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二辑)-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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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比他们约定的时间整整迟到了3 个小时40分钟。
但林这个时候怎么顾得上问其中的原因呢?
林说:我饿极了!
从一家餐馆出来已是傍晚。
林望望灯光闪烁的街头,问:现在,我们怎么办?梅仰头望望林,那模样像是
问他:你说呢?林轻轻地抚了她的肩:在G 城,我是一只羔羊,就看你是不是个牧
人。林希望听到电话里梅的爽朗而活泼的调皮话,但梅却只是又一次浅浅地一笑,
梦一样的,温柔,恬静。她将头往林怀里贴了贴,挽起他的手臂,叫来一辆出租。
出租车在大街绚烂的灯火和纷扰的喧闹中轻轻地滑着。林和梅一路没有说话,
只是望着对方,目光在绚烂的灯光里忽明忽暗。
出租车拐进一条巷子,在一幢住宅楼下停住。梅挽着林的手在楼梯上拐来拐去,
最后,在某一层停住。梅摸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将林像塞一件什么东西似的塞进
门里。梅在伸手关门的时候,身子已差不多倒在林怀里了。接着梅温柔而充满渴望
的唇就贴了过来。林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梅的脸上滴到他脸上,是汗,还是
眼泪?林不得而知。
林没有想到情节推进得这么快,连个铺垫都没有。
譬如,他们先打开音乐,喝点饮料,谈谈各自的情况或有关足球哲学文学的话
题,然后她领着他到屋里四下来走走,炫耀一下她的贝格汉姆,看几段她剪辑的比
赛录像,这样,气氛慢慢地给营造出来,并渐渐地浓起来,含蓄,浪漫,柔情,俩
人互相深情地凝望或微笑,等等,然后再考虑做点儿别的。他俩之间的这个故事的
发生毕竟只是因为一个非常容易被记住的电话号码,他们毕竟是以声音的形式成为
朋友的,从声音转换到具体的人,中间得有一个过程,是不是还得有一些技术性的
处理或交待什么的。
但是,现在这些都被删去了,抑或在梅的设想里这个故事本来就不需要这些繁
琐而虚伪的铺垫和交待,他们的主题似乎很单一。
这是七月一个因为激情四溢和忘乎所以而显得迷乱又混沌的夜晚。
林感觉梅的激情似乎就漂浮在她温软光洁的皮肤上,因而与她身体的每一次接
触都能燃起令人心醉神迷的火来,而且这种燃烧的势头一直持续地保持良好,烘烤
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林在这激情的一次又一次的燃烧中,深刻地感受到梅在电
话里以声音的形式无法向他展示的一面,她的率直和坦白,执着和无所顾忌;她的
健康和芬芳,投入和奔放的活力——女人在这个时候显得多么真实而舒展,自由而
放松,烂漫而多情,奔放而热烈,如自由开放的花,如雨后必然到来的阳光,如春
天必定会美丽的原野……这似乎能与他们关于马拉多纳的话题联系在一起,生命应
该是自由而坦率的,哭或喊,唱或跳,走或坐,如同案头的一叠书本,无论在某个
时间或某个情境里都可以抽出来读。就这样。
七月天。
七月这个迷乱而混沌的夜晚似乎是被窗外强烈的阳光终止的。林抬起疲倦而舒
适的身子,看见梅站在窗前的阳光里。七月天的阳光那么锐利,穿过她蝉翼似的洁
白的长裙,将她袅袅的身子和修长优美的腿送进林的视野。林穿好衣服,趿上拖鞋,
伸伸懒腰,在这个过程中,梅一直静静地在窗前站成一棵树,对着他浅浅地笑。林
过去抱住她,如抱住了一团七月天柔软而芬芳的阳光,满身心都飘满了深情和爽朗。
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呢?林吻着梅的额头,问。问过之后又觉得这么问有些唐突,甚
或有些可怕。梅抬起头来,清澈地望着林,那样子像是在问林:你说呢?
这一整天,林和梅是在G 城的街头度过的。慵懒,随意,毫无目的,无牵无挂,
放松自由。他们先是在护城河公园里游荡了大半天,虽然护城河里的水腥臭污浊,
但城墙下的草坪却那么好,绿荫荫的,细柔柔的,在七月的晨光里显得清新而娇嫩。
然后去了G 城的一个著名的游乐场,他们走走看看,从前门进来又从侧门出去。他
们进了一家餐馆,喝了点稀饭,就到了中午。他们在一个超市里耗去个把小时,下
来又将G 城的一条著名的商业大街走通。到了一家影院门口,他们走了进去,看了
一部原声外片,感觉不错。到该吃晚饭时分,两人都不觉得饿,但还是去了那条美
食街,胡乱吃了点什么,又重新回到街上。
梅的少言是林没预料到的。电话里爽朗直率单纯调皮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那个
梅,和眼前这个梅反差太大。眼前这个梅从不出声笑,老是无声的那么浅浅的笑,
那种莞尔的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平和舒缓,没有电话里那么激情澎湃,而且从
不主动和你说话,当你引出话题要和她说时,她常常以无声的浅笑使话题流产。还
让林不可理解的是,梅似乎对足球也显得心不在焉,他们路过G 城中心体育场——
这儿曾是G 城那支今年冲A 势头强劲的甲B 球队的主场——的时候,梅竟然没有提
到她到这个球场看球的事,而在电话里她曾告诉他,那个被中国足协一再纵容的著
名“黑哨”裁判又一次在这个球场胡作非为时,她怒不可遏,摘下脚上的鞋子去砸,
却砸在前排的一个球迷脑袋上,而这个挨砸的球迷最终将她的鞋子扔进了场内……
他们走到一个香港的什么巨星表演会的巨幅广告牌下,对这些所谓的什么“天王”
表示了共同的鄙夷和不屑,“狗屁!”这当然是林说的。林问梅:你现在还想你跳
舞的那档子事儿么?梅专心地盯着街对面的一家灯光辉煌的连锁店,那里头似乎有
人在吵架,梅说:差不多吧。林便没往下再问。
这一天里,少言的梅断断续续地说到她的学生时代,当然是在林有意的引发下
说的,她提到她的做过右派的历史系教授的父亲,她的喜欢音乐的绝顶聪明的哥哥,
她的爱用弹弓瞄汽车玻璃的小学同学,还有那个总爱找女生谈话的中学数学老师,
他的歪脖子和如碳的脸色。她还说到她的第一个暗恋的男孩,恋上他的原因是她有
一次发现这个男孩偷着抽烟时吐烟圈的姿势特别的帅。后来上了大学,暗恋便告结
束,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才知道她暗恋的那个男孩因贩毒抢劫而已经被处决的事
实。后来呢?林希望梅能继续说下去,但梅却打住了,她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后来,
就遇上了你。
接下来,七月的又一个夜晚来临了。
两人分头洗了澡,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梅竟然喜欢看那些打打杀杀装神弄
鬼装疯卖傻的古装片武侠片,那些智商低下无聊透顶却不甘寂寞的无耻导演弄出的
那一堆又一堆狗屁不通又故弄玄虚的破戏,直教林恶心得不行,梅却看得投入而专
注,丢不得手。林只身去了卧室躺下,把那个疯疯癫癫的什么格格和给这浅薄的格
格弄得忘乎所以的梅,留在客厅。这一天的确是太累了,林脑袋一挨上枕头,沉沉
的睡眠便如这卧室粘腻暧昧的灯光一样吞没了他。
林做了一个梦。他走进了一片桃林,是个三月天,对,三月天,桃花开得正好,
粉红色的芬芳在三月干净而简洁的桃林里幽幽地飘荡。流水带着三月蓝蓝的天和桃
林里的芬芳在他的脚边流过去。在流水隐没的那片草坪上,站着一个女孩。三月的
桃花在她的呼吸里柔柔地开放着。女孩望着林说: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梅。林说
:不记得了,梅说:许多年了,林说:是么?可我还是记不得了。女孩显得很忧伤。
她黑黑亮亮的眼眶里就飞出了晶晶的泪滴。她叹息着说:唉,人啊,那泪滴就在粉
红色的残香里飘起来,如凋零的花瓣,惆怅而无奈。有一滴滴在了林的脸上,冷丝
丝的,如雪片儿。
林在这个时候,醒了。在暧昧的灯光里,梅的清亮如水的目光正专注地落在林
的脸上。梅之后就深情地吻林。林将梅揽进怀里,想告诉她他刚才做的那个梦,那
个关于桃花,关于梅的梦,但是梅不给他这个机会,她使劲儿地吻他,那么投入而
专注地吻他……
又一个七月的早晨在喧闹中到来了。
这是一个多么自由而轻松的七月啊。躺在床上的林想。橙色的晨光落在洁白透
亮的窗纱上,窗外的几片梧桐叶和粗黑的电缆线也落在窗纱上。卧室流淌着梅的芬
芳和他们一夜激情的残香。梅在林的身旁香香地睡着,恬静温顺如一只猫,她的柔
软而均匀的呼吸在卧室的残香里微微地颤着,如风的幽幽的划痕。
七月天。
七月天的阳光七月天的和谐七月天的自由七月天的真实而无忌的激情七月天坦
荡而无牵无挂的想法七月天无人过问的慵懒和随意七月天凌乱无序却不受约束的思
绪七月天温柔而宁静的呼吸和清爽舒展的体温一齐聚集在这个平淡而喧闹的早晨。
七月天。
这个七月天的早晨。林悄然起身,趿上拖鞋,他怕把梅弄醒了。
林走到窗前,将窗纱掀开一点往楼下望了望。七月早晨这橙色的阳光拥挤在乱
纷纷的巷子里。巷子里卖油条米线色子粉皮烧饼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卖早报的报
贩子和买菜归来的老头老太在那儿挤着。一个头发乱蓬蓬的汉子举着手机声嘶力竭
地吼着。几个蹬三轮车的车夫和骑着踏板摩托的漂亮的女士则满脸愤怒地盯着这个
无法顺利通过的巷子。
林离开窗子,穿好衣服,出了卧室。
林这才有机会把梅的这套房子瞧上几眼。客厅贴了壁纸装了木墙裙,算不上豪
华但还得体。林进了另一间屋子,地上是绿色的地毯,窗前的桌上有台电脑,墙上
挂了两个壁毯,是抽象了的金色田野和一条黑色的河流。这间屋子显然布置得要比
客厅漂亮些。
林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想起这些的时候他甚至愣了一会儿。
林将这间屋子和客厅和卧室都细细地搜寻了一遍,还到贮藏室和卫生间也看了。
林的脸有些发灰,但他还在作最后的努力:他奔向电视机柜,机柜里有一部“先科”
牌的超级VCD 和一台同样牌子的功放机,压根儿就没有录像机,更没有录像带。
就是说,在梅的家里,林没有发现贝格汉姆的踪迹,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梅曾在电话里告诉他,她满屋子都是贝格汉姆的身影,包括贮藏室和卫生间,
还有一大堆的她剪辑的贝格汉姆比赛的录像资料。
林呆呆地站在客厅。
他想梅是不是在和他做一个游戏,这游戏叫做不谈足球只谈爱情。
梅什么时候站在了林的面前。她干净而光洁的皮肤散发着那种撩人的芳香,两
条修长而美丽的腿,如健康而生机勃发的树,秀挺地长在原野上。
梅望了林一眼,显然并没关心林满脸的困惑,只说:起来了不叫我一声。
林有些发急的样子,问:贝格汉姆呢?
谁?贝什么?梅说。
贝格汉姆。
听上去像老外,跟我有什么关系。梅伸伸懒腰。
林脸色有些发白:你喜欢曼联么?
曼联?梅漫不经心地说。
中国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