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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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而老秘是智慧的,是老练的,是难得的,正像刘书记说的,是离不开的。小秘可以
随意更换,而老秘,是不容易被换掉的,真要换,领导也会心疼的。”
“老孙……”老秘在自己办公室里,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轻声地叫着自己的外号。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
审讯室
方爱平
玻璃我是砸了的。那最大的一块。玻璃都一样大,是窟窿最大的那块。那里面有盏
灯,是红的,兔子眼睛那样的红。有个脑袋,一晃一晃,看不清。那个脑袋又从缝隙里
探出来,在笑,嬉皮笑脸。我也看不清那张脸,听那笑得像鸡公的就气死人。我就用的
这只手,右手,我不是左撇子,当然是右手,你看这手指头好细,拿笔的手,我喜欢用
圆珠笔,一角五一支的那种,竹杆的,便宜,是科里发的。
一个月发一支,根本不够用。现在的圆珠芯都造假了,写不了几张纸就不出油墨。
我儿子就不用竹杆的,坚决不用,要卖韩国的,十块钱一支的那种。我说我读大学四年
才用一支钢笔,永生牌,二块五,你一学期用十几支笔,还倒数第五名,丢人现眼。我
儿子说,那我干脆不读了。我说不读你去讨饭!他说踢足球,当球星。我说你踢个鬼!
你说我那儿子气不气死人!
你在笑,你说我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你叫我莫绕圈子,说清楚了好走人。我知道我
完了,走不走人都完蛋了,我们局长也完蛋了。欺人太甚!那皇苑宾馆欺人太甚!你又
在笑,你们这种穿公安服的笑起来比不笑还可怕。你说有证据,证据就是你手里的相片,
你再把相片给我看看,那个人是我,那个戴眼镜的是我?他的右手臂举在脑袋后头,手
掌里捏了个东西,大脑袋往后仰着,好滑稽。他们的相机质量不错。我就是用右手拣的
砖头,工地上砖头到处都是,顺手就抓了一块。我体育孬得很,你看我手膀子好细,妻
说我像根蔫丝瓜,她喜欢有肉的男人,她的厂长就有肉,膀子比我腿粗。我说用蔫丝瓜
打比方太粗俗,是你们那没文化的工人语言,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
砖头我是扔了的,哗── 玻璃想不到那么脆弱,一碰就一个洞,怪吓人的。哗地
玻璃掉下来碎成一大片。
这个戴眼镜的男人的确很瘦,不是那种孔武有力的瘦,比如美国暴力片里的黑人。
他瘦得苍白绵软,细长脖颈有气无力撑起一颗显得过大的脑袋。头发是卷曲的,稀而枯
软的头发像缺了水分的草。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没有神彩,隔了水蒸气似的看不清他的眼
睛。
这个只有一米六零的男人是我?四十岁了,还柔弱得像个发育不良的大脑袋孩子。
他想起刚才看的照片上的那男人,大脑袋向后仰着,手里捏了块砖头。那个男人才真像
个小男孩,像读初一的十三岁的儿子。那个捏砖头的男孩是我?
这派出所条件不错。镀膜玻璃,落地窗是镀膜玻璃。皇苑宾馆的玻璃也是这种。就
是我昨晚,应该是今天早上凌晨两点,我用砖头砸碎的那种玻璃。
什么光学原理?这种玻璃从里面看透明,外边的人却看不进来。不平等的豪华玻璃。
那玻璃中可怜兮兮的猥琐男人是我?那捏了砖头的暴力男孩是我?
派出所的落地窗打开半边,两块镀膜玻璃叠在一起变成一块十分清晰的镜子。
那个瘦弱的戴眼镜的男人是晚上七点接到电话的。筑墙──电话里那人情绪激昂地
说──把他们嚣张气焰打下去,已请了工人,全局职工八点以前必须到场,准备熬通宵,
助威。
无聊,筑什么墙,戴眼镜的男人对下午讨论的筑墙问题已经毫无兴趣。他同这座城
市每周星期一到星期五在办公室里坐上八小时(多数时候只有五六个小时)的那些小公
务员们一样,下了班就对单位的公务毫无兴趣。他刚吃过晚饭,心里很烦。也不是很烦,
经常性地烦,烦得单调也就不怎么烦了。他点了一支烟,这烟怎么越来越假。他在单位
抽四元一盒的,在家里抽两元一盒的。他想今天晚上该做的事:一、教育孩子。儿子越
来越不像话,去年进初中议价六千五,也没个自尊心。上周家长会点了名,说拉了全班
后腿,中期考试七门总分倒数第五,不听讲,还有打架。下午班主任电话打到办公室,
说把副班长脸打青了。二、关于高压锅的事。妻唠叨高压锅已经唠叨了一个多星期,她
不知从哪听到的消息,以前生产的高压锅作废了,要爆炸。新式高压锅他到商店看了,
一百八十块,有点贵,也不是贵得买不起,但现在家里没钱,去年重点初中议价六千五,
上个月装电话又是三千。不装电话不行,现在家家都装电话,不然人家老是说,怎么,
还没装电话,怎样联系?好象过去没家庭电话人跟人就不联系似的。本来局里说这星期
要补发八十七块五,八十七块五是什么项目,不清楚,反正就是过去工资以外的菜篮子
交通费书报费什么的补贴加起来每个月八十七块五,新的文件规定的,补发三个月,买
高压锅够了。但今天财务室说没钱,发不成了,穷单位,以后发不发也成问题。现在关
键的问题是妻不敢做饭了,她一看见高压锅冒气就像看到定时炸弹。等会儿给妻把道理
说清楚,新式高压锅安全,老式高压锅也不是不安全,只不过安全系数低一点。三、看
一会新到的《读书》杂志,这杂志雅,坐机关的知识分子不看点书不就是一个小公务员
了?四、十点半体育台有场足球。
他看了墙上的钟,七点四十。
他走进儿子的小房间,儿子戴了耳机在听录音机。
在干啥!
听英语。
啥英语,明明是流行歌曲,啥乱糟糟的东西。他看见散乱的磁带盒。
我想休息休息放松一下。
还要放松!他憋住火。你今天又打人?
他欺负我。
他怎样欺负你?
他说我语无伦次基础太差也不珍惜父母的六千五百块简直先天愚。
你是不珍惜副班长他也不该这样说。
他不是说,他在我的作文本上批的,我们的作文经常是同学互相改。下午课外活动,
班上足球队练足球,在球场上──你打了他?
我没打他。
他脸怎么青了。
他是对方,我们争一个球。不知咋的,我一脚就踢了去,狠狠地,没踢在球上,踢
在他腿上。
我问你他脸怎么青了。
我又没打他,我明明心里想着踢球,不小心踢在他腿上,他自己没站稳,跌在水泥
地上把脸摔青了。我说的是真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走路把同学撞了,那么宽的路把别人撞了,也是不小心?我家怎
么出了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曾祖父是乡塾的教书先生,你爷爷是大学生,我们家几代都
是知书识理的读书人。我小时候就从没跟人打过架。你怎么不学好的,光惹祸。
戴眼镜的男人在大街上走。他是怎样下楼的,下楼到大街上来做什么,他想了想弄
不清楚,反正刚才说下楼就下楼了。
街上到处是灯,红的蓝的黄的,街上怎么这么多的灯。人也多,比白天的人还多,
这么多人晚上到大街上干什么?他盯着对面夜总会的霓虹灯觉得很新奇,仿佛是一个陌
生的城市。
他想他是好久好久晚上没上过街了。晚上在那十一层的楼上干啥?辅导听不进去的
儿子,单词听写,检查作业。跟妻拌嘴,听她布置第二天要买的小菜种类。看一会文学
杂志,看得脑袋木木的,离现实近一点的觉得粗糙无味,离现实远一点的又觉得太空虚。
电视剧是不看的,都是些三流编剧导演在唬弄人,有时也跟着妻盯着屏幕,看人物后面
的风景、街景和房间布置,也不知那些男女在笑些什么哭些什么。有时看球赛,看足球,
看了两年也看不懂比赛规则,也不太关心哪个队胜哪个队负。
看球就喜欢那种疯跑、冲撞,那观众的尖叫,那射门时惊心动魄的一脚。
刚才为啥要下楼?他想了想,刚才先教育儿子,儿子不听话。后来到客厅陪妻看电
视剧,妻又说起高压锅,他解释关于八十七块五的事。后来不知怎的一个人爬到楼顶,
看了一会这个城市的夜景。再后来就下楼了。
他看着一格一格变着颜色的灯光招牌,不知再往哪边走,往左?往右?抑或穿过地
下通道,到灯火更亮的地方看看。
他无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八点十五。他想起了刚吃完晚饭时局里打来的那个电话。
垒墙──无聊。他还是往局的方向走去。
他碰见另一个戴眼镜的同事,他俩一块儿走。一会,又碰见一个戴眼镜的同事,他
们一起往局的方向走。
他们经过一座宾馆,宾馆的玻璃幕墙里忽然传出音乐,他们的脸都转过去。他看见
玻璃幕墙上模模糊糊三个男人都是眼镜,他觉得很滑稽。局里眼镜多,他们局多半是大
学生,学历水平在市级机关是最高的。
垒墙,太无聊。戴黑眼镜的说。
这种事情,应该是自愿,哪有什么必须到场的。戴黄眼镜的说。
戴眼镜的柔弱男人说,都什么时代了,像乡村干部召集农民。
你问我有没有前科,你这人问得怪,我们这种人能有什么前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你是派出所的,你查查你们的档案看看,荒唐!你说不一定,比如〃 文革〃 时候,你搞
没搞过武斗?我搞武斗,我那时还在读小学,弱得像个女孩,经常被大一点的坏孩子拦
在路上搜腰包,我打得赢谁,我要搞武斗也没谁要我。
当知青时,倒是参与过一次群架。说是参与,不如说是被打。起因是我有一本书,
《茶花女》,我那时就是个书呆子又没有几本书,宝贵得很。相邻大队有个知青听说我
有黄书,找我借。我看他没文化不会爱惜书,就没答应。后来我跟他在乡场上相遇,他
就约了几个知青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几耳光。刚好我们大队的几个知青看见了,
就帮我的忙,跟他们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没几分钟就把我们打得鸡飞狗跳地撤退
了。逃到远处一看,我那三个朋友都出了血,伤得不轻。他们说,你倒好,光光生生的,
刚才你为啥不上!我说,这值得吗?他们直往地上吐口水,从此就和我断交了。
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我这人窝囊惯了,天生的。我为什么要扔砖头?我也不清楚,
反正当时我突然激动了。垒墙,这事我不赞成也不反对,这事跟我无关。
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昨天下午还平静无聊地坐在办公室打瞌睡,垒墙跟他无关,局里
还没任何人想到要垒墙。
他刚起草完一个文件,也就是一般的阶段性总结,每年这个月份往省里报的。他把
去年和前年这个时候的总结找出来,把那些一二三四重新组合排队,换了几个新数字,
添了一点字,删了几个字,一篇文章就完成了。他边打瞌睡边看有没有语法错误标点错
误,他无论干什么都是小心认真的,他干的工作一般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也没人挑。
他人缘好,也谈不上很好,没有敌人,也没有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