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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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碎影》 地理志
我有个老习惯,到个新地方,总愿意先看看当地的地图,以便低要求,知道落脚之地及其周围是什么情况,高要求,有什么名胜,可以安排时间去看看。可惜到这个新地方凤阳,身分是待改造的准罪犯,当然不敢找地图,也许竟没有全县的详图。二十年之后,我上升为兼能涂涂抹抹的普通人,或者算作碰巧,凤阳的文教界人士,有书信交往的竟不只一位。怨我无未雨绸缪之明,没有向他们讨县的地图。现在拿起笔,想写在干校所见与地貌有关的情况,就不得不安于差不多主义。幸而关系不大,确切与否就不深究了。地的种种,有大小远近之别,以先远后近、先大后小为序。
先总说,用家门北京的眼看,凤阳在其南略东千四五百里。北京是海拔不高的平原,凤阳则是丘陵地带,所以风多,大到七八级的也不罕见。地瘠民贫,常说“凤阳花鼓”,推想,至少是起初,是出外讨饭时唱的。因为民贫,住房很简陋,都是土坯墙,上盖茅草。这样的房面对大风,自然就常不免于有“卷我屋上三重茅”的灾难。总之是个苦地方,就是与我们家乡,北方的普通农村相比,也可以说是得天很薄。
但是回顾历史,也不少值得夸耀的,只举两桩。一桩远到战国,是《庄子·秋水》篇末尾说,庄子和惠子曾在濠梁之上辩论人能不能知鱼之乐的问题,这濠水在钟离郡,即后来的凤阳县。《庄子》“寓言十九”,这二位是不是真到过濠梁之上呢?可是成玄英疏还进一步,说“有庄子墓在焉”。我的想法,这类传说纵使查无实据,终归与假药不同,因为轻信也无害,所以就无妨信以为真,发点思古之幽情。听说濠水在临淮关(在县之东部),主观愿望,真想去看看。这想法显然不利于改造,也就只能埋葬在心里。且说藏于心,十年之后还冒出来一次,是70年代末,有闲,附庸风雅,诌《古稀四首》,第一首颈联云:“辇毂风高怀砚老,濠梁梦断看鱼归。”其实是既未脚踏濠梁,更未见“鯈鱼出游从容”,只是表示曾到凤阳,并得放还而已。
另一桩是这个穷苦地方竟出了个皇帝,明朝开国之君朱元璋。他诞生之地在哪里,没听说过。可见的遗迹,最早的是他出家的皇觉寺,在府城东北不远,已改名为龙兴寺。记得是9月初,全连乘卡车到校总部去听录音,借中午休息之暇去看了一下。像是未遭捣毁之劫,不只有山门、钟楼、大殿,还有个牌坊。外院已利用为工地,好多妇女正在那里劳动。这位皇帝,因为是开国的,就出身不高,推想出家是由于走投无路,混碗饭吃。及至做了皇帝,有了饭吃,就不再念南无阿弥陀佛,而去修宫室、制礼乐了。修宫室是统一天下、定都之后的事,这位皇帝在定都的大事上还发过奇想,是足不出户而能统治天下,即想建都于出生地凤阳。皇帝,位、权、力都至上,说了算,于是,凤阳高升为中都,筑城,建宫殿。其后又变了主意,定都南京,这中都就半途而废。但就这半途也留下一些遗迹。我看见,是由于受命乘卡车到那里运砖。这个砖城在府城西北不远,占地不很大,墙却高而厚。砖很大,一块重五十斤,上面大多有字,是江西等地造的。我们去运砖,是先拆城墙后装车。记得总是拆近东北角的北面。城里都是空地,靠南部中间有大殿的遗址,还可以拾到残破的琉璃瓦片。我忙里偷闲,曾到城的南门看看,门洞高大,竟多到五个。门洞内的墙基石向外一面都有雕花,可见是当做都城建造的。都城有始无终,但既已有始,在明朝如何利用呢?忽然想到,明朝宗室犯罪,常发配凤阳禁闭于高墙之内,所谓高墙是否就指这个城?如果竟是这样,则这个小城之内,残砖剩瓦之间,也会有不少血泪吧?中都遗迹之外,还有个皇陵,在城南二十里。葬的是朱元璋的父母,有不少人去看了,说规模不小,有石人石马,大多被大革命革得倒地或身首异处。因为距离远,难得忙里偷闲,我未能去看。
也是因为乘卡车运物,曾南行数十里,到红心铺一次。据说已经出凤阳县界,入定远县境。“铺”的本义是驿站,可见昔年都在交通干线上。红心铺的规模像是还超过总铺,记得逛商店,我还买了一条线织的腰带。定远县,我熟悉其名,是因为京剧有个重老生唱工的剧目名《奇冤报》或《乌盆记》,事情就是在定远县发生的。
以下可以重点说“铺”,有总铺和黄泥铺。由驻地三合输西北行往凤阳,三里过黄泥铺,二十里过总铺。就级别说,总铺高一级,占地大,商店多些。单说与我们的生活有关系的,比如家里寄来包裹,要到总铺邮局去取,寄也同样。你讲究,想全身去污,也要到总铺,因为那里有浴室,黄泥铺没有。幸而在这件事上我有大智慧,是入夜上床之前,用温湿毛巾由全身皮肤过一遍,必取得“苟日新,日日新”的善果,就可以避免往返奔波四十里。但有取或寄包裹之事,就欲省力而不可得了。记得至少去过两三次,当然只能步行,总铺无可恋,路上无可看,甚至二十余年之后的现在,对不起,一定要用情语作结,也只能写四个大字,曰“不堪回首”。
再说近邻也就关系最密切的黄泥铺,我们经常去,次数多少也就说不清了。往黄泥铺,性质可以用晋惠帝的分类法,大别为公私两类:公是奉命用手推车到那里拉点什么,一般是两个人去;私是休假的时候(或半天或整天)到那里办点私事,如发信、买点零碎用物之类,可以独来独往,但以结伴时为多。办私事,除了出入商店的自由之外,还可以兼享游历的自由。就是用于推车拉物,路上也可以望远看近,谈几句闲话,得有如住牢房放风片时之乐。所以住干校近两年,如果鸡蛋里挑骨头,一定要说也有一点点乐的成分,那就只能抬出黄泥铺,恭而维之。但恭维,举事例也难。只是一条不长的街,两旁的房子平常而近于破。商店不多,店内货物贫乏;尤其所谓“饭店”(像是只有一家),饭菜贫乏之外还要加上劣,所以也就没尝过。街北端有厕所,邻近两个,以柴草为墙,门外不标男女,有一次,我不得不入内,出来,不远处有个中年妇女,告诉我走错了,态度温和,未疑为流氓,学习灶王老爷,“上天言好事”,恭维黄泥铺,不当忘了这一件,——也许竟举不出第二件。不过仍可以因事见理,是大苦也不无优点,此优点为,连小苦也成为值得欢迎的。
最后说说与人关系更近的一种地貌,平民的住房。都是“黄土筑墙茅盖屋”,条件不能钢筋水泥,只好这样,不奇怪;奇怪的是窗过小,只是方一尺多的小方洞。室内自然无光,妇女做针线活都是坐在门外。何以要这样呢?没问过当地人,所以至今还是不明白。位焕霞录入
《流年碎影》 劳动种种(1)
上干校,名义是学习,目的是改造思想。办法主要是劳动,外加一些读红书;对其中的一些人,读红书之外还要加一些批判或批斗。接受批判或批斗,非自愿也;根据好逸恶劳的人性论,轻如斯文扫地,重如上山采石,亦非自愿也。这就引来一个问题,用这样的办法,能够收到改造思想的实效吗?思想,目不能见,手不能触,泛论,说能,说不能,都难于举出确凿的证据。求确凿,只能缩小范围,不管他人,只问自己。我问过自己,答案是两个:一轻,是只能改造语言,即作伪,“说”好听的;一重,是受压,心不能服,思想更加转不过来。深说,还不只转不过来。恕我也来一次个人迷信,昔年不自菲薄,念了些方法论(包括知识论和逻辑)方面的书,深知分辨实虚、对错、是非、好坏等,并不像设想的那样容易。而想自己能活,别人也能活,又离不开对错、是非等的分辨,怎么办?办法是既尊重自己的理性,又尊重别人的理性;一时不能取得一致,知方面可以存疑,行方面可以从多数。总的精神是理性至上,表现为思想活动是自由加容忍。改造思想的办法则正好相反,是对错、是非等由至上的一个人定,推测其下的千千万万人都未能“正确”,所以要改造。且不管人有没有能力扔掉自己的理性,吸收一种非己心之所生的,单说求对错、是非之类,走这种定于一尊的路,一,得真或近真的对错和是非,可能吗?二,有没有错误的危险?理和事都可以证明,是很难求得对和是,却非常容易错。因此我有时想,如果世间有改造思想的存身之地,并且有需要改造思想的情境,首先需要改造思想的正是强迫别人改造思想的人。显然,这只是空想,因为强迫改造与接受改造的分别,其来源是权和力的有无,在这种地方,无理可讲,你无权无力,就只能听命,接受改造。
我之南行入干校,情况正是这样,讲理,我不信别人有改造我的思想的权利,甚至资格;但事实是不许讲理,如何做由权和力决定,我无权和力,就只能沉默,俯首接受改造。严格说,接受的不是改造,是命令,即让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呢?主要是劳动。说起劳动,想再妄言几句。用劳动办法以求改造思想,就我的孤陋寡闻所知,是“日光之下”的新事。早的儒家,对己,说“学而时习之”,对人,说“教之”,推想仍是以读书为主。次早的佛家,态度就更加明朗,如天台宗,修止观,禅宗,参话头,都要静,一般是坐在蒲团上想,不是斯文扫地或上山采石。干校不用古法,自创新法,我颇疑乃受启发于某洋鬼子(惜我忘其名),记得他曾说:“求人从速屈服,与其给他幸福,无宁给他痛苦。”长时期以来我们的堂上一呼,堂下百诺,这诺,有多少是从改造思想的成效来,有多少是从“给他痛苦”的成效来,自然只有天知道,但想想,只求个不完全糊里糊涂,总是应该的吧?
显然,这是后话,至于在当时,就只能看脸色,听命令,以求保持这“天命之谓性”,能活下去。命令是干这个干那个,即多种劳动。以下先泛论劳动。几百人,到这略优于不毛之地的处所来,小事,要吃,要住,要活动,大事,要实现“小楼连苑”,亩产万斤,人人脑筋变红,住在《阿弥陀经》式的极乐世界,这样的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