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話本-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孩儿生得命里孤,嫁了无知村丈夫。公婆利害犹自可,怎当姆姆与姑姑?我若略略开得口,便去搬唆与舅姑。且是骂人不吐核,动脚动手便来拖。生出许多情切话,就写离书休了奴。指望回家图自在,岂料爹娘也怪吾。夫家娘家着不得,剃了头发做师姑。身披直裰挂葫芦,手中拿个大木鱼。白日沿门化饭吃,黄昏寺里称念佛祖念南无,吃斋把素用工夫。头儿剃得光光地,那个不叫一声小师姑。」
哥嫂曰:「你既要出家,我二人送你到前街明音寺去。」翠莲便道:
「哥嫂休送我自去,去了你们得伶俐。曾见古人说得好:『此处不留有留处。』离了俗家门,便把头来剃。是处便为家,何但明音寺?散淡又逍遥,却不倒伶俐!不恋荣华富贵,一心情愿出家,身披一领锦袈裟,常把数珠悬挂。每日持斋把素,终朝酌水献花。纵然不做得菩萨,修得个小佛儿也罢。」
新编小说《快嘴媳妇李翠莲记》终。
洛阳三怪记
尽日寻春不见春,杖藜搠破岭头云。
归来点检梅梢看,春在枝头已十分。
这四句探春诗是张元所作。东坡先生有一首探春词,名《柳梢青》,却又好。词曰:
昨日出东城,试探暮。墙头红杏暗如倾。槛内群芳芽未吐,草已回春。绮陌敛香尘,点云霭前村。东君着意不辞辛。料想风光到处,吹绽梅英。
这一年四季,无过是春天最好景致。日谓之「丽日」,风谓之「和风」,吹柳眼,绽花心,拂香尘。天色暖谓之「暄」,天色冷谓之「料峭」。骑的马谓之「宝马」,坐的轿谓之「香年」。行的路谓之「香径」,地下飞起土来谓之「香尘」。应乾草正发叶,花生芽蕊,谓之「春信」。春忒煞好。有首词曰:
韶光淡荡,淑景融和。小桃深,妆脸妖娆﹔嫩柳袅,宫腰细腻。百啭黄鹂,惊回午梦﹔数声紫燕,说尽春愁。日舒迟暖澡鹅黄,水渺茫藕香鸭绿。隔水不知谁院落,鞦韆高挂绿杨阴。
春景果然是好。到春来,则那府州县道,村乡镇中,都有游玩去处。
且说西京河南府又名洛阳。这西京有一县,唤做寿安县,在西京罗城外。县内有一座山,唤做寿安山,其中有万种名花异草。今时临安府官巷曰花市,唤做寿安坊,便是这个故事。两京城官员、士庶人家,都爱栽种名花,曾有诗道:
满路公卿宰相家,收藏桃李壮芳芽。
年年三月凭高望,不见人家只见花。
西京定鼎门外,寿安县路上,有一座名园,唤做会节园,甚次第,但见:
朱栏围翠玉,宝槛嵌奇珍。红花共丽日争辉,翠柳与晴天斗碧。妆起鞦韆架,彩结筑球门。流盃亭侧水弯环,赏月台前花屈曲。几竿翠竹如龙,绕就太湖山,数簇香松似凤。楼台侧畔杨花舞,帘幕中间燕子飞。
每遇到春三二间,倾城都去这园里赏玩。
说这河南府衣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潘小员外,名叫潘松。时遇清明节,因见一城人都出去郊外赏花游玩,告父母也去游玩。先到定鼎门里,寻相识的翁三郎,当时那潘松来到翁三郎门首,便问:「三郎在家么?」只见其妻相见道:「拙夫今日清明节,去门外会节园看花。却也会不多时,若是小员外行得快,便也赶得上。」潘松听得说,独自行出定鼎门外,迤逦行到这会节园时,正是:
乍雨乍晴天气,不寒不暖风和。盈盈嫩绿,有如剪就薄薄香罗﹔袅袅轻红,不若裁成鲜鲜蜀锦。弄舌黄鹂穿绣卉,寻香粉蝶绕雕栏。
这潘松寻不着翁三郎,独自游玩,待要归去,割舍不得於路上景致。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行到好观看处,不觉步入一条小路,独行半亩田地。这条路游人稀少,正行之间,听得后面有人叫:「小员外!」回转看时,只见路旁高柳树下,立着个婆子,看这婆婆时,生得:
鸡皮满体,鹤发盈头。眼昏似秋水微浑,体弱如秋霜后菊。浑如三月尽头花,好似五更风里烛。
潘松道:「素昧平生,不识婆婆姓氏?」婆婆道:「小员外,老身便是妈妈的姐姐。」潘松沉思半晌,道:「我也曾听得说有个姨姨,便是小子也疑道,婆婆面貌与家间妈妈相似。」婆婆道:「好见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甚荷姨婆见爱!」即时引到一条崎岖小径,过一条独木危桥,却到一个去处。婆婆把门推开,是个人家。随着那婆婆入去,着眼四下看时,原来是一座崩败花园。但见:
亭台倒塌,栏槛斜倾。不知何代浪游园,想是昔时歌舞地。风亭敝陋,惟存荒草绿萋萋,月榭崩摧,四面野花红拂拂。莺啼绿柳,每喜尽日不逢人﹔鱼戏清波,自恨终朝无食饵。秋来满地堆黄叶,春去无人扫落花。
这婆婆引到亭上:「请坐。等我入去报娘娘知,我便出来。」入去不多时,只见假山背后,两个青衣女童来道:「娘娘有请!」这潘松道:「有甚么娘娘?」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认得这潘松,失惊道:「小员外,如何在这里?」潘松也认得青衣女童是邻舍王家女儿,叫做王春春,数日前,时病死了。潘松道:「春春,你如何在这里?」春春道:「一言难尽!小员外,你可急急走去,这里不是人的去处。你快去休!走得迟,便坏你性命!」
当时,潘松唬得一似: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潘松慌忙奔走,出那花园门来,过了独木桥,寻原旧大路来,道:「惭愧惭愧,却才这花园,不知是谁家的?那王春春是死了的人,却在这里。白日见鬼!」迤逦取路而归,只见前面有一家村酒店。但见:
傍村酒店几多年,遍野桑麻在地边。
白板凳铺邀客坐,柴门多用棘针编。
暖烟灶前煨麦蜀,牛屎泥墙画醉仙。
潘松走到酒店门前,只见店里走出一人,却是旧结交的天应观道人徐守真,问道:「师兄如何在此?」守真道:「往会节园看花方回。」潘松道:「小子适来逢一件怪事,几乎坏了性命。」把那前事对徐守真说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专一要捉邪祟。若与吾弟同行,看甚的鬼魅敢来相侵!」二人饮酒毕,同出酒店。正行之次,潘松道:「师兄,你见不见?」指着矮墙上道:「两个白鹩子在瓦上廝啄,一个走入瓦缝里去。你看我捉这白鹩子。」方才抬起手来,只见被人一掀,掀入墙里去。却又是前番撞见婆子的去处。守真在前走,回头不见了人,只道又有朋友邀去了,自归。不在话下。
且说潘松在亭子上坐地。婆子道:「先时好意相留,如何便走?我有些好话共你说。且在亭子上相等,我便来。」潘松心下思量,自道:「不妨再行前计。」只见婆子行得数步,再走回来:「适来娘娘相请,小员外便走去了,到怪我。你若再走,却不利害!」只见婆子取个大鸡笼,把小员外罩住,把衣带结三个结,吹口气在鸡笼上,自去了。潘松用力推不动﹔用手尽平日气力,也却推不动。不多时,只见婆子同女童来道:「小员外在那里?」婆子道:「在客位里等待。」潘松在鸡笼里听得,道:「这个好客位里等待!」只见婆子解了衣带结,用指挑起鸡笼。青衣女童上下手一挽,挽住小员外,即时撮将去,到一个去处。只见:
金钉朱户,碧瓦盈簷。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宛若神仙之府,有如王者之宫。
那婆婆引入去,只见一个着白的妇人出来迎接。小员外着眼看,那人生得:
绿云堆鬓,白雪凝肤。眼描秋月之明,眉拂青山之黛。桃萼淡妆红脸,樱珠轻点绛唇。步鞋衬小小金莲,十指露尖尖春笋。若非洛浦神仙女,必是蓬莱阆苑人。
那婆子引那妇女与潘松相见罢,分宾主坐定,交两个青衣安排酒来,但见:
广设金盘雕俎,铺陈玉盏金瓯。兽炉内高热龙涎,盏面上波浮绿囗本。筵间摆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羞,尽总是龙肝凤髓。
那青衣女童行酒,斟过酒来。饮得一盏,潘松始问娘娘姓氏,只听得外面走将一个人入来。看那人时,生得:
面色深如重枣,眼中光射流星。
身披烈火红袍,手执方天画戟。
那个人怒气盈面,道:「娘娘又共甚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惹来的,不要带累我便好。」当时娘娘把身迎接他。潘松失惊,问娘娘:「来者何人?」娘娘道:「他唤做赤土大王。」相揖了,同坐饮酒。少时,作辞去了。
娘娘道:「婆婆费心力请得潘松到此,今共与奴做夫妻。」吓得小员外不敢举头。也不由潘松,扯了手便走。两个便见:
共入兰房,同归鸳帐。宝香消绣幕低垂,玉体共香衾偎暖。揭起红缝被,一阵粉花香﹔掇起琵琶腿,慢慢结鸳鸯。三次亲唇情越盛,一阵酥麻体觉寒。
二人云雨,潘松终猜疑不乐。缠绵到三更已后,只见娘娘扑身起来出去。
小员外根底立着王春春,悄悄地与小员外道:「我交你走了,却如何又在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引着小员外,蹑足行来,看时,见柱子上缚着一人,婆子把刀劈开了那人胸,取出心肝来。潘松看见了,吓得魂不附体,问春春道:「这人为何?」春春说道:「这人数日前时,被这婆婆迷将来,也和小员外一般排筵会,也共娘娘做夫妻。数日间又别迷得人,却把这人坏了。」潘松听得,两腿不摇身自动:「却是怎生奈何?」
说犹未了,娘娘入来了,潘松推睡着。少间,婆婆也入来,看见小员外睡着,婆子将那心肝,两个斟下酒,那婆子吃了自去,娘娘觉得醉了,便上牀去睡着。只见春春蹑脚来牀前,招起潘松来,道:「只有一条路,我交你走。若出得去时,对与我娘说听:多做些功德救度我。你记这座花园,唤做刘平事花园,无人到此。那着白的娘娘,唤做玉蕊娘娘﹔那日间来的红袍大汉,唤做赤土大王,这婆子,唤做白圣母。这三个不知坏了多少人性命。我如今救你出去,你便去房里牀头边,有个大窟笼,你且不得怕,便下那窟笼里去,有路只管行,行尽处却寻路归去。娘娘将次觉来,你急急走!」
潘松谢了王春春,去牀头看时,果然有个大窟笼。小员外慌忙下去,约行半里田地,出得路口时,只见天色渐晓。但见:
薄雾朦胧四野,残云掩映荒郊。江天晓色微分,海角残星尚照。牧牛儿未起,彩桑女犹眠。小寺内钟鼓初敲,高荫外猿声乍息。正是:
大海波中红日出,世间吹起利名心。
潘松出得穴来,沿路上问採樵人,寻路归去,远远地却望见一座庙宇,但见:
朱栏临绿水,碧涧跨虹桥。依稀观宝殿嵬嵬,彷彿见威仪凛凛。庙门开处,层层冷雾罩祠堂﹔帘幕中间,阴阴黑云笼圣像。殿后簷松蟠异兽,阶前古桧似龙蛇。
行进数步,只见灯火灿烂,一簇人闹闹吵吵,潘松移身去看时,只见庙中黄罗帐内,泥金塑就,五彩妆成,中间里坐着赤土大王,上首玉蕊娘娘,下首坐着白圣母,都是夜来见的三个人。惊得小员外手足无措。问众人时,原来是清明节,当地人春赛,在这庙中烧纸酌献。小员外走出庙来,急寻归路,来到家中,见了父母,备说昨夜的事。大员外道:「世上有这般作怪!」
父子二