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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英雄出世-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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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死对母亲来说是个沉重打击。
  母亲在父亲遇难几个月后,痨病加重,卧床不起,秋天便死了,死时大口大口吐血,吐得满床满地都是。
  玉环在喷涌的血水中看到了父亲的脸,和映在父亲脸上的血红阳光。
  玉环觉着父亲还在,正守在病危的母亲身边。
  这虚幻的情形是那么真切,玉环眼见着父亲在一片升腾的红雾中长叹短吁,甚或能看到父亲两鬓的白发和脸上深深的皱纹。
  母亲梦呓般地说:“环儿,你爹来叫我了,我听见他在说话。”
  玉环道:“我也看见爹了,爹没说话,爹在叹气哩。”
  母亲拼力一笑,固执地坚持说:“你爹在说话,我听得真切哩!他和我说了:一了百了了,人一辈子就这么回事……”
  玉环又于那片红雾中看到了父亲,父亲军装上浸着血,深陷在眼窝中的眼睛瞪得滚圆。
  ——父亲不会饶恕仇人的。
  ——父亲从来都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复的。
  于是,玉环便对母亲说:“爹不会说这话的,爹死不瞑目。”
  母亲很不安,挣扎着想坐起来。
  玉环俯身上前,硬把母亲按住了。
  母亲只好躺在床上说:“环儿,我……我知道你的脾性,也知道你对你爹的一片孝心,可…可我今日和你说清楚,过去的事你……你得把它忘了,你……你是女孩子,不能管,也管不了……”
  玉环没言声。
  临终时,母亲还不放心,又把玉环和弟弟唤到面前,对玉环交待说:“带……带好弟弟,永远……永远不……不要让他再当……当兵,永远不要啊……”
  玉环想点头,可不知咋的竟摇起了头,嘴唇一动,吐出一个字:“不……”
  母亲凄哀地看着她,直到眼瞳中的光亮最后消失,都未合上眼皮……
  在安葬着父母亲的坟堆旁,玉环一身重孝,满面泪水,久久跪着,像尊洁白的石像。
  弟弟百顺有些怕,先是怯怯地盯着姐姐看,后来就蹲到姐姐面前,用衣袖替姐姐揩脸上的泪,还涨红着小脸,拼命想拉姐姐起来。
  玉环拗不过弟弟,终于站起来了。
  这让百顺很高兴。
  百顺拉着姐姐的手,要回家。
  玉环却看着面前的新坟不动身。
  百顺想和姐姐闹,又不敢,只好可怜巴巴地盯着姐姐的脸看。
  玉环这才哽咽着,对少不更事的弟弟说:“百顺,你……你得当兵,你得答应姐,去……去当兵。”
  百顺闪动着大眼睛问:“为啥呢?”
  玉环抹着脸上的泪说:“因为——因为你是男孩子。”
  百顺觉得挺奇怪:“男孩就……就要去当兵么?”
  玉环抚着弟弟的圆脑袋:“是男孩就……就得血性,就得当兵哩。”
  百顺小脑袋一歪:“那,不是有许多男人没当兵么?”
  玉环道:“人家没有血仇!——人家的爹没被张天心打死!”
  百顺这才知道打死父亲的这人叫张天心。
  百顺便说:“张天心是坏蛋!”
  玉环点点头:“对,你得记住,长大当兵去,替爹报仇。”
  百顺先点了头,后来却又摇起了头:“可……可娘说,不要我当兵,还永远不要呢……”
  玉环亲着弟弟红润的脸膛,泪水落了弟弟一脸:“百顺,从今以后,你……你没娘了,只有个姐!你……你得听姐的!”
  百顺难过了,红着眼睛低下头:“我……我听姐的,——啥都听姐的。”
  玉环再次重申:“那就答应姐,长大去当兵,为爹报仇!”
  百顺说:“我……我去……”
  玉环不满这声音的怯懦:“大声说!”
  百顺仰起脸,大声道:“姐,我去当兵!去给爹报仇!”
  玉环这才一把把弟弟搂在怀里,呜呜大哭起来,边哭边对着坟头又跪下了:“爹,你……你听见了么?你儿子孙百顺不是孬种,你没白疼他一场!他会去找张天心算账的……”
  被玉环拉着,百顺也在父亲的坟前跪下了,且按照姐姐玉环的要求,对父亲发了复仇的血誓。
  就在这日晚上,汤副旅长和汤太太套着马车来接他们。
  汤副旅长刚从张天心的军官拘押所出来,又黑又瘦,满脸倦色;汤太太也像大病刚愈似的。这样狼狈,汤氏夫妇也没忘了结义的老大哥和老大哥的这一双小儿女。
  玉环和百顺真感动,姐弟双双叫着“叔”,“婶”,扑到了汤副旅长夫妇怀里。
  汤副旅长和汤太太连连应着,要他们收拾一下东西,立马搬到汤家去。
  玉环的姑出来拦,说是有她这个做姑的在,就不好这么麻烦别人。
  汤副旅长说:“我可不是别人,我和玉环他爹不就多个姓么?”
  听汤副旅长一叙道才知道,原来汤副旅长不但和父亲是把兄弟,父亲还救过汤副旅长一命。这一对老弟兄当年一起出去当兵吃粮,又一起参加新军起义,相伴着出生入死十几年,情义深重。
  汤副旅长劝服了玉环她姑,又对他们姐弟说:“走吧,孩子,自今以后,叔和婶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有叔和婶一口稀的,就少不了你们一口干的。”
  玉环说:“叔,俺啥都不要,只要百顺长大跟你去当兵。”
  汤副旅长苦苦一笑:“当啥兵哟,溪河一败,咱们旅的弟兄死的死,降的降,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叔这副旅长都不当了,百顺还当啥兵?”
  长长叹了口气,汤副旅长又说:“再者,叔也是看开了,当兵带兵归根不是好事,咱还是安分守己做个草头百姓自在。叔和婶还有些本钱,你们长大后就跟叔学着做生意吧。总是渴不着,饿不着的……”
  玉环这才看出,溪河车站的枪弹,在打死自己父亲的同时,也捻灭了汤副旅长的军旅梦,父亲完了,汤副旅长也完了,——汤副旅长不思报仇雪耻,要去经商了。
  玉环头一扭,道:“那……那我不跟你去,我和弟弟跟俺姑。”
  汤副旅长挺不高兴,说:“你这妮咋这么犟?你姑不是你叔你伯,也是人家的媳妇,又那么一大家人,你这不是给你姑添乱么!”
  玉环的姑说:“也没啥,在这也好,表兄妹多,不孤寂。”
  汤副旅长决然道:“还是住到我们那好,我们两口子没孩子,也图个热闹。”
  随即又对玉环好言劝道:“妮呀,别难为你汤叔了,咱走吧!”
  玉环愣愣地盯着汤副旅长,仍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叔,我……我跟你去,你一定要答应我,长大让百顺去当兵!”
  汤副旅长无奈,只得点头说:“好,好,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么?只是百顺眼下还小,还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是不是呀?”
  玉环没话说了。汤副旅长又说:“妮呀,你就放心吧,你忘不了你爹,我也忘不了我大哥呢!”
  玉环见汤副旅长说得真挚,这才扯着弟弟上了汤副旅长的马车,泣别离世的父母和姑妈一家,去了八十里外的汤集。上路没多久,百顺就在“吱呀”作响的车轮声中睡着了。——百顺那时哪知道自己身上那为人子者的沉重责任呢?
  第三章
  百顺比玉环小五岁,生得细皮嫩肉,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少爷坯。模样比姐姐玉环还俊俏,两眼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一笑嘴边便现出两个诱人的小酒窝,让啥人看了都心疼他。
  住到汤家那年百顺只有十岁,身上的奶气尚未褪尽,晚上独自一个人睡觉还害怕,明确声明要玉环搂,——还一副很有理由的样子,说是过去有娘搂,不搂就睡不着。
  玉环说:“我不搂,我是你姐,不是你娘。”
  百顺可怜巴巴地看着玉环:“我……我现在只有姐……”
  玉环鼻子一酸,泪水下来了,回转身抹去泪,依旧不搂。
  百顺哭上一阵子,只好自己睡,睡到半夜,就爬上了姐姐的床,悄悄往姐姐被里钻。这么钻了几次,玉环火了,终于在某一个早晨,一脚将百顺踹到地上。
  百顺躺在地上哇哇大哭。
  玉环指着百顺的额头说:“哭什么哭?你是男子汉,能在女人怀里过一辈子?赶明儿你去当兵,难道说也要姐搂你睡不成?!”
  百顺不睬,益发哭得欢,鼻涕眼泪直往玉环的裙子上抹。
  玉环无奈,只得哄:“百顺听话,姐让汤叔买大肥肉给你吃。”
  百顺这才因着大肥肉的缘故爬起来了。
  然而,吃了大肥肉,夜里仍是往玉环床上爬,往玉环被里钻。
  玉环不忍再往床下踹,就一次次把百顺往他自己床上抱,总抱了有七八次,才最终把百顺在他自己床上安定下来。
  这是百顺成为男子汉的起点。
  这起点的确立让玉环高兴。
  好多回夜深人静的时候,玉环守在百顺身边,看着睡梦中的弟弟,痴迷地想像着长大了的弟弟是个啥模样?
  她觉着百顺的皮肤得变黑,脸颊上的酒窝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得消失,——一个大男人,不能生得这么一副娘娘样,弟弟要生出一脸大胡子,而不是甜甜的酒窝。
  弟弟的声音也应该变粗,还应该长得很高大,很魁伟,像父亲一样。
  父亲是十七岁当的兵,那会儿还有皇上,父亲先是随着官长杀伐那些反皇上的革命党,辛亥年后又和他们官长一起反了皇上,投奔了革命党。
  父亲活着的时候常说,男子汉来世上走一遭,就得走得有声有色。
  玉环却不知道父亲这一辈子算不算有声有色?
  父亲从一个农家子,做上了旅长兼镇守使,也许算是有声有色的,只不过那个傍晚的血色太沉重了,最终把父亲显赫的声色坠入了泥土中。
  玉环咋也忘不了,父亲临死前的屈辱和无奈。
  一世英雄的父亲在溪河火车站倒下了,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完之后,又被人家打死了。
  这太不公道,这不该是一个大男人的结局。
  玉环认定,百顺必得把这结局改写,百顺要造就自己的未来,更要造就父亲的既往历史,这是身为人子者不可推却的责任……
  百顺渐渐在玉环的犀利目光中意识到了这责任,这责任是姐姐玉环强加给他的,他在无可选择的顺从中接受下来后,就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他少年时代的全部经历和经验了。
  这责任太沉重,几乎压垮了他少年时代的生活,还在后来的某一时期,让他时常处在一种矛盾和痛苦之中。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和一天天真正长大,百顺才把这事看淡了,——父亲毕竟已经死了,自己和姐姐都还得活下去,不能老停在溪河车站那个黄昏做白日梦。
  百顺便好言好语地和姐姐说:“姐,咱有自己的生活,咱活得好,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哩。”
  玉环很固执,头直摇,根本听不进百顺的劝。
  百顺知道姐姐拗,也就不再去说。
  百顺不说,姐姐却依旧说个不休,百顺听着也就慢慢麻木了。
  姐姐说啥任她说,自己尽量不往心里去,有时也用母亲的话宽慰自己,就仿佛母亲活着,在支撑着他和姐姐的意志进行抗争。
  ——母亲临终前反反复复和他,也和姐姐说过,过去的事是一了百了了,别再多想它,想了也没用,只能徒生烦恼。
  ——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是命。
  ……
  百顺命中注定是该唱戏的。
  十五岁上,百顺高小毕业,迷上了戏,先是望天猴一般在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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