰暗起来。
在这个无眠的寒冷长夜里,堂野的思绪脱离了自身的事情,考虑起监狱的体制来。被统治着的集体行动,严格的体制。只要在这里的时间就必须服从这些,自己已经处在半放弃状态了,而这些东西又到底有着什么意义呢。
只能在规则的约束下一直工作而已。绝大部分的人在想“我可不要再来这里,所以下次一定不能被捕”。而真的有着“我做错了事情我要反省”这种认识的人到底又有多少个呢。不,在反省而采取了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的人应该不是没有的,应该不是没有的吧……
在休息时间和运动时间,大家经常谈着各自犯罪的经历。觉得自己被逮捕是“运气不好罢了”的人远比在反省自己的人要多得多。而且还听到过什么等出狱后一起去干活吧之类的盗窃犯之间的对话,这真是本末倒置。
不好好地保护着自己的心灵是不行的啊……堂野想着。犯人里甚至有不少心智没有成熟,根本对自己犯了罪的事情没有自觉的人在。
脚好冷,堂野打着寒战,又打了一个喷嚏。自从来到监狱之后,自己就重新认识到冬天原来是这么寒冷的东西,冷得好像要把人冻结了一样。
“冷吗?”旁边传来询问的声音,不问也知道是喜多川正往这边看。
“有一点……脚有点冷。”
喜多川没有说过自己是犯了什么罪。虽然知道他的罪行似乎是杀人,但是为什么要犯罪,经过是怎样的都不知道。而且也不知道在不该问他的好。
“把脚伸进我被子里来好了。”
“啊?”
“脚,你的脚。”
按他说的,堂野把脚伸进旁边的被子里。脚腕在被子里被抓在了,被按在一个温暖的东西上。
喜多川居然用自己的腹部来温暖别人冰冷的脚,这让堂野很是惶恐。可是就是跟他说“不用了”。喜多川也不把自己的脚拿开。他一定觉得很凉的,但却为了自己而忍受着,想到这里,胸口不禁就作起痛来。即使知道这是想要求得到回报的行为,但这又怎么会是几句谢谢就能回报的事情呢。换个角度来想想,他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可是这么温柔的人又为什么会去杀人呢。
一定是没怎么深想就在冲动之下犯下了杀人的罪行吧。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计划性的杀人。
“这次换左脚。”
缩回右脚的堂野说了声“不用了”,没有把左脚伸过去。于是便有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强迫地抓住左脚的脚腕拖进了喜多川的被窝。
脚渐渐温暖起来。这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