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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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麦茨大街,麦耶和埃迪准备好茶水糕点等着他们;有时,埃迪醉得昏昏迷迷地躺在长沙发椅上,但一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苏醒过来。他们喝着茶,安闲地聊天,感受这令人舒服的夏夜的新的恬静,渐渐昏昏欲睡。这样,他们就能安然无梦地睡个好觉。
六
美军宿舍里,莫斯卡的厢壁房间住着一位个子不高,体格粗壮的文职人员。他身穿檄揽绿制服,但制服上缝有一小块蓝白色相间的布,绣着AJDC四个字母。人们很少见到他,宿舍里也没有人认识他。但深夜时刻,就能听见他在屋里走动,收音机轻轻地响着。有一天晚上,他让莫斯卡搭乘他的吉普车。他俩一同前往那家地下餐厅吃饭。他叫利奥,为美国联合善后委员会下设的犹太人救济组织工作。这几个宇首的字母也用白色大宇印在他的吉普车上。
当他们驶过一条条街道时,利奥操着英国口音大声问莫斯卡:“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看起来很面熟。”
“战争刚结束时,我正好在军政府工作,“莫斯卡答道。他断定他们不曾见过面。
“啊,啊,”利奥说,“你是和那些拉煤的卡车一起来格罗的,嗯?”
“对呀,”莫斯卡惊讶地说。
“我那时住在那里,是一个难民,”利奥咧嘴一笑,“你们没把工作做好,许多周末我们都没有热水用。”
“我们一时出了点问题,”莫斯卡说,“解决了。”
“是的,我知道,”利奥微微一笑,“采取了法西斯的办法,但或许是必要的。”
他们一同吃了晚饭。正常情况下,利奥本会胖些的。他长着一个鹰勾鼻子,大骨骼脸,左脸痉挛性地抽动。行动紧张而迅速,但却有着从来没参加过任何体育运动的人的那股笨劲儿,全身动作不协调。他对体育运动一窍不通。
喝咖啡时,莫斯卡问道:“你们那些人都干些什么?”
“这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活儿,”利奥说,“给那些在集中营里等候离开德国的犹太人发放生活必需品。我自己也在布肯瓦尔德集中营呆了八年。”
莫斯卡心想,很久以前——那已是不再可能成为现实的了——他就有一个愿望,也是他应征人伍的一大原因:捣毁集中营。但他没能去。是照片上那家伙起的作用,就是格洛丽亚,还有他母亲和阿尔夫一看就吓坏了的那张照片。想起这个,莫斯卡心里就升起一股很不自在的困窘和羞傀,因为现在他差不多把这个心愿忘了。
“对,”利奥说,“我十三岁进去的。”他卷起袖子,手臂上好像用紫墨水印了一个六位数的号码,号码前有一个已模糊不清的字母。”父亲和我一块儿在那里。他死了好几年后,集中营才解放。”
“你英语说得相当好,”莫斯卡说,“谁也不会以为你是德国人。”
利奥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迅速而紧张地说:“不,不,我不是德国人,我是犹太人。”他沉默片刻,“当然,我原来是德国人,但犹太人不再会是德国人了。”
“为什么不离开德国?”莫斯卡问道。
“我在这儿有个很好的工作,美国人有的那些特权我都有,而且还很挣钱。再说,我还没拿定主意是去巴勒斯坦,还是去美国,这个决心不大好下。”
他们谈了很久,莫斯卡喝威士忌,利奥喝咖啡。莫斯卡突然发现自己在竭力给利奥讲解各种体育运动,确实在竭力地讲运动时的种种感受。因为对方的青少年时代是在集中营渡过的、体育活动的机会不知不觉地错过了,无可挽回地失去了。
莫斯卡努力讲解跑上去投篮时的感受,讲做假动作佼对方的防卫离位,再突然跳起让球飘进篮筐;讲在体育馆的木制地板上迅速旋转和奔跑,周身湿透,极度疲倦,事后洗个温水淋浴,就神奇般地恢复了疲劳。然后挎着蓝色运动包沿街散步,全身得到放松。在冷饮店里会见守候在那里的姑娘。最后就安安稳稳地、无忧无虑地好好睡一觉。
在驱车回宿舍的路上,利奥说:“我总是ontheway(东奔西跑),我的工作使我要去很多地方。但,寒冷季节来到时,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呆在不来梅了,那时我们就可以相互进一步了解了,嗯?”“那时我给你讲怎么打棒球,“莫斯卡笑着说,做好去美国的准备吧,不要说ontheway,那是德国人说的英语,你应该说ontheroad,或者travetlirg。”
此后有好几个晚上,利奥都到他们房里来喝茶或喝些咖啡。莫斯卡教他怎么打扑克、卡西诺和拉米等牌。利奥从来不提集中营的事,也从来没有消沉过,但他从来也没耐心在一个地方久留,莫斯卡他们的平静生活对他毫无感染。利奥和海莲成了好友,利奥还说海莲是唯一的一个教他如何把舞跳好的始娘。
秋季到来,树叶落在街两旁的自行车道上,沿着林荫道铺上奇异的揭绿色地毯,清新的空气使莫斯卡精神焕发,驱散了夏日的懒散。觉得在家呆不住,经常去那家地下餐厅吃饭,去军官俱乐部饮酒——所有这些地方都是海莲不能进入的,因为她是敌人。深夜回到宿舍,已有几分醉意,再喝上一些海莲为他在电炉上温热的稠稠的罐头汤,然后就时醒时睡地渡过一夜。许多早晨,天刚刚亮他就醒了,望着朵朵灰色的云彩被十月初的风吹拂着从天空飘过。他倚窗观看那些德国工人急急忙忙地朝一个角落跑去,赶上开往市中心的电车。
一天早晨,当他站在窗户旁时,海莲也起床了,并在他身边。她穿着当睡衣用的贴身内衣,用手臂搂住他。于是,他俩一同垂眼望着楼下的街道。
“难道你不能再睡一会儿?”她睡眼惺松地说,“你总是起这么早。”
“我想我们该开始多出去走走。室内生活对我来说过多了。”
莫斯卡望着沿麦茨大街滚动的落叶铺成的赤褐色地毯掩盖起树下那肮脏的自行车道。
海莲靠在他身上。“我们需要一个宝宝,一个漂亮的宝宝,”她温柔地说。
“哎呀,”莫斯卡说,“元首真的反复往你们脑子里灌下了这傻念头。”
“孩子永远是可爱的。“她对于莫斯卡嘲笑自己有进一步的想法感到生气。我知道有人认为要孩子的想法愚蠢。在弗拉克城时,柏林姑娘常常嘲笑我们乡下人,因为我们总是关心孩子,议论孩子。她推开他。“好啦,上班去。”她说。
莫斯卡竭力想跟她讲清道理。“你知道,在禁令没有解除前,我们不能结婚。我们在这儿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合法的,尤其是你住在这宿舍里。孩子出生,我们就得搬到德国居民区去,而那时对我来说又是非法的。我就得采取很多很多办法才能让他们送我回美国,而且设法带你去。”
她朝他惨然地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会再扔下我。”莫斯卡很惊讶,很受感动,她竟然猜透了他的心事。他已经决定,万一遇上麻烦事,他就用伪造的证件转人秘密活动。
“啊,沃尔特,”她说,“我可不愿像楼下那些人一样:喝喝酒,在俱乐部里跳跳舞,睡睡觉,除了我们自己外没有任何东西把我们系在一起。我们现在这样生活是很不够的。”她站在那儿,贴身衣服盖不住屁股和肚脐,尊严和羞耻之心都顾不上了。莫斯卡想笑。
“这样不好,”他说。
“听我说。上回你定以后,我因为就要有个孩子而高兴。我感到自己很幸运。因为即使你不再回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我可以去爱的人。你理解那种心情吗?我们全家人当中,只剩下我们姐妹俩,而且住得很远。后来你来了,又走了,面我又成了孤零零一个。在所有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和我共欢乐的人,能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的人。这太可怕了。”
楼下有些美国人走出大厦,到寒冷的街上,打开了吉普车的安全锁链,加热马达。一起一落有规则的隆隆声穿过紧闭的窗户轻微地传了进来。
莫斯卡用手臂搂住她,“你身体不舒服,”他垂下眼睛望着她那瘦弱的赤裸裸的身子。“我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当他这样说时,内心掠过一阵恐惧,骇怕她会由于某种原因,比如说由于他偶然造成的某种不可预见的过失离他而去。他怕在这灰色的冬季早晨,他会独自一人站在窗口,身后的房间空洞洞。他突然转过身来朝着她,温存地说:“别生我的气,等几天再说。”
她偎在他的怀中,轻轻地对他说:“你真的失去了信心。我想你是知道的,我看见你怎样对待别人,也知道你对我怎样。人人都认为你不够朋友,那么……”——她在寻找中个不会使他生气的词——“那么祖鲁。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真的不是。我从来也没有想找个比你更好的男人。有时候,当我替你说几句好话的时候,麦耶夫人和耶金总是相视而笑。哦,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哀怨,这种哀怨是全体女性面对那不理解她们爱情的缘由的整个世界所流露出的内心的痛楚。他们不懂得理解。”
他将她抱起,放到床上,拉过毯子给她盖上。“你会感冒的,”他说,伏下身去吻她后才去上班。“你会得到应得的一切。”他说,然后微微一笑,“有些事其实很好办。不用担心他们把我调离,不管是什么原因。”
“我不会的,”她笑着说,“今晚我等着你。”
七
他们走进德国入夜总会,乐队正演奏快步舞曲。这是一长方形的没有任何装饰的厅堂,白色的没有罩子的电灯,令人感到乏味。四周墙壁粉刷得也粗糙。高高的园顶形天花板;看上去好象一个大教堂。这里曾经是一所学校的礼堂,但建筑物的其余部分都已毁坏。
椅子全都是硬板折叠式的,桌子同样是光板一块,没有任何装点。大厅里坐得满满的,人们拥护在一起;致使服务员往往无法直接为某张桌子服务,只好让夹在当中的人把酒传递过去。沃尔夫是这里的知名人士,于是他们便随着他那粗壮的身躯朝一张靠墙的桌子走去。
沃尔夫给周围的人递烟,向服务员说:“来六杯荷兰松子酒。”同时把盒里剩下的香烟悄悄地塞进这位服务员的手里。“要地道的。”服务员鞠了个躬,匆匆离去。
麦耶夫人转动她那金发闪亮的头,环视这个大厅,“这儿不怎么样。”
埃迪拍拍她的手,“亲爱的,这是吃败仗的人用的。”
莫斯卡朝海莲微微一笑,“也不太差,对吗?”
她摇摇头,“这是一种调剂,”她说,“我应该看看我的德国同胞怎样娱乐。”莫斯卡未曾注意到她声音中带有一丝内疚,但埃迪理解,他那俊俏的小嘴一咧笑了。这回可发现了一件武器,他想,于是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得意,一阵突如其来的激动。
“说起这个地方,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沃尔夫说。“他们买通了军政府的那位教育主任让他书面表态说这房子不适合学校活动,然后又去买通了那位艺术主任,让他表态说这房子可以用于娱乐活动。谁也不知道这房子是否安全,”他补充说:“管它安全不安全,反正两三天这儿就要关门了。”
“哦,怎么回事?”海莲问道。
“等着瞧吧,”沃尔夫说,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