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鸰大校的女儿 (全本)-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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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时候。而只要我不同意,彭湛和我离婚就断无可能。《 婚姻法 》规定:现役军人的配偶要求离婚,须得军人同意。在此我很抱歉,我不得不利用《 婚姻法 》对我的那些驻守海防边防、长年甚至一生都与配偶分居的战友们的特殊保护。
这两年里,我努力工作,成绩卓著,经济状况因之大为改观,母亲和海辰是我的重要动力。我爱以我幼年时的感受去体会海辰的心情,幼年时的我,希望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是关心和温暖,希望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强大和骄傲。而今海辰只有我,我唯有像母亲那样兼具了母亲和父亲的职能,才会使他感到安全,没有更多缺憾,人格更趋健全。
这两年里,海辰也没闲着,他迅速长大。终于有一天,我想我们有条件再次讨论关于离婚的事儿了,那年海辰五岁。
“海辰,你看你爸爸总也调不来北京,还是离婚算了。”
“为什么呢?”
“如果不离婚,万一哪天妈妈出了什么事,不在了,你就得归你爸爸,得随他去兰州。兰州在大西北,周围到处都是沙漠什么的,远不如北京。”
“哪里都不如北京!”他插了一句,深为自己是一名北京儿童自豪。
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次感到抱歉,为达目的,不惜扬北京而抑兰州,不惜利用、纵容孩子的虚荣,有的时候,母亲的心真的是又功利又狡猾。顺着他的话茬儿,我又说:“至少在中国,是这样,首都嘛。……怎么样,跟他离婚吧?”
“那他还是我的爸爸吗?”在我做了肯定的回答后,他爽快答道:那好吧。
我和彭湛协议离婚,我不仅没要他的一分钱,连例行的抚养费都主动提出来不要。看得出这使他迷惑,不明白我拖了这么长时间才离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是为了报复,要钱不也是一种报复?我仍是没有解释,仍是无法解释,我们之间由于缺少沟通导致了最终无法沟通。下决心倘有一天再为人妻,一定要接受这次婚姻的教训,要像申申说的那样去做,“该哭的时候,哭;该要的时候要;该撒娇撒娇该撒泼撒泼该吃醋吃醋”,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当然,前提必须是,得遇到一个真正的男人。
我不要抚养费不是为了作态,是有条件的。那条件就是,如果我有什么意外,海辰不能归彭湛,得归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没有孩子,视海辰如同己出。之所以想到要立下这样的协议,是因为想到了冉。
领导命令我去抗洪一线生活。
此前,有段日子了,我和海辰天天看新闻联播,看哪哪又被淹了,哪哪的干部因不负责任或临阵脱逃被撤职了被处分了,哪哪还在下雨或将又要下雨,哪哪又上去了多少部队,看水位报告,看危机四伏的铁路干线,看坍塌的房屋,看失去了家园的农民……那段日子,由军人跑动的腿、洪水和摄像机组成的《 焦点访谈 》的片头,以及所配悲壮、激昂、震撼力极强的音乐每每使我的心怦怦直跳。海辰也不无担心:“妈妈,洪水不会淹到咱们北京来吧?”显然这事已引起了他异乎寻常的关注,他头脑里的国家领导人都因此由三个变成了四个,此前只有江泽民朱基李鹏,现在,加上了一个温家宝。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领导通知我去抗洪一线。我首先的反应是,我不能去。基于这样的考虑:那里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实在无关大局,而我的儿子一旦没有了我,天就塌了。我去找领导交涉。“抗洪是一件大事。”领导说。我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去不去,对抗洪是一件小事。”“上级就这么通知的,我们也没办法。”领导两手一摊,做无奈状。现在的领导很会做工作了,远不是我在连队时那样的简单直率。“上级通知说必须我去了吗?”我问。“那你说叫谁去呢?”他伸出右手,弯着指头一一点了另外几个合乎上级通知条件的人的名字,这个有这种情况,那个有那种情况,比较起来,我的情况最不算情况。“不要想太多,不会有什么事儿,上级领导为你们考虑得很周到,给你们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九江。”
我明白我必须去了,也是在这一刻明白了领导那句“抗洪是一件大事”的本质含义。并不是害怕批评处分,以我的工作性质,让我转业离开部队都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是在这样的局势、氛围下,即使我能坚持不去,恐怕也不会愉快,会否成为心中一个终生的阴影,都未可知。回到家里,我跟海辰说了这事,并说了我曾经为了他跟领导专门交涉过,我必须让他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很重要的。他瞪大着眼睛听完后说:
“他们怎么这么坏!”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不去不行吗?”
“不行。”
然后我就把出发时间、同行人员以及这几日的安排跟他细细说了一遍:出发日期是后天,与另外三个单位的三个人一起。我已跟妹妹通过电话,妹妹乘明天早晨的K36特快中午到京,接了海辰后一块乘原车返回。今天下午我要去商场里买一些必需的东西。我去买东西时海辰可以在家里玩电脑,也可以找同学。这时海辰已是一名五年级的小学生,十岁了。
海辰说:“我跟你一块买东西!”我警告他要买的东西很多。他一向最烦逛商场,除非是专门给他买玩具。“我跟你一块!”他固执地重复。
要买的东西的确多,主要是琐碎,得在商场里跑来跑去。防晒霜,避蚊油,纸短裤,纸扇子,胶卷,录音磁带,手电筒,电池,手电筒和电池这样联系紧密的两样东西都不在一块卖,甚至不在一个楼层,还要给海辰买乘火车路上要带的吃的。海辰始终跟着我跑来跑去,看我挑选,帮我拿挑好的东西,提示我该去的楼层,表现出前所未有过的耐心和安静。买齐东西出来已是晚上,我们进了商店旁边的麦当劳,他要了巨无霸套餐,我又给他单要了一个中薯条两个苹果派,自己什么都不要,我不喜欢麦当劳,宁肯回家下面条,但喜欢看他吃。麦当劳店里到处可见这种看着孩子吃的妈妈或爸爸,有的是不愿意吃,有的是舍不得吃,神情是一样的,通常比孩子更津津有味。海辰显然是饿了,喝了两口可乐,就从盒子里取出厚厚的巨无霸狠狠咬了一大口,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嘴里还嚼着就急急地把已咬了一口的汉堡包又放回了盒子:“妈妈咱们拿回家吃新闻联播快开始了!”
这天晚上的新闻里,一位陆军少将被洪水冲得不见了踪影,一位空军上尉牺牲了,均在湖北方向。海辰马上掉过头来问我:
“妈妈你们是去哪儿来着?”
“九江。江西那边。”
“噢。”他略略松了口气,重新回过头去看电视。才发现,从前,我们对这一切的关注全然是旁观者的,带着旁观者事不关己的超然。
次日上午,我和海辰在家里待了一上午。收拾好我和他的东西后,就开始打印计划中要打印的东西,先是我们家所有银行存款的存单,再是借有我们家钱的两个人的名字以及她们的住址、电话。打完后印了两份,一份藏在了餐桌的夹层,让海辰记住;另一份连同海辰的户口本、我和彭湛的离婚协议书一起装在一个纸袋里,准备交给来接海辰的我的妹妹。我必须做好最后的、最周密的准备,否则,无法心安。中午,吃了简单的午餐,我送海辰去北京站,他坚持要自己背他的小背包,自己拎路上吃的东西,只让我拿着我的遮阳伞。那是一个干热的天,到处是轰轰烈烈的阳光,出租车不让进站,下车后,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需步行。我撑着遮阳伞,他裸露着走在我的身边,小眉头由于强烈阳光的照射而微微蹙起。我要给他遮阳来着,他不让,由于我们俩身高的不一,一把遮阳伞顾了此就会失彼。
我们来到了北京站广场,广场上永远拥塞的人群都被太阳晒疏落了。进站后,妹妹已等在了那里,我送他们上车,直到广播让下车时才下来,下来后就跑到了他们坐席所在的窗下,等待车开,才待了不过几秒,就见海辰在车窗里同我打手势让我到车厢门口去,我去了,我到的时候他也到了,我们俩一个站在车厢里,一个站在车厢下,列车员隔在我们中间做着车开前的准备工作。海辰说:
“妈妈,到了那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不过万一打不通,你也别着急。”
“你尽量给我打一个!”
“能打我肯定会打。你不能要求一定怎么样,万一做不到我会有压力。”
“知道了。妈妈,到了那你千万记住不要住一层!”一路上,他一直很少说话,要说,就是这几句,翻来覆去。这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此前他一直表现得相当克制。他说:“妈妈,注意安全……”
我垂下眼睛,表示我不愿看到他的这个样子。这时我听到了列车员咣咣的关门声,同时听到海辰在关门前发出的一声急促的尖叫:
“妈妈再见!”
我抬起头,看到他隔着门玻璃同我招手,脸上没有泪,只有一脸如天上日头般灿烂的假笑。
……
那年他四岁。
那年他一直光洁如玉的皮肤上开始生出了茸茸的小汗毛。晚上,我坐在被窝里,他坐在我的怀里,听我讲画书。正讲着,他突然说:“妈妈,怎么我一看到光身子的小鸡鸡就直?”我问:“哪里有光身子的?”他用小指头点着画书上一群不穿衣服的土人,其实土人的私处画家全都很负责任地用植物叶子遮住了,前后都没有露着。他说:“这不是吗?”说着还把身前的被子推开,让我看他的小鸡鸡,自己也低下头看,一脸的纳闷。那一次我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已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我搂着他的小身体,下巴颏搁在他香喷喷的头发里,低吟浅唱般道:“海辰,不要长大了,永远就这么大,跟着妈妈,好吗?”……
为赶一部重要的稿子,我必须跟他分开一段时间。妹妹利用休假来我这里照顾他。分离时是晚上,我把他安置上床后便去客厅等来接我走的汽车。门铃响了。“妈妈!”卧室里立刻传来了他的叫声。我走进卧室。“什么事,海辰?”我在声音里有意加了点责备。“是司机叔叔来了吗?……别忘了告诉他你要去哪儿。”“不会的。我告诉他,你放心。”这时我应转身走开,但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我走到床前,握了握他放在被子外面的小手,不料他一骨碌站起用两条结实的小手臂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小脸在我的腮上下巴上蹭来蹭去,他已经满面泪水了,却就是不出声。他向我保证过不哭的,他大概认为只要不出声就不能算哭,我没说话,怕我会哭,我不能哭,我是他的榜样。用了点力气才将他的小手臂拉开,他没有坚持,躺下用被子蒙住头便像任何一个伤心难过的幼儿那样放声大哭了,他以为被子会帮他遮盖哭声的,毕竟,他才只有四岁。那一刻我心灰意冷万念俱无,想,不走了,哪也不去了,就在家里,守着我的小儿子。可是我不能,哪怕为了儿子,我也不能平庸……
那年他五岁。
他在卫生间玩水,待我进去时发现还剩小半卷的手纸已被全部扔进了马桶里。他已经这样大了,怎么可以一再出现这种毫无道理毫无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