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6期-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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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他做这个事情(指他踩三轮车)其实倒是有点乐趣的。开始觉得挺累的,路段不熟呀之类的,后来慢慢的就好了,也找到了一些小窍门(意即他晚上出来踩车,价钱比白天的高,主要做小姐的生意),他告诉我他原来在电子元件六厂上班,因为小时候练过毛笔字,粉笔字也不差,经常出厂报黑板报之类的,他那会儿还抱有幻想的,以为自己还是一块料,总能有一个地方让自己涂涂抹抹,可后来厂一改制他就下岗了。人其实不能太将自己当回事的。
他接着说,有一次比这个时辰稍早点,我拉了一个客,当然是做那个的,把她拉到地头。她下了车就走人。你要知道的,做这一行的有的很有规矩的,说好了价钱,几个钱就是几个钱。有的就不是这么回事,你要磨嘴皮才磨到,还跟你砍价,也就是十来块钱,她们做那一行,腿一叉不就来了嘛。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不介意就好。她们白天睡觉,下午五点钟开始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中间赶路不算,一个钟头一个钟头的钱,按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她们是很顶真的。顶真的不得了,要碰到这些人,你压根儿就没有办法。哦。那个女人长得妖艳得很呢。一看就知道是做那个的。
我跟她要钱,她说没有,要不给你摸一下吧。摸一下,我还赶场子呢。我说不行,她说不行就算了。她说她身上的确没有钱,她穿着一个裙子,身上自然没有口袋。她拍拍裙子下摆意思告诉我她没有说谎。她身上藏不了钱,女人的裤头和奶罩里其实是最好最隐蔽的地方,这点我也知道,电视上经常这样演的。可是我总不能动手,那不等于抢了嘛。她然后装出很着急的样子,我就算了,我说你走吧。下次再说吧。其实我说下次,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踏三轮的那么多,你知道。谁知道老天像是开玩笑,又让我遇上了。她从车站一出来,就急匆匆的一脚上了我的车。她装作不认识我了。我把她送到地头,她没有急着下车进门,而是坐在车上要我往个暗地里拉,我当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我说,什么意思呢,你不是说这个点吗。她们说什么地方叫什么点,晚上踏车的多半都知道,这个点那个点。
她说,没有想到你今天踏车这么快,这样吧,时间还来得及,我给你玩一下。这次帐和上次的就两清了。
你看她其实是记得的。我们踏三轮的有时候聚在树荫下打牌或者吹牛,总会说到那些小姐,有时候说到其中个别的,他们就乐得不行,因为他们都上过了。都上过几回或者上过几个了,男人总会炫耀。男人的这点乐子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可怜,其实就这么回事。
那个小姐催促我快点,时间不等人。我说不了,下次再说吧。这话其实是我的口头禅,说说而已。老天大概是喜欢开玩笑的,后来……
你们又遇上了,是不是。我接过他的话说,车子汩汩像在水中滑行,他说的这些事在我听来多少有点新鲜,有点刺激感的。
不,他没有回头继续踩着车很响亮地说,我是想过以后或许还真能遇上的,她们这些人是我们这个城市的常客,说来有点那个,我竟然希望能遇见她了,我遇见她干什么呢,我自己是有老婆的,可是我的车子像是自己替我做了主全往熟悉的地段跑。她们最多隔个一天就来的,可是我还就没有碰见。说来你不相信,我跟他们踏三轮的闲嗑的时候还侧里打听她,看她有没有坐过他们的车呢。你觉得有意思是吧。我也觉得有意思。
月亮飘在了中空,大街愈加冷清,他又扯了一路的铃。我说,没有什么人,你扯铃干什么呢,他不接话笑笑。他按照我的要求车子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里青石板在月光下发白。这段路我也坐过几回三轮,却颠得很厉害的。可是他踩得奇迹般的平稳,车子犹如月光下的行船。
他说那个女孩子肯定是病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了,我注意到他的用词发生了变化,他不再说做那个的,而是用女孩子。言语间自有一种关切之意。这么说着的时候,就到了家门口了。如果不是到了家门口,我自然还会听他说下去。我吃惊自己一点没有嫌他絮叨,最后还向他道谢呢。可是我想,大概他一个踩三轮的和他那个乘客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她没有再坐他的车,也没有坐别人的车。这个故事的长度其实就是这么长,从我上车然后下车这么段距离。我们家那栋公寓楼十年前建的,在左边拐个弯就到了,月光下的建筑愈发显得灰暗,仿佛一栋牢狱的感觉,我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下了车。
我要给他钱,可是他没有要,我说,不要不行,我跟她不一样。他说,我知道,我知道。说着他以极快的速度转了一个弯,你无法想象他坐在那个坐垫上敏捷地一扭身将笨重的车子就转了头,那会儿我想到了一只在月光的树下灵巧转身的猫。他向右一拐,就不见了。
读者:下面你将怎么进行下去呢。
作者:当然能进行下去,否则还写他们干什么呢。
读者:你的意思是说你对他们了如指掌?
作者:哦,有时候。
读者:好吧,我倒想听听究竟如何进行下去呢?
作者:你觉得很难吗?其实这些每天都在发生的。只不过我们不怎么在意罢了。我是说我们对待熟视无睹的东西都这样。
读者:或许是吧,只不过,我有一种预感。
作者:(貌似了然状)哦,什么呢?
读者:我隐隐感觉得你大概要让他们睡一觉,会吗?就像现在很多小说那样?
作者:会的,不过不是我要他们睡一觉,而是他们自己。那个三轮车夫和她都需要。你难道不这么想?
读者:我觉得,这样的小说不怎么好玩,一下子就能看到底了。
作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结尾突然转弯的。可是生活中是这样的吗,你说说看,你遇见过突然转弯的事情吗?
读者:(沉默不语)
作者:其实突然转弯的事情是小说化的东西,被加工过的东西,有一种塑料味,我本人不喜好这个。我喜欢如实地表现生活。生活的一个小小动静都不含糊。如果我还算是一个作家的话,我便是这样的一个作家。
读者:可是我觉得阅读应该有点期待好。
作者:你有这点想法没有错,这个期待和你对生活的憧憬,或者说希望其实是一回事。只不过这些都需要一个过程的。当一切过程被抽去,这故事就不能成其为故事了,甚至要比这个糟糕得多。
读者:过程真的很重要的吗,有时候我持怀疑态度。
作者:重要,有时候它不仅重要,还扮演着浪漫的角色。
读者:哦。是吗?
作者:是的,她从第二次坐上他的车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月光照着他,还有她,这是一个浪漫而特异的约会。你觉得呢?
读者:那么后来呢。
作者:后来的事情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就像一个戏剧拥有一个高潮一样。
读者:她的丈夫还经常不归吗?
作者:你觉得重要吗?其实她的丈夫在这个故事是一个必然的缺席,他几乎是一个道具,或者说是一个背景。
读者:好吧,你下面继续说吧。
作者:好吧,让我把这个说完,其实丈夫的存在和夜晚,月亮,和那青石的街道,那棵苍老的香樟树,甚至是那栋灰暗的建筑一样的,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一种供戏剧性发展的布景材料。你不这么看那也很正常,因为。因为(顿了一下,沉吟片刻继续说)再说,睡一觉难道不好吗?
读者:(沉默了一下)那么,就承认他们都需要吧。
作者:会的,不过不是现在,是第二天。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孤独,然后同样的三轮,同样的一盏一盏灭去的街灯,同样的夜色与月亮。
她坐在车上,听见了流水般的行车声,恍如梦中。她觉得这有点不真实,不过男人拉响了欢快的铃声打断了她在月色里纷飞的思绪,男人踩车的速度正好,不紧不慢,极其稳当。男人继续说着话,他保持着挺拔的身姿,他打着手势,说话略带一点鼻音,她发现她突然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吗?她的心开始一阵狂跳。女人绞着手,像绞着矛盾的心脏。街边的树,还有玻璃墙的建筑,路灯杆的投影都裹挟着一股清冷的光辉而去,有一丝风吹在脸上。她有点耳热,为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害臊。突然男人的话打断了她的遐想。上午在街上的一家超市门口他看见她了。
你拎了一大袋东西。男人说道。
女人很惊诧,但是她还是回应了他,事实上就是这样,她去超市买了一些吃的。男人继续说当时他把她身旁走着的那个男人看作她的丈夫了。
那个男的坐过他好几次车呢。后来一看不是,你们在街心花园那儿分开来走了。那男人和一家药店门口的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走了,我才知道那才是一家人。他忽然转一下身,问,你丈夫什么样子的,或许他也坐过我的车?男人背影里有一种自得的意思。
女人开始说起她的丈夫,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人,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梁。女人说丈夫的左手面上有一棵豆粒大小的痣,很醒目的。事实上她丈夫的痣共有三颗,另外两颗一个在屁股上(具体的是右瓣),还有一个在脸颊。在脸上的那颗不易察觉,因为被眼镜的边框遮住了。这些她就不说了。
男人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他说,三五天前倒真的有一个男的跳上我的车,也是高个,眉毛也浓得很,只是左手上没有痣。他用左手掏钱给我的,他的手细皮嫩肉,白白长长的,所以给人印象特别深。那会儿我歇着,刚帮一个温州人拉了十箱子鸭蛋。跑了趟远路,我想喘口气,错过一个没有关系,路边的生意自然还有下一个。可是那男的,已经跳上了我的车。跟我说,到月塘小区。我只得再次上路了,我总不能将客撵下车吧。
月塘你去过吗?男人说。
去过,靠近早先的面粉厂。我有一个女友住在那儿,去过一两次。女人说。
你知道往月塘的路不怎么好走,还有一个陡坡。很费劲的。当时听说到月塘,心里就为那个陡坡犯疙瘩,尤其是万顺花店右拐后的那段,但怎么办呢,既然人上了车了,车子就得往前走,对不对。那男的要买花。他跳下去买花。花是九朵,我还说他怎么不买个十一朵,十一朵是一心一意的意思。那男的笑笑,跳上车后就叫我拐弯了,不是向西,偏偏就是我担心的那段。上坡难骑点,下坡就好了,一直往下滑。
那男的跳下了车,给了钱。甚至没有要我的找头,就转身向一栋楼走过去了。那男的进了一个门洞。我按照他说的,要等他一下,最迟十分钟。我就答应了,可是时间都过了十分钟,我又等了大概十分钟还不见男的从门洞里出来,我想大概男的被收了花的女人留住了,我就走了。第二天我还在医院的门口看见他,当时他站在一个水果摊跟前,像是等人,看见我,认出了我,还跟我说声对不起。我向他笑笑,就骑过去了。
提到了送花的事情,勾起了女人的点滴回忆,那是好几年前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